「雪满京华」

32、我见春归(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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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不算明媚, 阳光也略显单薄,甚至在晏朝进宫时还起了些许蓄着料峭寒意的清风。殿中只有皇帝一人,他极为随意地支颐侧坐, 手中正慢慢翻着录案。

晏朝掀帘进去时那一刹那, 仿佛嗅到一缕清幽淡雅的胭脂香味, 不似寻常水粉那般浓郁, 反倒令人心脾怡然。她在脑中搜寻片刻,很快意识到, 李贤妃应当是来过了。

皇帝听见她进来,却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案册,半晌才说:“这案子结得倒简单,太子觉得如何?”

又是意味不明的问题, 带着三分诘问七分试探。

她微微垂首:“儿臣未尽其责。”

无论如何, 曹弗的死太出乎意料了。即便她明白,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

“朕是问案子, 没问你。”皇帝丢出来这么一句,才抬了头, 看她的反应。

“人证物证俱全,主谋同谋已然落网,单就曹弗遇刺一事,儿臣以为可以结案。”

她刻意留了几分余地,但是在皇帝追问之前话锋一转又说出来:“然则若要追根究底,其中盘根错节利益牵扯, 非一两日可理清。”

皇帝轻笑一声, 斜眼睨她:“怎么?案子还没查清,倒先敢讽刺朝中吏治了。”

晏朝顿觉呼吸一紧,只道:“儿臣并无此意。”

朝中各种关系本就错综复杂, 然而皇帝平素尽爱以这样的方式为难她,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她原也有试探皇帝对小宋态度之意,然而皇帝毕竟沉稳,每出一言皆是不露痕迹。

她顿了顿,目光瞥到皇帝提笔,不知要写些什么,但是停下片刻的静默,便显而易见是要等她解释。

她继续道:“曹、孟两家俱是京中望族,之间无论关系如何,也仅是两家之间的恩怨,牵扯到人命自需按律处置……但若前朝世家同后宫有勾结呢?”

最后一句话落,看到皇帝又搁下笔,一抬头两人正巧目光相对。她以为皇帝会发怒,但是并没有。

皇帝将录案翻至册底,看着那几行字句,面色如常,声音却如浸冰雪:“该禀报的刑部

已经禀过了,那太监是贤妃的人,但未查清前,并不能保证那太监是为他人所利用,欲栽赃嫁祸。再者,你说两方勾结,总得要有证据。”

她等到最后这一句话。

原本做了完全准备的,然而此刻听皇帝一字一句说完,只觉得周身寒意侵体,两齿微颤。

当初查出来小九与孟庭柯仅仅有接触时,皇帝甚至不愿听她解释,什么“栽赃嫁祸”、“利用”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小九便已被不由分说地抓进狱中。

当初孟淮被污与韩豫暗中勾结,后入狱惨死时,皇帝所谓的铁证如山,也只不过是一段断章取义的往事回忆而已。

她逼迫自己忍下去。因为已然知道结果,她能做的,只是力求接下来步步为营。

晏朝松开袖中不知何时已攥紧的拳,气息平稳,抬头盯着御案一角檀木笔挂上正轻轻悬晃的软毫笔。

“父皇,儿臣有证据。”

才回宫不过一刻钟的李贤妃再次被传召回去,而相较于上一回的胸有成竹,此次已全然不在意料之内。

李贤妃在暖阁中待了将近半个时辰,殿中宫人尽数被遣退,里头到底有什么动静,无人知晓。

晏朝在李贤妃进殿之前已将该说的说了,与她仅碰了个照面。后又去了永宁宫,她心底半分不敢松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

宁妃宫里一如既往地安静,晏朝绕过影壁便看到阶前那几株海棠仍是耷拉着枯枝,光秃秃的着实不大好看。

她微微凝眉,转头又望见墙边那一树白杏正素面朝天开得纷纷烈烈。走近了去细看,枝芽错横斜斜倚在红墙上,含苞时羞涩的醉红自花蕊处将将晕染开,已舒展开的花瓣愈显剔透。

不多时已有宫人去通传,她收回心绪,正迈上台阶时,听到殿中说话的不止宁妃一人。

“……太子来了,那我就不打扰姐姐母子团聚了。”林婕妤笑着起身,吩咐宫女将绣品收下,才福身告退。掀帘出去时恰好碰到晏朝,只默然颔首便离去。

宁妃手下不停,正剥着橘子,让她坐下后头也没抬地问:“我听说万安宫出事了?”

晏朝点点头

却又道:“说不准,父皇待贤妃向来怜惜宽容。”她叹气,伸手在眉梢一按,轻声说:“消息竟传得这样快吗?”

