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谧如水，挥洒于世间，淡雅幽然，银色的光辉轻覆在窗外的建筑上，孤月悬空于后，尽显人间绝色。

原来这人间秘境之中也有如此景色？见惯了仙山气海云雾，兀间这人间景色，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看来终究是自己见识有些浅薄，此间事了，自己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了？

林玄看着窗外皎皎月轮，心生感慨。自白日一见，那世子殿下的容貌就生生印在自己的脑海中，无法忘却。

倒不是他有什么龙阳之癖，而是那副面容，实在是太像了某个人了，那人的画像，到现在都还挂在自家宗门主峰的大殿上。那人宣布闭关，已经有数百年不曾露面，他修为通天彻地，甄入化境，再闭关，还能高到哪去？所以外界都传，他早已死在天劫之下，虽说自家宗门一直在强调宗主只是在闭关，并未出事，但久而久之，世人只认为这是他们宗门不愿意选出下一任宗主的借口而已。修为到了那个境界，想死，谈何容易？所以对于一些谣言，他自是不信的，但今天见到那副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时，他忍不住心神巨颤道心震动，再加上白天自己的推演，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事实，想到此，他不寒而栗，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咽喉，无法呼吸，浑身发冷，如坠冰窖，他却丝毫不敢在其他宗门的师弟师妹面前表现出来。

“只是长得像而已吧？或许吧？”

林玄收回了目光，窗外夜景柔情依旧，可自己却没了半分赏景的念头，坠入小溪的石子，还是激起了阵阵波纹，孤月也好风情也罢，在波荡水纹中尽是显得那么不真切，他重重一叹，关上了窗户。

楚玉又躺在院子里发呆，靠着太师椅，双手枕头，脚笔直伸在他常坐的石墩之上，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银光挥洒，月影摇曳，院中的影子也随着荡起了一层涟漪，就像是深冬里的枯木，是风，又不是风。

听着周围几道平稳的呼吸声，他知道，她们都睡着了，而他那个便宜娘子，初经人事，自是经不起他的轮番折腾，早早投降睡去，今晚他有没有安心修炼。

不知道为什么，楚玉好像变得不再那么喜欢修炼了。以前，求着苏瑜穆老传功法，一有时间就挥刀起剑，即便是他不会，也不愿意坐在那儿枯等，但自从回到家以后，这种心境，却已然没有之前强烈了。

或许是楚怀月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或是楚江陵的慈言善目？还是楚梨雨那款款而待的眼神？抑或是周围那群莺莺燕燕所散发出来的朝气？总之，在楚玉的认知里，他背叛了他自己，果然，温柔乡，英雄冢？

他摸着怀中的旧埙，最后还是没能放在嘴边，那首曲子，青林说似悲实欢？那曾经她说的什么？他有些忘了。

王府已经开始动手了，齐楚，晋楚边界很快就要重启战端，冬日白雪终是要消散在烈日之下，空中飞舞的红叶总归是要落地的，再坚持下去，就是对天下苍生的不礼貌了。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但王府内却很安详，并没有大战来临的恐慌，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楚玉曾经问过楚江陵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全死了，那之前所有的努力不都作废了吗，楚江陵笑着说，开民智，起教化，传薪火，这本来就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事业，希望的种子已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生根，就差一场能滋润万物的春雨，他们就能长出新芽，祈雨之人是谁，并不重要。

明天，先见一见那些人吧，至少，要保住两个妹妹才行。

白芷一行人很早就出现在王府门前，经过一晚上的等候，终于还是要见面了，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林玄阻止他们昨天行动，非得等一晚。

王府的大门很快打开，楚怀月亲自相迎。

众人细细感应，不由在心底轻呼一声：“好强。”

今天楚怀月一袭青色长裙略显古意，及腰长发被一根青色发带随意束缚在身后，立于此间，仿若青天降下的一缕诗情画意，飘渺出尘，只可远观，若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妥，那就只能是她灰白的眼睛了。

林玄白芷等人皆是山上人，因受正统灵力滋润道法静养，淬体炼魂凝神之后，个个都是玄体通透，样貌出众不说，也很干净，配上那修仙之人特有的仙气，行于人间，看起来总是会比普通人来的高贵，但今天，他们突然就被一个女子比了下去，不管是样貌还是修为。

五人注视着楚怀月，暗暗点头称赞，原来不是此间禁法，而是知法练法之人太少，多数人浑浑噩噩罢了。

在楚怀月的带领下，他们终于见到了庭院中那道身影。

众人先是一惊，随着细细探查之后，又稍稍松了口气，同时眼中又多了几分遗憾，先天造化道体，而且还是两个？但此二人灵力浑浊，纯阴纯阳之气不显，必然是早已破身，先天之气相互融合，阴阳相济而成，先天造化道体，只剩造化。

