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少年」

第1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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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涩七闻言,转身倚在躺椅上,一手端了杯酒,手指间夹着香烟,对青青说,“我十四岁就卖了,就为了养家我老头儿,我老头儿是个输鬼,一把就把我输给人了。卖之前,我去找昊沣,我说第一次不卖,给你。昊沣答应了,然后我们就做了。才十四岁呢,痛死我了。”涩七边说,边抬头望着星星,“你别以为我们都跟你那样单纯,做了就做了,之后谁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想都没想过将来要娶我,至于我……,破罐子破摔,没想把自己当个什么了不得的货色。”

青青听得讶异,涩七倒似无所谓,又说,“沣哥是个色痞子,玩的女人都是五花八门的,从前泡我的姐妹是一个接一个,后来野心大了,胆子也大了,开始泡起大哥的妞儿。你知道,女人两张嘴,上下都不牢靠,碰到昊沣这种男人算是没折,只要他问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说给他听。可是昊沣刚在九龙闯的时候没钱,常常找我借,然后我就去接客,遇到了变态,我只要一叫,他立刻会冲进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跟门外待着,哪儿也没去。我把钱给他,他一走就是几天,回来后钱就翻了好几倍。只过两年,他站稳了脚,就跟我说,阿七你找个人嫁了吧,兄弟一场,我怎么能一直让你过这种日子。你嫁人吧,我做你的娘家,没人敢小瞧了你。”

涩七说到这里,手上的烟已经燃尽了,她重新点了一支,看着青青平静的表情,笑了笑,“你真的是不爱说话。”然后吸上一口,烟头红星一闪,她接着说,“沣哥做大整个龙阳地盘的时候,出了件事儿——九龙的当家换人了,虽然是龙家的家事,但利益上扯到沣哥头上了,沣哥给人关起来饿了七天七夜。那段时间,除了雷子,其他的兄弟都不敢出头吭一声,沣哥的几个女人也都躲起来了,只有我到处找人想着方儿带我去看他,他平时那么威风的人,竟然饿得不像样子,我就问他,‘沣哥,你想死吗?”,他说,‘不想。’我跟他说,‘他们要饿死你。’他说,‘那我活一天是一天。’”

青青听到这儿,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在雪天里见到的昊沣,他亲自送了结婚礼物到她手上,青青已经不大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只不过昊沣那双锐利的眼仍然是鲜明难忘的。青青看着涩七,忽然觉得像这样一个女人,其实只会爱上这样的男人。未来坎坷与否,根本不是他们用来衡量人生的秤杆。

涩七说,“那天我真恨不得叫他吃了我的肉,可他连睁眼看我都不肯。我生平第一次掉眼泪,我抱着他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救你。’”

青青还是听着,并不说话。

涩七看着青青,笑了又笑,“你啊和阿则真的很像,我却是和昊沣像。你们越是沉默,我们越是好奇,甚至越是欣赏。”她说着,终于给青青倒了一杯酒,“我不用告诉你当年我都使了什么法子做了什么事,这都不重要了。总之呢我救了他,这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事儿。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他报答我,完全没有。他也很有出息,一出来,很快就拿回了龙阳的地盘。自那以后,他也变了很多,变得更加易怒,变得更加暴躁。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阿七,你跟我结婚。’我吓了一跳,我想他是要感激我,那天我很难过,我对他说,‘我是个妓女。’他说,‘我知道,我是个流氓。’我说,‘我被很多人睡过,我一辈子也不嫁人。’他说,‘行,只要你吭一声,我可以杀了所有干过你的男人。’”

涩七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她沉默地坐在一边,夜风吹抚着她的长裙,她不经意叹了口气,似乎代表着这个故事已经说完了。

青青捧着酒杯,内心却是万千感慨,便对涩七说,“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么多事。”

涩七一笑,“我也不是讨厌你,只是有些嫉妒你。原本也没想和你说这么些话,可是一见到你和阿则两人那样子,我就想起了过去这些事。”

青青也笑了笑,“我明白。你不是讨厌我就好。”

两个人才这么说上两句,大厅里的许妈却过来了,说是昊沣的电话。涩七接过电话,听到昊沣的声音后不由松了口气,对着话筒说,“谈上了就好了,你早些回来休息。”

昊沣说,“阿则也过来了,非要接他老婆回家睡。”

涩七嗤笑,“还怕我卖了她不成,得,让他上来吧。”然后回头望着青青,“你回家吧,阿则可不放心你跟我这里待着。”

青青想了想,便提起包包下楼等文则。见过了涩七,她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向他倾诉。

文则站在树影下,见到青青出来,再抬头时,看到阳台上昊沣正向他举杯,神情略带揶揄。文则笑了笑,才同青青一道离开。

车上没开灯,沿路静阑一片,文则见青青不说话,便问,“怎样?在想什么?”