宁妃将橘瓣递给她,一边拿了帕子细细擦手,一边说:“后宫里头可有一群人天天盯着贤妃呢,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都上赶着打听消息了。他们传的时候又都添油加醋,我瞧着大多不可信,所以问问你。”

她顿了顿,看向晏朝时眼神便多了一分迟疑:“朝儿,当真是你出的手么?”

晏朝才将一瓣咽下去,唇齿间酸酸凉凉。她一颌首:“是。曹家那个案子里有贤妃的人,她脱不了干系。”

“可她身在后宫……”

“所以需要宫外人手来里应外合,我查出来她与李家的书信往来,里头有些东西是见不得人的,那些家书呈上去,她无从抵赖。”

她那一晚要等便是李家的人,无论是贤妃还是李时槐,她自有办法将两方牵出来。

宁妃惊了惊,思索半晌仍觉不解:“可李家和曹家仿佛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晏朝轻轻摇头:“贤妃身边的那个太监并没想着要杀曹弗,他在现场出现了好几次,好像都是在求证什么东西。案子倒是结了,只是有人欲利用小九来污蔑东宫,他又是一身的伤,我总得有所反击。”

宁妃怔怔的,似懂非懂,其中细节她并不清楚,但摸索出来一点:“朝儿,那家书又岂是轻易能寻到的?你怕是早就开始谋划了罢,眼下也是正等到时机。”

“娘娘英明。”

宁妃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垂下眼睫寥寥一笑,不知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今日兰怀恩也在查贤妃,闹得动静还不小。众嫔妃各自都躲在宫里等着看笑话,我当时便觉得要有事发生,果不其然。我倒是想着,贤妃这些年其实也算谨慎,像那个姓宋的太监那事儿,不像是她能这般光明正大做出来的。”

“可现在小宋已经不重要了,”晏朝执了茶壶,替宁妃斟上,口吻轻松,“我们等着看旨意吧。前朝因有李时槐及其门生,李氏根基还在,但后宫要薄弱得

多,必要之时,父皇还是拎得清的。”

宁妃又问:“万一信王求情呢?”

“由他去。上一回他进户部闹得阖朝不满,这次他要求情,便是要失欢于父皇的同时,叫朝中对他的怨怼再多增几分了……”

晏朝抿了抿唇,也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自信。因为每次皇帝对信王的宠信程度,都要出乎她的意料。

宁妃便没再接话。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争权夺利,她从前只觉得残忍,如今仍是不忍看,却万分心疼朝儿的艰难。

殿中正安静着,外面忽然有宫人求见,说西花房的人送了盆新开的玉兰,要换掉那盆已凋枯的海棠。

宁妃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们,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晏朝说:“我在后宫恩宠一向寡薄,仿佛是从前几日开始,需要什么东西不必再去催三五遍,往日里克扣过的月银也都补上了。我一开始还纳闷,后来遣了人去悄悄问,他们也只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后宫里论其身份,宁妃往上除却贤妃再没有旁人了。她到底有些不安。

晏朝思忖片刻,目光一深,脑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影来。

“……娘娘待下一向宽和,许是有人感念您的恩德。”

宁妃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斜眼瞥她,轻哂:“你瞧,你也跟我说这个……朝儿,你知道他是谁?”

“我猜的,但也不确定。您若不放心,我暗中去查查。”

宁妃默了默,偏头试探:“……兰怀恩?”

这回轮到晏朝惊讶了:“您是怎么猜到的?”

宁妃摇头:“除过他我暂时想不到别人了。纵使知道不大可能,却也不知为何会下意识想到他。”

她虽然说出那个名字,但思量半晌,也实在想不到兰怀恩会这么做的原因。

长叹一声又暗自否决,那人虽为太监,她却连惹都惹不起。她自认并未得罪过他,难免又深想一层,生怕又顺着她盯上了朝儿。

晏朝自己也不大清楚,只得安慰她先宽心。

在永宁宫坐的时辰稍长,她临走时忽然等到了皇帝的圣旨。

贤妃李氏勾结外戚,祸乱宫闱,但念其育有子女,降位婕妤,禁足一年。

晏朝才下台阶,步子生生顿住,冷笑一声:“到底是陛下。”他终究还是怜惜李氏的。

然而出了后宫才知晓,李时槐受了顿训斥,打了四十廷杖,此事了了。皇帝未曾宣召信王,而他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

她坐于轿中阖目养神。结果并不算太意外,但她知道影响远不仅此。

再走着看罢,原也急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兰:一定要未雨绸缪,丈母娘大腿要早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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