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公子远在京城做官，二公子与柳府不和，早就脱离了柳家，三公子在北边的军队里参军，所以柳家能到场的人并不多，柳承志夫妇和柳雀枝，再加上广陵王父子，总共也就五个人。

尽管人少，但这一桌饭菜可是一点都不含糊，楚玉在客栈的伙房做过下手，菜品的好坏他还是能分辨出来一些东西，眼前这一桌饭菜，着实有些让人食欲大振，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动筷子。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长辈还没到齐啊！”柳雀枝一把派掉了楚玉蠢蠢欲动地筷子，眉头微蹙，这世子怎么这样？平日里散漫惯了也就算了，但在今天这种正式场合也是如此，其修养可见一斑。

“这菜都上齐了，再不吃就凉了！这是糟蹋粮食！换我府上，那不得抽他两个耳光？”楚玉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但也没有继续要先动筷子。

“你……!”本来就是楚玉不合礼数，他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当真是无耻，“无耻！”

“喂喂喂，明明是你娘亲突然要沐浴更衣什么的，才晚了一点，让菜都凉了，怎么就成我无耻了？”楚玉撑着脑袋靠在桌上，满脸不在乎。

柳雀枝此时心情极差，才一句话就给堵得哑口无言，确实是如此，可正因为事实如此，她才更为气愤，但又发作不得，总不能把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说进去吧？最后无奈只能气呼呼道：“真不知二哥看上了你哪一点，怎么就选了你。”

哪知楚玉抬起眉毛，居然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将信将疑道：“难不成是看上了我的钱财？嗯……有可能，毕竟他那醉仙楼我可是常去的。”

柳雀枝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有些怜悯的看着楚玉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那种怜悯，高高在上。

楚玉有些意外的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这小姑娘脸上，尽是与这个年纪不相匹配的成熟，那眼神里的东西，他太熟悉了，是仇恨，是冰冷到极致的恨意，这恨意并不是针对楚玉，但楚玉依旧觉得有些寒意，为什么，她眼中会有如此强烈的恨意？楚玉忽然想起来乐儿姐给他的柳家卷宗里有关这小姑娘亲生娘亲的记载，也就释然了，仇恨，当真是一剂催人成长的良药啊，只不过，这小姑娘仇恨的对象真的对了吗？若是有朝一日她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倾注的恨意都是一个错误时，她该怎么办？这一切对她而言真的有些残酷。

“明白什么？本世子身份摆在那里，谁敢骗我？”楚玉一顿，忽地有些心软，并没有选择再出言刺激眼前的小姑娘，“唉，假明白，才是真糊涂啊。”可能是因为这场婚事的缘故，向来冷静的小姑娘也有些急躁和冲动。

“真的和你一点都谈不来。”柳雀枝嫌弃道。

“这还没聊几句呢，你就说谈不来？”

“言不再多而在精，有时候只言片语就能了解一个人。”

“哦？这么说你已经了解我了？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你就一扶不上墙的烂人。”

“好啊，你敢辱骂你未来的夫君？看来我有必要先给你普及一下我府中的规矩了，免得日后你进了我的家门却不懂规矩，最后落了我的面子。”

“呸，谁要进你家门了，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哼，还敢顶嘴？反了你了，来来来，让夫君看看你这嘴是什么东西做的，敢这么和我说话？”楚玉一脸坏笑，说完就要去捏柳雀枝的脸，柳雀枝哪能让楚玉得逞？以往的相处中，她早就知道楚玉就喜欢动手动脚，所以早有准备，拿起筷子就往楚玉手上抽，倒是真给她在楚玉手上抽出个红印子。

“你再动一下试试？看我不抽死你！”

楚玉手里吃痛，只能先佯装放弃，等柳雀枝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狠狠捏了一把柳雀枝的脸，又快又准有很，这可把柳雀枝气坏了，又让这混蛋得手了！

