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改新年号,启用新历。
新历元年春夏交接之际,齐晋联军伐楚欲灭之,镇北将军阻敌于淮北,神威将军狙敌于西镇,全国兵力皆受牵制。
同年九月,寇于东海袭来,沿海数周皆受纷挠,广陵王奋而起之,广招民兵,于东海之畔剿敌主力三万余人,解楚国之危。
后挥军北上,联镇北将军,溃敌于关前,追敌数千里而反。
次年二月,携大势,击退晋军,亦追敌数千里而反。
次年三月,贼广陵王反于江陵,再挥兵北上,杀入皇宫,楚王败逃。
楚国败军之际,忽得神仙庇佑,显露神迹,歼灭叛军主力,此后,叛军已无再战之力。
次年四月,兵败,贼首自缢于朝廷之上,诛其王府上下九十六人有余,诛共事者亲信万人有余,血光冲天。
上念其恩情,以国礼厚葬之。
出殡之日,全城百姓夹道相送,痛哭流涕,呜声震天,更有甚者以头抢地,血染衣襟而浑然不知,恨不能报王之恩情,承王之大业。后全国百姓自发悬白布于门前,祭广陵王在天之灵。
此后全国多处有神迹显露,普通百姓见此皆惊为天人,方知此间真有仙人,后又得仙人传法,言男友老少有缘者皆可修行,而皇室仙人制止不及,只能听之任之,自此,天地清明。
历史的残酷,只有亲历者才能道出此间心酸苦辣,而后人,只能从那史书中,窥得其中三味。
史书上寥寥几字,却是那些人波澜壮阔的一生,青史留名也好,遗臭万年也罢,终究都是化为一抔黄土,任由后人说去吧。
楚新历二年,江陵城,满目萧条,破败不堪,即便是这厚重的大雪,也遮掩不住满城的颓势。
一缕炊烟升起,又被这寒风吹散,此刻正是天地寂静,万事皆休之时,但唯有这寒风,不辞辛劳,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撩拨着这片天地,扬起片片雪花飘向远方,像是某些寄托的情愫,在那缓缓冬日中,终不可闻。
一间破旧的屋子被推开,来人带着满身的风雪,黑衣黑布,关上门,对着屋里的人行了大礼。
取灯,生火,照明,温酒,取暖。
做完这些后,便坐在一旁,看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他刚刚拜的,是满屋的牌位。
他拉了拉周身的衣服,希望更暖一些,取下帽子,解下头上遮掩印记的绫带,这条领带,是谁送给他来着?他有些忘了,真的忘了吗?也许吧。
酒温好了,男人一饮而尽,满足的长舒一口气,而后便出去打了一盆水来,随意在身上扯下一块布,稍稍湿润一下,就去擦拭那些牌位上的灰尘。
屋外风雪之声大作,屋内一人一布利索。同一时间,却像是两个世界。
皑皑白雪铺在地上,软绵绵的,踩着有些舒服,抬眼望去,万里白装,有些冷,也有些冷清,白装穿过房檐穿过树梢,却在破门处戛然而止,仿佛里面的世界与外面的不同,一个生,一个死。
这里的牌位有些多,但男人不在乎。
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女子,虽然粗衣糙布,但丝毫遮不住女子的靓丽与英气,还有那惹人垂涎的身子,脸上病态的苍白之色,倒是削了些欲气,给她平添几分清平与柔弱。
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门外,皱皱眉,他很生气:
“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好好的在家养身子?”
