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青青特意靠了窗边坐着,外面开始下起小雨,虽然才7点不到,可是阴云使视野一片灰暗。青青的几个朋友坐在一边,互相使眼色,一会儿,便有个打扮干练的女人扶着酒杯问,“青青,你先生今天不能来的话也没关系,改天大家再见见就好了。”
话毕,坐在她对面染着栗色头发的女人也笑了笑,“我同意阿心的,难得大家出来见面,青青你千万别为这事不开心。”她边说边拍了拍坐在身边的未婚夫,“反正今天我也带了拖油瓶来,一会儿只管叫他请咱们这顿。”那位男士气质颇为儒雅,戴着眼镜,适时朝周遭的女士们点头道,“这是当然的,你们尽兴就好了,别跟我客气。”
这个染栗色头发的女人叫易杉,是她们之中最美丽,也是唯一还没有结婚的女人。
这会儿反正文则没来,朋友便转移目标,调侃起易杉和她的未婚夫。虽然话都说得寒暄,但多数都对易杉不掩羡慕,大大方方说她找了个好寄托。她们说她们的,青青依然望着窗外,有些忐忑不安。易杉见了,便问她,“怎样?他什么时候来?”
青青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说,“他还在车上,就快到了!”
易杉哦一声,又问,“对了,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青青笑了笑,“他目前还没有工作。”
配偶的工作及身家背景好与不好从来都是女人对自身价值的一种肯定,不用说青青本身的条件是出类拔粹的,个性也无可挑剔,因此几个朋友怕是都没想到是这个状况。不一会,易杉便问,“那,你们家该不会就靠你的收入过日子吧。”
青青摇摇头说,“也不是的,他有时也会拿钱回来。”
“你不是说他没工作吗?”阿心问。
青青说,“他偶尔给朋友帮帮忙。”
易杉听了很不乐意,她向来有话直说,于是对青青道,“青青,不怪我说你,就算当初叶华撇下你出国了是他的不对,可你也用不着这么自暴自弃。我们几个认识也十年了吧,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你会跟了个靠你养活的男人,说难听点,这叫小白脸儿。”
青青早知她们会这样,只微笑不作声,况且易杉虽说了几句难听话,却也没有恶意。
没一会儿,文则来了,外面下着雨,虽然他打了把黑伞,还是给淋湿了肩膀,不知先前发生过什么事,他穿的那件灰色的衬衫已有些变形了,一半扎在裤子里,一半还落在外面。文则才刚到门口就给拦住了,侍者说,“先生,对不起,请整理好衣衫才能入店。”
文则将伞搁在一边,朝里一瞄,见青青已经起身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女人。
青青见文则居然穿着一件新的衬衣,连价牌都还没来得及取下,脸上和肩上都是雨水,便赶紧掏了纸绢给他擦,又问,“怎么弄成这样?你早上不是穿这件出门的。”
文则只好笑,“没办法,着急过来。”说着将衬衫都拉出来,弄整齐了才搭着青青的肩膀一起进去。青青两个同学跟在后面,对文则这一身行头有些不敢恭维,不禁当起他的面咬耳朵念奇,易杉压了声音说,“她疯了吗?竟然跟这种人结婚!”阿心却说,“可他长得好帅,可惜太穷了,准是靠着青青养家。”闻言易杉重重拧了一把阿心的胳膊,低叱道,“男人长得好能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光长脸的一般可不长心。我看青青是疯了”。
少顷,几人重新坐定点餐,青青介绍了文则后,又逐一介绍自己的朋友,文则只是笑,随即便不再说什么,只管吃饭。青青还在旁边给他擦着脖子上的雨,阿心却忍不住问,“你们俩结婚怎么没办酒呢?咱们谁也没收到请柬,青青你太不够意思了,红包难到是什么坏东西?说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前几天在街上遇到,还不定你得瞒多久呢。”
青青说,“对不起,我们结婚那会儿他还在坐牢,所以没办法。现在他出来了,我们也懒得再办。”说到这她的手忽然顿了顿,文则转头看她,她却没吭声,原来文则的耳根后还有些殷红的血渍,青青不动声色,将纸绢折起来放进了皮包里。
她两个朋友当然是没看到这些的,倒被青青一句他曾坐过牢给吓到了,一时间鸦雀无声,最后还是易杉站起来了,指着文则的鼻子吼道,“你疯了,嫁给他!”