气急败坏的柳雀枝抓起筷子就要去抽楚玉，可楚玉哪能让她抽到，撒腿就跑，柳雀枝就在后面紧追不舍，“混蛋！无耻！流氓！你别跑！要是让我抓住你，看我不抽你一层皮！你站住！“小姑娘家到底还是小姑娘家，前一刻还是心事重重，后一刻就和楚玉在这里荒唐的大闹了起来，这种玩笑，以前倒是经常开就是了。

柳雀枝很快就追上了楚玉，她从后边扯住了楚玉的长发，轻轻一拉，楚玉便应声倒地，这给柳雀枝吓了一跳，自己都没用力，怎么可能能把楚玉这么大一个人拉到在地？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前方传来了自己父亲的声音：

“雀儿，在这里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还不住手？向王爷和世子道歉？”柳承志楚江陵并排而来，柳承志落后半步，胡月痕则是跟在二人身后，从门外进来。

柳雀枝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个该死的世子殿下耍了，但碍于礼数，只能低着头，乖巧地站在一旁行李：“参见王爷，见过父亲母亲。”

期间她的眼神不由得向悠悠起身的楚玉撇去，看见楚玉嘴角那奸计得逞的笑容，气得牙痒痒，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世子殿下。

“老头子你怎么才来啊，太慢了，这菜都……”楚玉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头看向自己的老爹，开始抱怨，只不过他话还没说完，目光就发现了跟在后面的胡月痕，连声惊呼：“怎么是你？”

胡月痕自然也是发现了眼前有些狼狈的世子殿下，稍稍行李：“月痕见过世子殿下。”

楚玉这一声倒是把其他三人愣住了，三人的反应却耐人寻味。

倒是一旁的楚江陵反应很快，出言打破了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要你小子好好和雀枝相处，你怎么就闹起来？还弄得一身脏，赶紧去把衣服换了，你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看似严厉的话语，语气却出奇的慈祥，让一旁的柳承志连连称奇。

“看来王爷是真的宠爱世子啊。”

“哦？有这么明显吗？”楚江陵似乎心情不错。

“王爷对世子的宠爱就差写在脸上了。”柳承志又道。

“哈哈哈那也没办法嘛，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雀儿，带世子先去换一身干净点的衣服，顺道叫人把这些菜都热一热。王爷，我们坐下聊吧，王爷请上座。”柳承志大手一挥，就让柳雀枝带着楚玉换衣服去了，然后又请楚江陵上座，待得三人入座之后，柳承志又道：“王爷此次来我柳府的目的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有几个问题，不知王爷可否为我解答？不然我这小女嫁出去，我心里也不踏实啊？”

“但说无妨。”

“世子这次成婚，怎么看都有些仓促啊……”

楚江陵自是知道柳承志的意思，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我已经没多少时日了。”

“什么？！！”柳承志大惊，他没想到楚江陵一开口就是这天大的消息，他连忙道：“怎么会这样？！王爷您正值壮年……”

“不必大惊小怪，皇宫里御医也看过了，最多还有两年。”楚江陵笑着看向柳承志，朝他罢了罢手，“所以啊，我想早点看着他成家，多少有个人照顾。”楚江陵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当年那睥睨天下的气质与风华，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为了自己儿子的大事，燃烧了最后一把火。此时楚江陵的状态，确实是他最真实的状态，他并没有说谎，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的暗伤一直没治好，之后为了让他绝嗣又被下毒，再加上妻子亡故对他造成的心理上的打击，以及上面仙门对他使的一些手段，他能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只不过，再好的灯，也有燃尽的那一天，显然，他的日子快到了。

柳承志默然，这和皇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相吻合，楚江陵的状态确实不乐观，但他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沉默了一会之后又说道：“为什么是我们柳家？”

“都是那小子自己决定的，我只是对他说了句想早点抱孙子，谁知道他没过几天就说找好世子妃了，还催我快点来，把这亲事给谈了。他还说，他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明明才行冠礼没多久。”楚江陵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遮都遮不住。

“你放心吧，你家丫头嫁过来，肯定是能做大的。”