他快步走上前去,重重关上门,牵起女子的手,扶着她坐下,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清理完她身上的积雪,便将自己的大衣取下,盖在她身上,然后一双大手紧紧抓着她的柔弱无骨冰冰凉凉的小手,希望能多传递一些热量过去。
看着男子手上亮起的白光,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面露微笑:
“不打紧,我就是想再多看看你。”
“说什么傻话,别动,我帮你暖暖身子。”
一阵白光从男子身上亮起,慢慢围绕着女子的身体,片刻后,女子的脸色终于红润了起来,虽有了几分血色,但男子依旧放心不下来,刚要有所动作时,却被女子拦了下来。
“别松手,在握一会儿。”
“好。”
男子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化,让女子看出些什么,他继续坐在那里,乖乖地握着女子的手,傻傻的看着对方,相顾无言,唯有脸上的笑意,和眼中化不开的情愫。
“好了,再这样下去今天就回不了家了。”过了个很久,男子终于还是松开了女子的手,转身离开,无论他再如何努力,都阻止不了女子下降的体温。
女子枯坐在那里,感受到温暖的离开,心中有些失落,低头,怔怔看着还留有余温的手。
但等她抬起头时,却发现男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她跟前,微笑地望着她,见她抬头发现自己的时候,拥她入怀,将她轻轻抱起,坐在一旁。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不敢去看她眼睛。
“别想着逃跑哦。”女子声音越来越虚弱,但依旧笑吟吟地说道。
她静静伏在男子的胸膛,隔着厚厚的衣裳,依然能听到那强壮有力心跳声。
“我不跑了。”男子有些哽咽,但强装平静,伸手去抚摸女子的脸。
女子似乎很享受,努力挣扎着身子,想要去蹭一蹭男子的手,但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了。
“今天…这里就属于我…一个人,你…没意见吧?”女子用脸蹭了蹭男子的胸膛,这个动作仿佛用尽了她的力气。
“我哪能有意见啊。”男子一手紧握女子的双手,一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动作有些颤抖。
“还…记得…两…两年前…你…你答应过…我的事吗?”女子看着男子,越来越虚幻,不真切,声音也越来越弱。
“嗯,我记得,都记着呢。”男子说道。
“记…记得就…好,下…下辈子,我…我一定要…先遇到…你…你。”
“好。”
“这道疤,丑。”女子喃喃道,她已经没有意识在胡言乱语了。
“好。”男子周身白光闪现,左脸上的伤疤飞速消失不见,胡渣褪去,露出了那张清秀帅气的脸。
“真…真好看。”
“嗯。”
“吻我。“女子突然面色红润起来,说话也有了些许力气,眼中仿若有火光在跳动,明亮,生动。
“好。”男人俯下身子,轻轻吻上了女子的樱唇,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身下的女子热情的回应着他。
片刻后,男子听着怀中女子的呼吸声越来越弱,终至无闻。
抱着女子冰凉的身子,起身,朝门外走去。
而此时的门外,早已等候着一批人,静立于风雪,白雪早已将他们覆盖,但他们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静静的候着。
随着男子抱着女子出来,门外的雪地里才有了动静,仿佛一幅铺开画卷,被人点睛,期间的人物都活过来了一样。
这些人统统单膝跪地,高声大喊:
“恭送世子妃!”
“恭送世子妃!”
“恭送世子妃!”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艰难开口道:“走吧。”
……
齐晋两国联手攻打楚国,那当然是有预谋的。
三国相互制衡,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同时抵御其他两国联手,上有仙门势力制裁,下有朝中百官利益相互倾扎,想要两国联手也是极为困难的。
但有人做到了,一个年轻人,他通过无数手段和算计,硬生生地将齐晋两国绑在一条船上,再勾结广陵王,发动了那场波及三国的凡仙之战,那个人,叫柳凌云。
自己圈养的牲畜有一天跳出牢笼说要自由?你们也配?但偏偏自己凡间的手下打不过他们,他们不得不亲自下场,抹杀所有的可能性,但对凡人出手,这无疑是不被允许和必将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洗不掉耻辱,所以柳家在张家姜家面前狠狠地丢了一次脸。
而这个打他们脸的人,正是广陵王。
而也正是这场战争,他们实施的愚民政策,终于还是被推翻了。
开启民智,普及教化,天下之人有缘皆可修行之后,再想这么容易统治他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虽说事后扑杀补救,但薪火已经传下,希望的种子也已生根发芽,假以时日,必然会开出绚丽的花朵,只不过这灿烂的后世,那些前人,是看不到了。
之前有约束在,柳家自是不会轻易对王府出手,但如今战事已启,也顾不了这么多东西了,那广陵王的大本营,必然是柳家的重点照顾对象。
在王府众人准备逃离的前一晚,他们遇袭了,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恐怖的爆炸声响彻整个江陵城,整座城池都在颤抖,所有人都被恐惧淹没。
在这场袭击战中,王府损失惨重。
楚怀月重伤昏迷不醒;楚怀雪受波及元神震荡,不得已舍弃肉身,如今附在猫儿身上;胡月痕替楚梨雨受了一掌,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被楚玉用灵气吊着一口气,但最终没有熬过第二个冬天;楚玉更是被逼的燃烧寿元和修为,借苏瑜的帮助,凭一缕仙灵之气引来雷劫,这才勉强突出重围,一战之后,王府化为废墟。
楚玉带着王府残余的众人东躲XZ,辗转反侧,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江陵城。
广陵王府被赏赐给了柳家,但柳家只是对它稍稍修缮,并没有其他处理。
此时叛党首领早已伏诛,楚国在全力追剿叛党余孽,广陵城是重点搜查地点,也正因如此,楚玉才决定重新回到广陵城,回到了广陵王府,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又是一年白旧雪,桃林故里添新坟。年年岁岁赴新雪,清清白白辞旧人。
【父楚江陵之墓】
【母柳无霜之墓】
【妻胡月痕之墓】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呢。”
大雪淹没了千家万户的朱门,也没过了此处的几个坟头,高墙红瓦明黄色油灯的府邸内到处都是酒色琴香舞衣飘飘,大概,也许,可能,有很多人都熬不过这个冬天吧?楚玉挪开伞,抬头看着这场还未落尽的白雪,满天都是飞舞的苍白雪影,他眼中早已没了悲喜,就像这落雪过后,世间只剩了一种颜色。
“就到这里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新年了。
“殿下,最后一批人已经安排下去了,王爷和王妃的遗志就要实现了。”来人黑衣蒙面,单膝跪地,向楚玉汇报情况。
楚玉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来人,是他们逃亡期间救下的的一名年轻人,应该只有十六岁吧?还是个孩子啊。
“你,见过王爷和王妃吗?”楚玉突然开口问道,看着眼前的雪景,有些茫然。
那人虽然奇怪,但却如实回答了楚玉的问题:“属下并未见过王爷和王妃。”
楚玉这才转过身来,好奇的问道:“那为何你们对王爷王妃的遗愿如此执着?不惜身死?”
