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楚江陵和楚怀月的计划，楚玉需要在宴席上大闹一场，抹了柳府面子，绝了这次和亲，至于如何表演，就全看楚玉临场发挥了。这种小事对楚玉来说，太简单了。

进了柳府之后，楚江陵就被柳使柳承志邀至前厅闲聊，虽然俩家之间早有不和，可明面上的功夫还得做足，当然，这也是故意给这次两位主角单独相处的机会。至于楚玉嘛，则是被柳雀枝领着，逛逛这个柳府。

“我说小雀枝啊，今日怎么没有看见我云哥儿？”楚玉跟在柳雀枝身边，无聊地踢起了路边的石子，一边到处打量着柳府的环境。

柳府给楚玉的感觉是精致，无论是房屋的布局还是景别的设置，楚玉都能感觉到一股别样的美感，和王府比较起来，王府大而简洁，柳府小而精致。

“二哥和父亲不和，一般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柳雀枝撇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我这不是看一路上有些沉闷，想随便找个话题和我未来的娘子聊聊天嘛。”楚玉笑嘻嘻的从柳雀枝的左边滑到右边，手里多了一朵不知何时摘得花，顺手递给柳雀枝。

“得了吧，二哥说你大概率不是真想娶我。”柳雀枝一巴掌拍掉楚玉递花的手。

楚玉神色一变，目光一凌，察觉到自己失态后连忙换到原来的表情，侧过头观察柳雀枝的反应，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楚玉悄悄松了口气，但眉头微皱，这个云哥儿，当真有点意思。

“哦？云哥儿是这样想我的吗，真是痛心疾首啊。”楚玉装出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捂着自己的心口，“枉我把他当兄弟，他居然不相信我！”

“哼，要不是二哥向我保证，我才不来参加这次‘家宴’什么的，你以为我会愿意嫁给你吗？”楚玉走的有些慢，虽然不太乐意，但柳雀枝却还是降低了自己的速度，让楚玉能跟上自己。

“哦？那云哥有没有说过我是怎么个不是真想娶法？”楚玉一边说着以便观察柳雀枝的面部表情。

“这倒是没说，不过想来也能猜到一点。”柳雀枝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楚玉的变化，自顾自地说着，楚玉在一旁神情专注的听着，如果待会柳雀枝有说漏了什么，他要及时制止，要知道，现在他们可是在人的监视之下，一旦情况不对，柳家可就危险了。

“气味。”柳雀枝言之凿凿。

“什么？”楚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气味啊。”柳雀枝一脸信誓旦旦，“你每次来身上都有着不同的香气，这必然是某些香脂的味道，我在城中的胭脂铺里闻过的。以前二哥问过你有没有那方面的癖好，你也说没有，所以这些气味因该不是你的，那就只能是其他人身上的气味，能有这样气味的，只有女人了，你这种放荡的人是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所以你来我家只是走个过场，只为了不薄那群兄弟的面子……”柳雀枝回过头来，发现楚玉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我先说好了，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原来如此，这气味差异，多半是因为春兰假冒自己造成的，这倒是歪打正着了，他还想着怎么让柳家人‘看透’一下自己，机会这不就来了嘛，接下来的事，就要简单多了。

“哎呀，被你发现了，不过你得替我保守秘密哦，不要张扬出去。”楚玉心里的石头算是暂时放下了，他生怕这姑娘聪明到能猜透王府的心思，不过转念一想，却有些自嘲，这姑娘才多大，怎么可能能绕明白这复杂的天地和人心？

“你指哪个？是你是花间老手还是假意娶我？”柳雀枝白了楚玉一眼。

“当然是前者了，不然以后我的名声在我那群兄弟之间就要变味了。”楚玉现在这郑重的表情，让柳雀枝着实有些心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你哪里还有名声啊，你知道你那群兄弟私下里怎么称呼你么？楚大善人，楚败家，楚路痴，楚活菩萨……”柳雀枝笑道，话语中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只有单纯的幸灾乐祸。

楚玉撑着面额，略作伤感道：“没想到你也如旁人一般见识。”

“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装可怜，要装去那些被你祸害的姑娘面前装去，你还逛不逛？不逛我就先回去了，累死了。”

“哈哈哈哈那你先回去吧，我再在这附近转转。”瞧着眼前那姑娘不信任的眼神，楚玉有些无奈，“你这柳府才多大？比起我王府那是差远了，我怎么会迷路？”