“不敢不敢，雀儿那丫头哪有那个福分，倒是王爷您，婚事是小，保证身体要紧啊。”

“是啊老头子，你可得好好活着啊，你要是死了，我这日子就不好过了，我可是还没享受几天好日子呢，你可得活久点，让我先享受享受再说。”换好衣服的楚玉刚进门，就听见柳承志那最后一句话，觉得十分有道理，顺口就接了一句。

结合之前楚江陵对楚玉的态度，再看看现在楚玉对楚江陵说话的语气，胡月痕心中不得不再次感慨，都说龙生龙凤生风，怎么王爷和王妃的儿子是这样一副德行？

楚江陵笑骂道：“你这臭小子，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赶紧给我坐过来，老实点，待会要是人家姑娘看不上你，我看你往哪哭去。”

楚玉满不在乎的坐在楚江陵身旁：“看不上咱，那咱就换一个呗，有你在我又不敢抢。”

“这么说，我不在你就敢抢了？”

“我哪敢啊。”

“你小子就爱贫嘴，把人家姑娘的面子往哪放？不过若你是真心喜欢，抢了便抢了，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此话一出，柳家三人当场两眼一黑，这父子二人当着他们的面说抢人，摆明了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过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与实力，他们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受着，真的是，太憋屈了，就连头上的乌云都有点看不下去，实在是欺人太盛。

“老头子这可是你自己说啊，你可别反悔。”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只要你自己别后悔就行。”

“嘿嘿，那我就先谢过父王了。”

“你小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嘴脸看着真欠揍。”

“老头子，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臭小子，我打你你敢还手试试？”

柳家一家三口看着眼前斗嘴的父子二人，仿佛觉得他们才是主人，自己是客人，好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景。

“咳咳，王爷，该用餐了，不然菜又要凉了。”这个时候下人又重新把饭菜端上桌，柳承志借此机会打断了对面父子二人的双簧，而这场所谓的家宴，也正式开始了。

按照常理，这次餐桌上的主角，主要还是楚玉和柳雀枝二人，询问一些情况，只要双方满意，在长辈的见证下，先把这口头婚约给定了，之后走完三书六礼的流程，这婚事就成了。

但目前情况却有些怪异，楚玉在饭桌上别没有怎么搭理柳雀枝，反倒是对一旁的柳夫人异常的殷勤，

“夫人今年贵庚？”

“夫人有甚喜好？”

“夫人今天气色看起来很好，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夫人喜欢花吗？”

“我观夫人双手拇指食指中指处都有些小茧，夫人是喜欢弹奏吗？正好我府上有几把好琴……”

“夫人……”

……

这一顿饭下来，楚玉逮着机会就向柳夫人搭话，对于柳承志和柳雀枝确极为敷衍，一门心思地全都铺在胡月痕身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问题。楚江陵一脸淡定，该吃吃该喝喝，不管楚玉闹出了什么样的动静，有他在，就不会出事。柳雀枝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害怕楚玉当着长辈的面纠缠不休，虽然她万分不愿意，但碍于礼数，她还是会表达的委婉一点，这样一来嘴上功夫就少不了了，现在楚玉没有纠缠自己，倒是让她轻松不少，但看着楚玉如此纠缠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她只觉得一阵恶心，对楚玉与广陵王的好感瞬间消失一空。柳承志作为胡月痕名义上的夫君，这个时候，居然选择视而不见，脸上始终维持着平和的笑容，向楚江陵敬酒，说着未来几个月的黄道吉日，倒地该选哪一天才好。

楚玉虽然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柳夫人身上，但他一直有在观察柳承志的反应，这男人表面功夫做得极好，找不到丝毫破绽，就连自己如此无礼的行径，都不能让他产生一丝情绪波动，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这个男人，果然不简单。若不是冥冥之中感到他和自己父王之间存在某种默契，他还真不敢这样落他面子，再怎么说，他也是一方节度使，手握重兵，左右江南道杀生大全的风云人物。