林玄这次终于能仔细观察眼前之人，长发披肩随风曳动，黑金玄底长袍，身形修长，俊俏的脸上写满了成熟与坚毅，仿若离于画中，视其星目，如坠九天玄河，似三月春水，又如黎明朝阳，熠熠生辉。

林玄好像有些明白自己的师傅，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放下，他不由得心中一叹。

林玄收拾好情绪，缓缓上前，作道揖，行晚辈礼。其余四人见装，都十分惊讶，默默观察着林玄。

“在下天道宗林玄，他们是其他宗门的师弟师妹，道友可是那日在武当山引起天地异象之人？”林玄介绍完己方众人后，出言问道。

“正是。”楚玉虽不懂眼前少年这一礼的意义，但他还是回礼回答问题。

“那这原因如何？我等奉宗门之命前来探查此事真相。”林玄又言道。

“探明真相之后，你们有何打算？”楚玉没有回答林玄的问题，反而是问起了他们的打算。

“自是回禀宗门，请师门长辈定夺。”林玄不卑不吭道。

楚玉沉默了一会，然后将众人请至内厅，待夏荷与冬仙为众人奉上茶水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此事说来话长，那要从二十年前我们楚国一场动乱开始说起……”

楚玉大致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但隐藏了很多关于自己信息，反倒是对此间仙凡矛盾大肆介绍。

清露消散，日上三竿，随着楚玉最后一句话落下，后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还是林玄先开了口：

“所以说那日天地异象，只是道友收回天魂，补齐元神才引发的？”

“正是。”楚玉抿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茶水。

林玄此时有些犹豫，并不是因为楚玉的话中有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也不是楚玉有意隐瞒自己的经历，而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方向，他突然有些不敢在继续问下去了。

楚玉间林玄似乎有些纠结，便开口说道：“不知诸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玄看着楚玉那温和的笑脸，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不知前……道友，在那日之后，元神有什么变化？”

楚玉稍稍皱眉：“变化？”

林玄赶紧说道：“比如，突然多了一些其他人的记忆，自己对修炼的感悟更进一步，又或者是，神识中多了一股其他的东西？”他的话问的已经很直接了，就差直接开口问你是不是某人的轮回身了。

白芷等人闻言，皆是一惊，他们也想起了某个传闻，相顾无言，继续听楚玉说下去。

楚玉摇摇头：“并没有什么记忆涌现，倒是她出现了一些异状。”说着，便摸了摸一直在自己身上逗猫的楚梨雨的头。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到楚梨雨身上，这让她有些害怕，抛开猫儿就直接扎到楚玉身上，把脸埋进楚玉的衣服里，不敢看其他人。

“那日我收回元神之时，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倒是她，在突然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身上涌现出一股极强的力量，一掌将这天地异象拍散了，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原因，不知从外面来的诸位知道原因吗？”楚玉一边安慰楚梨雨，一边向众人解释。

白芷明显感觉到，在楚玉否定自己元神变化的时候，林玄重重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之后楚玉说道楚梨雨的异象之后，众人的心又紧绷了起来，难不成，轮回身的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按照道友的描述，你在收回天魂的时候，是失去了意识的对吗？”林玄询问道。

“没错。”

“之后补全元神之时，突然昏厥，这小姑娘是否也在场？”

楚玉皱皱眉头，但还是如是说道：“在的，当时我俩就在同一房间里。”

众人相顾点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看来谜题解开了？

整理完心中所有的信息后，林玄开口了：

“不知道友可曾听过轮回一说？”

“不曾。”楚玉摇摇头。

“轮回，指某些修为到绝强的一些人物，因为某些原因而舍弃这一世的生命，在下一世重新来过的说法。”林玄笑道。

“你的意思是……”楚玉疑惑道。

“没错，这个小姑娘，疑似某位前辈的轮回身，而且，这天地异象可能并不是你引起的，而是她，因为接触到了某些东西而意外觉醒了前世的记忆或者能力导致的。”林玄点头笑道，心中松了口气，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眼前的男子，只不过是长得像而已，和那人没有关系。

之后楚玉和他们之间又聊了一会，互相问了一些问题，在楚玉的盛情邀请下，于王府用过了晚宴之后，才离开。

林玄一行人所在的客栈。

“林师兄，那姑娘真是某位前辈的轮回身吗？”周默开口问道。

“大概率是了。”林玄放下手中的书籍，温言道。

“不过可惜了，唉。”白芷在一旁感叹道。

“是啊，这么大了灵智都还未开，想必是前世受伤极为严重，以后能不能醒来，都是问题。”林玄也是一阵感慨，不能醒过来的话，这轮回也就算失败了吧。

“也可惜了那先天造化道体，就这样被糟蹋了。”周默也是有些感叹，那小姑娘眼中体内灵力中混合着楚玉的灵力，必然是那二人已经双修过了。

白芷一旁蓬莱仙宗的洛水撇撇嘴：“真是便宜那家伙了。”

