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十八岁 第一一六章 终究让我等到了你

“不要，我不要回去。”尹乐菱埋在他的胸口，深深呼吸着，似乎是在拼命汲取着坚强的勇气，“小舅舅，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回去。我害怕那里的一切……”

“我知道，我知道……”姜成熙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背脊，“好吧，小舅舅什么也不逼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记着，不要难为自己。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告诉小舅舅，小舅舅永远支持你。”

眉心落下一个轻吻作为告别，尹乐菱在姜成熙的注视下，才依依不舍地走进了学校。

深夜的校园里，人迹已经稀少。尹乐菱沿着校园的路灯正往学生公寓方向而去，就在路过一片花园景观时，听到了有人叫她，而且，她立刻就能确定，是李慕辰。

尹乐菱奇怪地看着他，可是仍旧在脑海中徘徊不散的关于他的话题，让她此时此刻对他充满了退却。

“乐菱，我一直在等你。”李慕辰率先走过来，一直走到了距离她越来越近，仍然没有停步的意思。尹乐菱意识到他与平时似乎有点不同，脚下不由得退了两步，可是手腕已经被他一把攥在掌心里。

“你……有事吗？”

“我有话对你说。”

“很晚了，我得回宿舍了。改天……改天再说吧。”

李慕辰的长臂一揽，突然就将她满满抱在怀中：“我想要现在说，乐菱，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你说话就说话，放开我……”

李慕辰非但没有放开，反而一手扶起了她的脸庞对着自己，就连呼吸也彼此交融着，让尹乐菱窒息，“我知道不应该，可是为什么看到你这样扑进别人的怀里，对着他笑得那样开心，我便嫉妒得要死。乐菱，我恐怕是疯了，为什么让你开心是那么难？你的心要怎么样才能为我开启一点点？乐菱……能够对我发自内心地笑笑吗？可以吗？”

“我……他、他是我小舅舅……”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女孩儿，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乐菱……我喜欢你，让我爱你，好吗？

尹乐菱呆住了，抬头看着他墨黑的眸子里闪动着让她生疏的汹涌和悸动。即使冥冥之中能感觉出一直以来他对她的不同，可这样的表白仍让她诧异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说“喜欢”，说“爱”……这些字眼，对她来说，好陌生。

“乐菱，我真的爱你……无论你因为什么变得这么沉默，请为我打开那一扇门吧，相信我，会用一切的力量让你快乐。”

尹乐菱脑中一片空白，然而，他的脸倏然放大，她的唇即刻就被什么柔软温润的物体重重地覆住……一道电光刺破了她的失神，他在吻她——她终于反应上来了！

“唔……不！”尹乐菱用尽力气推开他，好像是被什么毒物蛰中，除了反抗，还有恐惧。她甚至完全不受控制地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的唇。

这个动作实在是叫李慕辰倍受打击，更有些不死心地再去拉她的手，“乐菱，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哪怕是一点好感。相信我，接受我，可以吗？”

“不，不可以。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可是我不能接受。”尹乐菱摇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咬紧了牙关，“我没有权利活得快乐，请你……放开我。”

尹乐菱知道，姜成熙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忘了所有发生过的伤害和不堪，从十八岁开始，就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然他不会一定要坚持将自己送来巴黎学设计。甚至爸爸的在天之灵，也会希望她快乐……可是，她真的就能忘了那一切吗？

不……那太残忍，对所有受过伤害的人，都太残忍……她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啊……最敬爱的爸爸带着失望离开人世，姜姨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卢庆安生死未明，到现在都不知道任何下落……还有……楚雨寒……

尹乐菱抱膝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攥紧拳头握着心口——这里好疼，扭结的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一年了……她不敢去问任何人关于楚雨寒的情况。所有人又都好像怕她知道一般，很有默契地对她避而不谈。这便成了一记不敢碰触的伤疤，闭着眼睛视而不见，任它化脓了、腐烂了，如是毒入脏腑，也由他去吧——这或许也是他想要让她承受的。

尹乐菱依旧默默地一个人抱着课本上课、下课、去图书馆，在贝锡桥两岸画风景……唯一不同的是，下课后，她再不会去走那一道回廊。

李慕辰依旧每周讲两次课，依旧一口纯正的法语，依旧生动而完美。只是每当那深沉的眸子瞥向角落时，尹乐菱总感觉那眼神像是一道道白炽灯光，让她在黑暗中无处遁形。渐渐的，尹乐菱甚至尝试了逃课。

就在她逃了第三节课的时候，李慕辰不再做助教了，他们的“服装市场与营销”课程也将换人来代。于是，尹乐菱又恢复了上课，只是，课程的讲解，她越发听不懂。

好几个月过去了，再不曾见到李慕辰的面，尹乐菱暗自怪怨起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那种刻意的躲避，似乎可笑得紧。直到有一天，李慕辰再一次突然出现在课堂上，说自己已经修完了学业，来给他们上最后一节课作为教学半年多的告别。尹乐菱的心紧缩了一下，有些不由自己控制地偷偷看他，似乎出于一种本能，想要在这最后一次的机会中，记得清他的脸。

课程上的什么内容，她几乎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余光看着李慕辰在大家的掌声中离开了教室，脚下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她关掉录音笔，握在手心里，心中怅然若失。