柳雀枝白了一眼楚玉，就离开了。

楚玉环顾四周，慢慢的闭上眼睛，脑中一闪而过自他与柳凌云相识以来的所有画面，他忽然想起自家大姐在卷宗上对他的评价：心性一流，做十言五，谋而后动。如今他通过柳雀枝，是想告诉我什么？他想来是猜到了王府的想法，那柳家知不知道？知道后会做出如何反应？楚玉并不担心柳家猜到王府的心思，他在意的是柳家的动作，一个没做好，那就是万劫不复了，虽说对之后大事的进程没什么影响，但从楚江陵个人层面而言，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吧。

楚玉说逛一会，是想再去看看刚刚路过的那一片小花海，手上的花就是路过的时候顺手摘的。虽然楚玉不懂园林艺术，但他仍然能感觉的出来，这片花海与整个园林布局的冲突，这因该是后天被人种上去的，能做到这般的人，在柳府中地位应该不低才是。

不过楚玉并不是很在乎眼前这片小花海是何人所为，之所以停留，只是多年前养成的某些习惯，花有很多种类，但能做成胭脂香料的，却并不多，所以每次遇见没见过的花，他都会驻足观察一会，久而久之，他渐渐喜欢上那些脆弱短暂却又美丽的生命。

楚玉蹲在花丛里，轻轻将手边这朵花上地露水清理干净，然后将鼻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感受花的香气，花香清淡不刺激，但很透彻，如果用它来做香料，惠容估计会很喜欢？想到这，楚玉脸上略微有些笑意。闻过花香之后，他又把花瓣摘下来，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苦涩，还带着一股腥味，惠容总是说这味道是泥土的芳香，但楚玉固执的认为这就是土腥味。

“好吃吗？”楚玉身前的光线被稍许遮挡，一阵酥麻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很饱满，虽短短三个字，但充斥着一股慵懒却又高贵味道，来人因该是一个家教极好的富贵人家子弟。若是之前的楚玉，定然是不会被人靠的如此之近都没有发觉。

楚玉茫然地抬起头，很快就适应了光线变化，看见来人时，不由得一呆。

来人见楚玉这茫然无措的样子，顿觉有些意思，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刚问题：“这花好吃吗，味道如何？”

“清香带着点苦涩，还有一股草腥…哦不对，是泥土的芳香。”楚玉依旧蹲在地上，木然地回复眼前之人的问题。

“哦？想不到堂堂世子殿下，还有这般兴趣？”来人认出了楚玉，但丝毫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楚玉的谦卑敬畏。

楚玉神情瞬间变回之前那纨绔的模样，慢慢起身，有些居高临下地观察着眼前之人，着实是一位美人，楚玉心中赞叹道，精致的面容，姣好的身材，成熟的风韵，无论站在那里，顷刻间都会成为焦点，雍容华贵吐气如兰的气质，让楚玉一阵恍惚，就算是他已经见过不少人间绝色，但眼前之人却还是能让他第一时间看呆，楚玉不由得感叹起这天地的不公。

年轻的美妇人看着眼前之人的神色变化，看着他的眼睛，从初时的干净透彻，到自己点破他身份后瞬间充满那世俗的笑意，这状态转换之快，若不是一开始就注视着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都怪这花的香味，不自觉就试了一试。”楚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有些放肆的打量起眼前的美妇人。

“这么说要怪这些花了？”察觉到楚玉的目光，美妇人眉头微皱，语气顿时就冷落了起来，本来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事，但楚玉的目光让她感觉不舒服，情急之下，便如此开口。

“那是自然。”楚玉想着，眼前这美妇人，大概率就是这片花海的主人了？只是，真不凑巧啊。

“你们王府的人都是这么霸道么？分明是你摘花在先。”

“那又如何？不就是几朵花嘛，整个江陵城，只要是我想，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哼。”美妇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去，起初对这世子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果然如传闻中所讲，此子上不了台面的。

“哎哎哎，这位姑娘别急着走啊，待会宴会结束，上我府上一叙如何？我们王府里可是有好多这种花花草草了，你放心，咱们杂谈花草不谈风月，要是姑娘你有心……”

“无耻的登徒子，下流，无药可救！”美妇人气的脸颊绯红，咬牙切齿，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脏话了，她欲转身离开此地。这动作落在楚玉眼里，让他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甚至有些恍惚。多年后，面对某人的嘲讽，楚玉能想到最多的，就只有眼前的妇人了。

楚玉伸手就要去抓美妇人的肩膀：“姑娘别急嘛，今日你我相遇也算是缘分，为何不留下多聊一会？”

美妇人心中虽是一惊，却并没有侧身避开楚玉，不是她不想，而是做不到，就算楚玉灵力丧尽，但底子还在，制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实在是太简单了。她怒目瞪着楚玉：“你想干什么？”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也因该知道我此行来柳府的目的吧？”楚玉噙着笑意逐渐靠近这妇人，行至她身后，将下巴抵在她肩上，侧着头，对妇人说道。