“他们小世界的人，不知道先天造化道体的妙用也很正常，洛水妹妹不必介怀。”白芷温言道。

“可那楚玉体内分明没有那位前辈的气息，想来是已经炼化了，他这就是把那前辈当作鼎炉！这……这太过分了。”

“就算是先天道体已破，但那天生近道，没有修炼瓶颈的妙处，若是能招致宗门好生培养，日后也必然是一个强大的战力。”

五人中看着最为年长，也是最为沉默的青海琉璃宗翟成，缓缓开口道。

其他人皆是一愣，确实如此，那毕竟是先天造化道体。

洛水一脸嫌弃到：“那位前辈的话还行，那个什么世子殿下还是算了吧，你们没听昨日那小贩说的吗，这人外号叫楚人妻！而且看看他院中，又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如今又发现那位前辈已经破身，这种荒淫无度的人，我们宗门才不要呢，就算她也是先天造化道体！”

其他人都是暗暗点头，唯有林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轻笑一身暗暗摇头，心中已有了计量。

在一番商论之后，众人决定明天就回去，将此间种种禀告宗门。

楚玉躺在院子里，仰面看着夜空，今晚，因该是最后一个闲适的夜晚了，明天，整个天下都会不一样了吧？

他感受着脑后温热的柔软于细腻，淡淡的幽香萦绕在身旁。

“今晚没月亮呢。”楚玉张嘴，接受那节骨分明玲珑细致的巧手的投喂，一边吃一边说道。

“夫君又说笑了，今晚有月亮的。”胡月痕笑道，青衣罗裙，温婉静雅，细心的剥果皮，然后送到楚玉嘴边。楚玉也不客气，张嘴就咬，还不忘故意舔舐一下那葱葱玉指，惹得佳人面露苏红娇羞不已。

“都怪夫人不好啊，我躺在你腿上，却是怎么都看不到天空的夜景。”楚玉闭着眼睛，细细感受这一刻的静谧。

“其他的景色满足不了夫君你吗？”胡月痕故意向前倾了倾身子，楚玉立刻感觉到淡淡的香味。

楚玉挣扎着想起来，却动弹不得，只能求饶。

胡月痕这才直起了身子，笑而不语，楚玉则乘机大吸了两口气。

“看来还是惩戒的少了，你还有力气捉弄我。”楚玉继续躺着，只不过睁开了眼。胡月痕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玉手已经覆盖在楚玉的头肩上，帮他细细的揉捏。

“这辈子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在还了。”楚玉心里说道，即便是胡月痕不承认，但那愧疚之情萦绕在心间久久不能散去，成了心魔，虽然，楚玉的心魔也不少罢了。

今天演的那一场戏，将梨雨伪装成某位大能的轮回身，成功骗过他们，晚宴的时候还故意让林玄发现了梨雨灵力混沌的原因，想必林玄已经知晓梨雨还是纯正的先天造化道体，之后必然会有人想把梨雨收入门下的，今日那群人看着不像坏人，梨雨交给他们，应该不算坏。至于他自己，他不在乎。

“梨雨的去处有了安排，那怀雪呢？”苏瑜的声音在楚玉心间响起。

楚玉没有说话。

“你要知道，怀雪元神破碎，重伤苏醒之后能不能记得此前种种还两说，还需要大代价调养，而且她修行天赋并不好，我不觉得那些人带走梨雨会顺带加上怀雪，就算带了，你有想过她以后的境遇吗？”

“……”

“还有你自己，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如果你死了，我会很失望，很多人都会失望，你明白吗？”

“嗯。”

苏瑜收回心神，她知道楚玉还要再想想，虽然表面上他答应了她，但他心中的死志，却丝毫没有减少。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待在这个封印里，一眼又一眼的看着他。

“如果我死了，你会失望吗？”楚玉又闭上了眼睛，开口问道。

“夫君言笑了，你还这么年轻，又习得仙法，寿命自是很长，怎么现在就谈死呢。“胡月痕笑道，只不过这表情却有些暗淡，楚玉自然是不知道的。

“如果嘛，我是说如果。“楚玉追问。

“嗯……我的话，应该会是伤心？痛苦？而不是失望吧？”胡月痕稍加思考，便温言道。

“我值得吗？”楚玉的声音有些迷茫。

“一日夫妻百日恩，于我而言，是值得的。”

“……你还想要什么补偿吗？”

“让我想想……这辈子估计是没指望了，希望下辈子我们能做一次正真的夫妻，你明媒正娶，我春闺待嫁。”

“你这……好吧，还有什么吗？”

“嗯……希望夫君以后在床上温柔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