文则没说话,青青也没说话,易杉和阿心两人都瞪着眼,甚至对青青有点恨铁不成钢。
阿心也说,“那个,很抱歉,文先生,我们易杉快人快语,说话往往不留情面。可是……就连我看你也觉得除了长得不错,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能配得上青青。”
这话当然不友好,但文则并没有生气,始终温和带笑,瞧见青青两个朋友冷静下来了,才说,“其实我也觉得配不上她,可是她选择了我,我为什么不可以选择她?”
这一下,再也没人说什么,囫囵吃完了饭,还是沉默。青青只好叫人来结帐,这会儿易杉的未婚夫也抢着付了钱。
五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走,心中各有一翻思量。青青起先和文则并排走在后面,文则对青青说,“对不起,我好像搞砸了。”青青摇头说这不怪你,然后叹了口气,跑几步追上了易杉,两人一起走在前面。只有阿心比较慢,和文则及易杉的未婚未走在一列。
青青小声对易杉说,“对不起,对不起,易杉,要你担心我。”
易杉说,“你婚都结了才告诉我,我担心有什么用?”
青青说,“他真的对我很好。”
易杉冷笑,“你真是被冲昏了头。”说完快步朝前走,青青急得跟了上去,两人心里都觉得难受,不知如何沟通,那步子乱踏,在这繁华的流光马路上,如同两只彷徨的鹿儿。
阿心走在后面,不时暗里瞧着文则,在黑夜的修饰下,他显得十分英俊而神秘,身材修长挺拔,气质卓越非凡,每有车水流光扫过他面容,便瞬时显露一双冷漠的眼,这一切都使他充满了魅力。忽然间,阿心觉得青青嫁给他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阿心越这样想,便越大胆了些,再想仔细瞧时,才发现文则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前面,正方是青青。
望着这对走在一前一后心却系在一起的男女,阿心莫名觉得好紧张,思想不由混乱起来。就在胡思乱想的当口上,阿心却突然听到文则和易杉的未婚夫大叫了一声,“小心。”她便猛地抬头看去,只觉耳边划过一阵疾风,而那头青青和易杉两人正站在转角,背后一辆夜运的卡车因为超重陷在沟渠里就快要倒下来。阿心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只来得及尖叫,文则却已经抱着两个女人摔在一边,离倒下的卡车只有半步之遥,只要晚一步,或者两人,或者三人,都完了。
青青惊魂未定,吓得说不出话,文则二话没说,一把抱起她便去拦计程车。然后回头对阿心说,“易小姐也没事,只是吓到了,麻烦你送她回去。”说完,计程车便开走了。
阿心看了看易杉,又回头看了看易杉的未婚夫,他已经吓得脚软,坐倒在地。易杉看了看未婚夫,又看了看远走的计程车,忽然哭了起来。不久,周围响起来一片警笛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警察扶起易杉问,“受伤没?”易杉只是哭。
文则带青青回到家,给她放了热水洗澡压惊,青青坐在浴缸里一声不吭。文则给她洗好了,摸着她的脸说,“有没有哭?”青青摇摇头。文则又说,“哪儿疼?”青青还是摇头,文则便抱她到床上,两人睡在一起,都是文则说话,青青点头或者摇头。
后来文则也困极了,打了两个呵欠便关上了壁灯,青青忽然说,“今天叫你尴尬了,对不起。”文则给她拉好被子,却笑了好几下,“傻瓜,我一点也没觉得尴尬,再说,你那两个朋友都是好样的,要不真心把你当自己人,也就不会对我不满意。平常人只会面善心恶,冷着眼看你的笑话。”
青青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又想到他来的时候换了衣服,脖子上还有血渍,于是问,“你今天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吗?”
文则听了,沉默半晌,青青还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回道,“是的,差点又坐牢了。”说完抱紧了她一些,“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空等的。”
青青说,“你做了很多坏事吗?”
文则说,“你在乎吗?”