青青瞧着黑漆漆的路面,若有所思,“我以前不知道,在好与坏之间还存在着一种……一种与正邪无关的状态。”

文则笑,“你继续说。”

青青于是靠在他身旁,“我今天见了涩七,我觉得她是一个很率性很执着的人,她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昊沣的事,也包括你的。”

文则侧一侧头,感觉到她额头上的温度,“所以呢?”

青青说,“你别笑,我是说真的,我现在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当你真的要抓他的那一天,你怎么去承受那种心理压力?我真的很害怕。”

文则听到她的话,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一边开着车,一边说,“现在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最好在我抓他的那天,我拿手铐铐他,他就拿枪打死我得了。道义上我和他就两清了,到了阴曹地府,我们还继续做兄弟。”

这话叫青青吓了一跳,她猛坐起身,着急了问,“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文则没回头看她,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他目光坚定,“我父亲和我大伯父都是警察,我和大哥从小接受职业教育,当然这是自愿的。当我选择做卧底的时候,父亲问了我两个问题,他先问我,‘阿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说‘知道。’然后父亲又问我,‘阿则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想了很久,我说,‘我真的知道。’然后父亲就对我说,‘那样,直到你把这件事做完,我们和你,就算是陌生人了,爸爸成全你’。”

文则说完了,从怀里掏出香烟来,他没有点上,只是咬在嘴里,对青青直是笑,“当我和你在一起后,渐渐觉得,其实这个世界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比如人与人,想简单点,你可以只把他们分成好人和坏人两种。可是想复杂一点,好人与好人之间还有好坏,坏人与坏人之间也有好坏。而我必须在好与坏之间做出唯一的选择,我的结局只有一个,生,或死。而生与死就是两支顽固的签,无论遭遇如何,生者必生,死者必死,所以,我只能想简单点。”

青青想了一下,抓着文则的衣袖,没再说什么。

文则将嘴上的香烟点着了,便伸过一手来搂着她,她总是温暖的,安静的,有时叫他感到安心,有时又叫他难过。很多的话,他们都不会说出口,就这样过着日子,有时他也会感到害怕,如果哪一天真的到了分手的地步,他知道她连眼泪都不会落下。

“青青,等这件事做完了,我就把烟戒了。”文则说。

青青看着他嘴上的香烟越来越短,那些白色的烟雾飘浮游动,渐渐散去。青青说,“我也想试试。”

文则问,“试什么?”

青青说,“香烟的味道。”

文则却一转方向盘,突然的刹车晃得青青一阵眩晕,回神时她已经叫文则搂在怀里了,他的唇离她只有分毫的距离,他的呼吸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此时此刻青青感到自己极度渴望着丈夫的吻。文则说,“试试吧……”

于是他的唇轻轻地落下,渐次施压,直至她微张开嘴伸舌尝到了苦涩的烟草味。

文则问,“感觉怎么样?”

青青说,“很好,很好。”

十一月初十,文则回到昊沣身边已有半年。这半年来,文则未曾轻举妄动,其实当初选派警员打入九龙,包括文则在内共有四个候选人,当然都是出类拔萃的,不仅要经过体术考核,还必须接受精神评定。那时他们四人都做了一份卷子,其中多数尽是莫名其妙的心理测试,只有最后几道题问得异常明确,而候选人的回答也一律记入卷案,如下:

问:在卧底身份未揭穿时,你觉得自己是警察还是贼?

A,警察;B,贼。

文则答B。

问:为了不使目标起疑而必须射杀警察时,你会怎么做?

A,开枪;B,不开枪。

文则答B。

问:如果对方知道你是卧底反而要收买你,你怎样选择?

A,接受;B,不接受。

文则答A。

然后是最后一个问题,没有AB可选:

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当警察?