尹乐菱终于再一次走到了回廊里，黄灿灿的花开败了，却空余着扰人的花香，靡靡不散……

让尹乐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走出没有多长，还是那个熟悉的转角，那个熟悉的人影斐然而立。这让她的脚步轻颤了下，差点想要掉头溜走。

“说句告别的话都不可以吗？”清澈的男中音让她定身当场，不知何去何从。

李慕辰轻挪脚步，一点点靠近她，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女孩儿，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我知道你不愿意上我的课，所以我不再做助教，只怕耽误了你的学习。我依旧在每周的这两节课后，在这里等你，你却再不出现一次，真的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我跟自己打赌，如果最后这一次，你仍然不愿意从这里走过……我就要让自己彻底忘了你。乐菱……看来我仍然做不到，我这辈子注定会记着你，即使你仍然不会眷顾我一眼。”

“你别说了！”尹乐菱忍着胸口的翻江倒海，绷着面孔对着他：“如果你觉得我心狠，请接受我的歉意。我今天走来这里，也不是因为想要碰见你，相反的，我认为你已经离开学校了，我就可以放心走这里，不至于碰见你。可是很不幸……”

话说到一半，李慕辰已经一步上前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尹乐菱惊诧得倒吸一口气，伸手想要推开却被他紧紧箍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你尽管用刀子剐我心口的肉吧，你这个只会让人心疼的女人……”他埋首在她的发间，将她的醇香深深吸入，“如果你必须要对我这么绝情，我无话可说，可是乐菱，请你永远记得有一个叫李慕辰的男人，深深爱过你，且会一直爱下去……一直爱下去……”

他的手臂倏然放松，将手里的一个本子塞进她怀里，再伸出指尖抚摸上她的额头的发丝，抚摸她的眉角……她滑嫩的脸庞……直到她尖削的下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屏着呼吸，他低下头，靠近……再靠近……直到他的唇尖几乎碰触上她的……却终是停驻了。只任彼此的呼吸交融着，良久……他突然退后两步，重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决然转身而走。

尹乐菱只觉得胸口好痛，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一直梗着呼吸，不知是被他的话语震慑，还是被他的抚摸沉溺……亦或是，他那个蛊~惑着她的意志却最终没有成行的吻。

手里的本子翻开，第一页里夹着厚厚的一叠笔记本纸张，只需要看一眼，她就知道那些都是课程的讲义。他每节课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像以前一样给她翻译好的讲义吧。课程结束了，所有的讲义也完完整整组成了一本，破碎的却是写它的人……

而这个本子，显然是一个画本——是一个画满整本速写画稿的画本。尹乐菱一页一页翻看着，每一幅画面，都是塞纳河畔和贝锡桥……还有桥畔同样捧着画本画画的自己！每一页的角落都有一个小小的日期和一两句简短的话语，尹乐菱知道，这全部都是李慕辰的手笔。

“女孩儿……第一次看到你就在这个位置画画，记得吗？”

“发呆的时候比动笔的时候久，真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还不记得拿伞？淋湿了头发会着凉的。”

“真想做你的画本，可以让你一直抱在怀里……”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就让我一直这么默默看着你吧……也是幸福。”

……

原来，自己每一次在塞纳河边写生，他都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自己，画着自己，陪着自己……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尹乐菱鼻端一阵酸涩，抱着画本在怀里，泪水再也止不住地纷纷滚落。

他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好像从来不曾来过……只有那满满一本饱满温和的文字，和纯熟干练的画笔，可以反复向她证明着“李慕辰”这个人的存在。

或许，她还可以去找西蒙夫妇，让他们将他拉回到她的现实中，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自己错失的，就是那种缘分而已……那么找回来的，就不是缘分了。

尹乐菱开始习惯于每个周末去一次巴黎市中心，站在巴黎圣母院的高大的钟塔下，默默地看着。

从晌午看到黄昏……一周……又一周……

一个月……两个月……

对着西堤岛的塞纳河水，直到细蒙蒙的雨丝飘落，在河面上泛起密密麻麻的涟漪，她的发湿了，衣服湿了，脸颊也湿了……只是那潮湿中有着滚烫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雨丝依旧，尹乐菱却感觉不到冰冷的雨水渗入身体的感觉，抬起头，才发觉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头顶上方的一把雨伞，正为她满满遮出了一方天地，那深蓝色的格子图案竟很熟悉！

尹乐菱没有回头，却捂着嘴巴，呜呜地哭出声来。

背后而来的手臂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地嵌入温暖的胸膛里，他的头深埋进她的颈窝疼惜地摩挲着：“傻女孩儿……怎么总是不记得拿雨伞。”

尹乐菱从他的臂弯里转过身，抬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一张温和俊逸的脸，那一对闪动着热潮的黑墨色眼眸，她浑身得颤抖更加不能自抑：“我正在决定……以后都不来这里了……再不来了。”

“幸好，幸好让我看到了你……乐菱，你知道吗，我每个周末都在这里，都猜想着你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骗人！我每个周末都有来……整整两个月了，我只知道你工作的地方在巴黎市中心，你说过你最喜欢来这里……”

李慕辰收紧手臂将她紧紧嵌在怀里，“我的天啊……我总是在巴黎圣母院的主教堂里盼着能看到你，你却在巴黎圣母院的门口等着我的出现……我们就这么耽搁了两个月吗？差点就错过了你……乐菱……谢谢你，谢谢你终究让我等到了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