最不好受的，应该就是柳夫人了，她本来作为陪衬，只需要露个脸即可，可谁知突然一下成了餐桌上的主角，被楚玉抛来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关键是一旁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没有任何表示，心中也十分急躁和懊恼，可明面上还要表现出耐心的样子，尽量应付楚玉抛来的话题，实在是苦不堪言。

“下月十五日是最近最好的一个黄道吉日，礼节往来简单些来，早点把这婚事办了，王爷意下如何？”柳承志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主动开口道。

“我没问题，小子，下个月十五就把你和雀枝丫头的婚事办了，你没意见吧？”楚江陵附和道，还随口问了一句楚玉。

“老头子，这婚事能办，”楚玉从柳夫人那收回目光，一脸满足，转头笑眯眯的看向楚江陵，“不过嘛，我想换个对象。”

此话一出，在场的四个人加天上那朵云都是一愣，虽然他仿佛猜到了什么，但柳承志还是问了出来：“哦？可是小女有什么地方让世子不满意？那不知世子殿下想要谁？我柳府除了小女，因该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了。”

楚玉将目光转向柳承志，这是他第一次与柳承志正面对上，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柳承志所带来的压力，与柳承志对上的瞬间，他感觉仿佛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上，半眯着带点笑意的眼睛，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是和蔼，但在这笑意背后的审视与冷意，仿佛在告诉楚玉，要他说话小心点，柳承志浑身上下那种无形的气场，压得楚玉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吗？柳承志甚至是一个普通人，没习过武术，更别说修行了。

“你家女儿几乎很完美，但在小时候我还在流浪的那会，就有人告诉过我，说屁股大的女人好下崽，我家老头子说过的，他急着抱孙子，雀枝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不行不行，所以嘛，我希望能带回家的女人，是她！”楚玉一手指向柳雀枝，一旁的柳夫人。

“混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反应最大的，不是柳承志，而是柳雀枝，她怒火中烧，脸色由于愤怒而通红，她不敢相信，楚玉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认知的极限。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了，一开始我确实想与你成婚来着，可一来你说不愿意，那就换一个人呗，反正我不挑，二来嘛，上午见过夫人之后，我心神难安啊。”楚玉避开了柳承志的目光，看向柳雀枝，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件衣服小了，那换一件大的就是。

柳雀枝看到楚玉这个样子，已经麻木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但那喷火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楚玉。

“不知柳叔是否愿意将夫人让与我？”楚玉头一偏，轻描淡写的对柳承志开口道。

“不知王爷的意思？”柳承志却是没有理会楚玉，而是看向楚江陵。

“虽然我也很意外，但如果他真的决定了的话，我自是支持他的。”

“王爷，你真的决定好了？你我几十年的交情，何故辱我于此。”柳承志虽然面部表情依旧那么平常，但手中干裂的酒杯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是啊，几十年的交情，却在背后捅刀子，这每一刀都扎到我心眼上了。”

“此乃大势所趋，非我之罪。”

“我并不想为难你，她和柳家与王府的关系，选吧。”楚江陵有些木然道，看着眼前不知如何是好的柳承志，自己这在世的最后一位老朋友，心底还是看有些失落，这算是最后的告别了，虽然，是以这种方式，如今这一幕，早在他当年拒绝王位时，就有所预料了。

柳承志沉默许久，终是缓缓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四……王爷，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若是再继续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四哥二字终是没有喊出口，他知道，如果现在表现出一丝不妥，四哥和自己多年的努力就要前功尽弃。

“我有我的选择，你有你要承担的责任，这算是我欠你柳家的。既然你做不出选择，让我帮你选吧？我家小子看起来对你夫人喜欢的紧，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王爷，真当我柳家无人？”

“你现在就可以叫人试试。”

“传闻果然不假，广陵王府圈养了一批不知从哪来的仙人？”

“既然你知道，那今天的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说什么，你都得受着。”

“……我明白了，明日就将她送至王府，但相应的，你我两家，从此恩断义绝！今日之耻，他日我必亲手讨回！”

“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