文则答:为了抓贼。

文则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又是怎么回答的,反正文则自己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选择了。到后来教官收了卷子,对他们说,其实这个卷子并不记分,它只是纪录着你们做一件事情之前的想法,无论你们成功与否,只要回想起它时,你们就可以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已经改变!而我真心希望,战士的心如钢铁,一切如初,不曾改变。

这件事现在想来未免有些好笑,那时文则还很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十九岁。不过混九龙时,他谎称自己才十七岁,当然,相应的他的资料也改过来了,他便完完全全不再是警员文则,而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流氓混混。谁说卧底不是警察呢?可只有当卧底的自己绝不能说这话,光是咬牙和血吞不使心改变就已经非常非常痛苦了。

文则就怀着这样的心情接近昊沣,他很清楚昊沣这种人看重的是本事,要想取得他的信任便只能沉默不能冒进。昊沣是一个自己会收网的钓手,他只会吃自己钓的鱼,而不屑于那些送上门来的。所以只要他觉得你行了,你能了,他自然会亲自将你收到手中,并肩闯荡,失之共哀,得之共享。而文则,已在他身边沉默近十年之久。

文则想起自己刚下来的时候,昊沣还只是九龙后起之辈,但是警司却对他说,“这个人不用几年就会起来,到时龙家会下台,武延安也势必不是对手,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你去他身边,只需要出手一次,但必须是能置他死地的一次。凡那些个不足以判死刑的东西,不劳你来费力。这是你要做的事情,你必须记在心里!”

从那一刻始,文则信誓至今。

这年十一月底,昊沣找了个天气好的时间带文则去打高尔夫。文则见昊沣挥了几杆子,发挥得不错,他心情很是好,看着远远的碧绿原野,却对文则说,“明天跟我一起去固阳。”

文则点点头,未动声色。

昊沣又说,“穆春壹第一次跟我们出大牌,但这家伙不见得可信,这次你跟雷子都要小心谨慎些。”

文则却沉默半晌,此间昊沣又是一杆子把球打了出去,打完眺眼一看,他笑了又笑,说,“走,过去瞧瞧。”

文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起一支后,不轻不重地问,“这次沣哥亲自去吗?”

昊沣已走了几步,也不回头,只道,“穆春壹是个横货,我不去他不会见你们。”

文则点了点头,随即跟在昊沣后面去看球,一看,那白球落在洞口旁边一个巴掌的距离,昊沣甚是惋惜,叹了口气,却一脚把球踢飞出去了。

这天晚上,文则没有回家,打了个电话给青青,说是陪昊沣在湘江轮渡上,青青那时正在洗他的衣服,搓了一手的肥皂泡,拿肩膀顶着电话说,明天回来吗?

文则说,尽力。

轮渡上是昊沣为穆春壹开的赌局,穆春壹带了不少人来玩,席间几个小时,双方来的人都玩得甚为酣畅。文则松了口气,又见雷子兴奋得面门赤红,满场下注,不觉笑了起来,于是提了瓶啤酒走到外面走廊上吹风。

夜风温和,夹带着湘水草萍清甜之气,分外迷人,文则呷了口酒,垂头看见河面上白色月影晃来晃去,文则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硬币,弹指将它射出,正中月心,刹时波光紊乱,夜水涟漪葳蕤如花,文则一笑。

“一个人在那笑什么?”昊沣也提着瓶啤酒出来,走到在阑边,正巧见到这幕,又说,“扔个钱也这么准,改天帮我理财投资吧。”

文则说,“沣哥说笑了,我哪懂这些。”

昊沣比文则大两岁,这几年过下来,心中也实多感慨,想到文则坐牢三年,凭白吃了那么些苦头,便更加觉得这世道终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就着月色,昊沣和文则讲起了这三年来他的干过的事,文则只是听着,如往常一样。后来昊沣又问文则,在牢里过的怎样?文则能说不好吗,文则说,你知道的,我找了个女人,成了家,有点像个人了。

两人大笑。

昊沣说到了兴头上,从怀里掏出盒雪茄来,文则老不客气接过一支,昊沣笑了笑,亲手给他点燃,“小宋91年就开始跟我,94年的时候被警察打死了。后来驼子顶了他的位置,到97年的时候也被警察打死了,再后来是秃头,千禧年时被警察打死的。巧不巧,都是短命鬼。弄得我实在太累了,一直到你顶上来,我才松了口气。你对我很忠心,也很机灵,这么多年来都没给警察抓着小辫子,知道么?连雷子都肯服你。”昊沣说完还拍了拍文则的肩膀,目光竟是少有流露的真诚。

文则心中一恸,感到内心深处正有某种空洞在扩大,于是他把那雪茄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的白雾在黑夜的湘水上丝柳漂浮,他若即若离地说,“警察从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昊沣大笑起来,重重呷了口酒,转头看着远处导航灯儿一闪一闪,风波渐强了,昊沣却转头对文则笑道,“难得你会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什么时候也教我打打枪吧,总不能就你一个百发百中,叫我这老大威严往哪摆!”

文则呵呵笑,笑尽了,见那河面上的月影仍是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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