“我等只为报殿下公主知遇和救命之恩!”来人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楚玉。
楚玉有些受不了这样热忱的目光,他撇过头,淡淡的说道:“嗯,知道了,下去吧,今日之后你们就自由了。”
来人告退之后,此地只有楚玉一个人了。
他们并没有见过王爷和王妃,只是为了报答楚玉的恩情,就如楚玉一般,并没有见过那所谓的仙凡共处的太平盛世,只是为了报答王府倾注在自己身上的恩情,仅此而已。
据林玄等人传来的消息,明天就是外界结界破解之时,然后,他的师门就会派人来把楚梨雨接走,至于他,林玄不说,他也懂的。
外面的世界啊,他楚玉也想看一看呢,不过,还是过了今晚这关再说吧。
“小子,阵法已经布好,但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你自己小心。”苏瑜的声音响起。
“这阵法真能困住斩灵境的人吗?”楚玉喃喃道。
“放心吧,一个斩灵而已。”苏瑜叹了一口气。
“嗯,等着吧。”楚玉抬头望着天空,正值夕阳欲落之时。
日盘滚动而下,橘黄色柔和的光线不经意间消失在这片茫茫白原之上,生命舞动气息也随着天际红轮落下而流逝,世间忽地就安静下来,带着些彻骨的寒意。
入夜了。
夜深了。
结界破了,随着结界破碎的,还有那个遵守了几百年的规矩,那个屈辱。
震耳之声响起,诡异淡黄色灵力光柱拨开密布的乌云冲向天际,随之而来的是被冲击而上的漫天积雪,飘飘洒洒,灵力光柱周围方圆几里的风雪早已消失不见,从高空中俯视,天地间因白雪造成的白色拼图并没有因为因此而被破坏,反倒是有些异样的美感,显露在外的老树枯地也融于夜色看不清细节,有些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有些人有些事不愿意去面对,但无论怎么逃避,总是要去面对的,就像,山水之间终有离别。
今天是个离别的好日子。
“云哥儿那边被发现了,我们这边估计也快了吧。”
楚玉望向远处贯穿天际的阵法,心理暗叹道。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猫儿立在他肩头,轻轻舔舐着他脸上那道伤疤,时不时发出一些声响,楚梨雨站在一旁,牵着他的衣角默不作声,楚梨雨身后,是楚怀月。
远处多束流光亮起,朝着这边飞掠而来,最后悬停在楚玉眼前,来人正是柳家人。
“几百年的约束和屈辱,今天终于要结束了,以后这天地任我等遨游,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有些帐要算,我说的对吗,楚家小子?”
开口的是一位锦服老者,他的语气很平淡,声音也不重,却很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所有人耳中,他一脸慈孝的看着楚玉,宛如一位和蔼的长辈,但楚玉知道,这慈祥笑容背后的所隐藏的,是多么阴毒的手段。这人,是柳家老祖,此间为数不多的斩灵。
“老家伙,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但我临死前有几个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答?”楚玉洒然一笑,丝毫不在意柳家老祖的眼神。这个小世界,哦不,秘境,真的存在太多太多无法理解的东西,就连外界的林玄等人都认为此间过于邪异,他们认为绝对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这个世界,让它发展的如此畸形,知道答案的,估计只有当地的仙门了。但依林玄等人所言,他们也见过了本地三家仙门,询问过一些情况,但他们却也答不上来,而且态度有些恶劣,甚至发生过争斗,但奇怪的是,这些人都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出自家仙门领地,这太让人不解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既然出不了仙门,他娘亲怎么回事,还有乐儿姐?那当初截杀自己的人又是谁?执法者又是谁?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来控制下属国度?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不将楚玉等人扼杀在摇篮里,而是纵容反叛势力不断扩大?迷雾越来越深,楚玉已经分不清方向了,所以他想从柳家人口中,得到一些答案。
但是楚玉失望了,柳家老祖根本不愿意和他废话。
“死人不需要知道什么,你只管死去便是了。”柳家老祖深然一笑,大喝一声:“动手!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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