青青笑了笑,睡意袭了上来,她说,“我不在乎,但我知道你在乎。”
文则最敬爱的父亲曾经说过,任何一个战场的规则是,不成功,便成回忆。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你上了战场,那你就得有成功的觉悟。一旦你不成功了,那么你所付出的一切,你的名字,你的人生,都将成为这个战场上的回忆,而回忆就等于遗忘,甚至不曾存在,也等于让你失去了意义。因为,只有功成丰碑,才可以为你的一切作为承担你应得的罪与罚。
文则一直相信着父亲的话。
八月时节,踅龙城有热闹的地方庙会,文则带着青青去逛庙会,两人兜兜走走玩得也挺高兴,最后他们一起在大焚香场上香。那时,焚香场上一排排焚香台前都站满了人,文则用打火机点燃了禅香插在香台上,然后随意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也上了香,拜了拜,然后望着那炷香低声说,“有消息说昊沣下月又有大动作,老谢已经被咱们抓了,现在出来的肯定是大鱼,你看着办。”
文则也拜了拜香,缓说,“具体的交易时间和地点都是即时通知的,手机是行不通了,到时我要怎么联络你。”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布袋扔在香台上,“你不用联络,只要想办法把跟这个追踪器带着,这东西是特制的,可以防干扰。”
文则拾起了那个小袋子,这时忽然刮来一阵风,卷起了香台上的灰,这使文则想起一件事,于是又转头问那人,“李西虽然露了马脚,但也是行动上死的,上面打算怎样安排?”其实若不是李西被逮到了,文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自己人。
那男人被飞灰呛得直咳嗽,咳了老久却回道,“他和你一样都是被选了盯昊沣的,但他不得用,昊沣不亲近他,这次的事,他一半有功,抓了老谢,还有一半只怪他沉不住气。”那人说完,从包里一掏出只烟来抽,然后对文则说,“他的档案,已经消掉了。”言下之意就是李西混在黑社会,死在黑社会,跟警局没有一点关系。
文则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可他是个警察!”
那男人回头望了文则一眼,神情冰冷莫测,“他为了取得昊沣的信任,杀过警察。”话毕,他两指夹着烟将烟灰弹到香台上,对文则说了最后一句话,“他不像你。”
那人说完话,不消一刻便消失在人海中,文则回望着香台上一排密密麻麻的禅香,承载了无数人的祈祷。文则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多少祈祷其实只是一种奢望。
此时青青站在一边,却只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阿则,我们回家吧。”
九龙有条规矩,祭兄弟不祭女人。兄弟死了,那是大家的事,女人死了,则是私事。在九龙,除了现在的涩七,从前从未有过能代表大哥的女人。但涩七自己却不想改变这条规矩,涩七说,我要死了,只想沣哥一人来送。
初秋,银杏树叶熙熙攘攘铺了固阳湘山小路上一大片的,时而被风卷动,时而又被人踩在脚下。涩七在昊沣的半山别墅请了青青来玩。青青出门时,文则说,你过去了也不必感到害怕,她只是还信不过你,想观察一下而已。青青说,我不怕。
青青见了涩七,涩七便递给她一杯花茶,茶水是玫红的,红得过重,青青稍稍抿了一口,浓重的味道使她一阵眩晕。涩七却笑道,“不好意思,咱们是粗人,向来只懂喝酒,不过你不同了,喝茶更合适,要是喝不惯我泡的,我让许妈再泡一杯。”
青青说,“习惯就好。”
涩七说,“你坐。”
两个女人坐在阳台上,这里能俯视到大半个固阳,夜幕下,只觉得天地乾坤逆反,地在上,天在下,万家灯火如星云弥漫,而高楼大厦通体明亮,像一群迷路的孩子伫立在黑夜中。
“真美。”青青说。
涩七端了杯酒靠在阑干边,“怎么了,你们家看不着?”
青青说,“也有夜景,但没有这么美。”
涩七笑道,“你和阿则平时都做些什么?”
青青说,“也没什么,就是聊聊天,散散步。”
涩七噗嗤一笑,“聊天?阿则?聊什么?”
青青听她语气很是惊诧,转而想到文则的性格,便回道,“也不是了,其实都是我在说,他听着而已,他不爱说话。”
涩七这才恩了一声,“是,阿则特闷的一人。就算有什么大事儿,也是不会告诉你的。”说到这她又转头看着青青,“沣哥这回带了他出去办什么事儿,你知道吗?”
青青摇摇头。
涩七一哼,“你这人也怪,他不说,你也不问?”
青青说,“我问了也帮不上忙。”
于是涩七开始抽烟。青青见她不说话了,便自走到阑干边,看着茫茫山夜,众生灯火车水流连。不知道文则正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有没有受伤,如果空闲下来了,有没有记挂着她……
青青正想着,涩七忽然问,“你在想他吗?”
青青咦了声,涩七将烟灰弹到阑干外面,却笑了起来,“其实我也在想昊沣。”
青青转过头,第一次对涩七的事产生了某种好奇,想了想,她说,“阿则提过,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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