妇人生气至极，满脸怒容，感受到身后男子的气息，羞愤欲绝，楚玉此时的动作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大的羞辱。她想不明白，王爷和王妃的儿子，为何是如此德行，完全没有他二人年轻时的半点样子，除了长相。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这要是传出去，王爷的脸就要被你丢尽了。”即便是如此境地，她的声音依旧还平稳，冷静，一言一语间依旧透露着的那种隐藏极深的高高在上，这些并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所谓的教养。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在干嘛，就算我家老头子在这，想必他也不会阻止我，毕竟这可是给王府留后的大事啊。”楚玉双手环着妇人的腰，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缓缓说道。

“你……”美妇人身子一僵，真的有些害怕了，止不住轻微颤抖，但又怕楚玉还会有其他动作，硬是把这种恐惧压在了心底。

楚玉看着这香汗直流的美人儿，不由得佩服起这女人的心理素质。

“你们来柳府，应当是为了你和雀儿的婚事，如今你此等行径，就不怕我柳府翻脸？”

“翻脸？我王府和你柳家貌合神离是整个楚国都知道的事，你柳家背地里干的一些勾当，真以为我王府不知道吗？如不是我家老头子念旧情，你柳家早就消失在这江陵城了！为了你一个女人，你柳家敢在这个时候在明面上和我王府翻脸吗？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没错，今日我们来，确实是为了婚事而来。”

美妇人闻言，心中冷笑不止，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党羽之争已经快要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早该绝迹的四王爷党却忽然死灰复燃，再加上去年年关大雪，冻死了好多人，百姓怨声载道，四爷党以此大做文章，把朝中上下骂了一个遍，嚣张至极，为了稳住政权维护统治，朝廷必然会拿广陵王开刀，到时候清算起来，就算新王登基后柳家已经渐渐撇清和广陵王府的关系，但以柳家之前和广陵王的交情，也会遇到很多麻烦，柳家苦于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彻底斩断与广陵王的关系，如今，这个机会似乎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拥有整个江南道兵权的柳家翻脸，这代价，王府付得起吗？这责任，眼前这世子，担得起吗？心念于此，她似乎已经预见王府没落破败的样子，想到王爷和王妃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心中难免有些唏嘘，作为那场寇乱的亲历者，对王爷还有王府，她还是很敬重的，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你可知我的身份？”美妇人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我想要的，整个江陵城就没有我得不到的。”楚玉依旧还是那副流氓样子。

“那王府的未来也不重要吗？”

楚玉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美妇人明显感到肩上的人儿呼吸有那么一刻变得异常粗重，但顷刻间又变成了之前平稳的模样，她有些不解。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楚玉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从美妇人身上离开，语气如常。

楚玉的回答确是在美妇人的意料之中了，是啊，他不过是在外流落了十几年的孤儿而已，只不过后来幸运的被广陵王府找到，成了广陵王世子，他对王府，因该没有那种归属感才对，你想要一个混混一样的小人物对才加入不久的所谓的新家庭保有怎样的情感呢？就算有了感情，那这份天大的责任呢？他愿意背吗？或者说，背得动吗？

“无耻小儿，白眼狼。”

“哈哈哈哈哈姑娘你尽管骂，等以后你过了门，我再来收拾你。”楚玉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上一辈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父王说过，他这辈子朋友不多，几乎都死在战场上了，仅存的几人在前几年都相继离世，唯一还算得上朋友的，就只有柳家家主，江南道节度使柳承志了。

他又采了些花瓣嚼着，转身离开，‘家宴’的时间快到了，丝毫不理会身后气急败坏的美妇人。

“你……!混蛋！”妇人有种预感，为了柳家的利益，那个人可能真的做得出来这样的事，一念自此，心中难免有些苦涩。

胡月痕作为柳府明面上的女主人，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其中的艰辛困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作为一名女子，琴棋书画仪态举止女红信手拈来，早些年还上了江南道的春花秋月榜，可即便她再怎么优秀，父母还是不会往她身上多投放一丝关注和关心，他们满眼都是那个兄长，年幼时父母那冰冷无情地眼神像是利剑一般深深刺进她的心口，她的自尊自傲在父母眼中只是个笑话，她在家中的存在感，也就比仆人高一点而已，她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迟早要被当作一件工具使用出去，父母对她的培养，只不过是希望她能换个好价钱而已，自己和那些扬州瘦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当她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兄长卖到柳府时，她没有丝毫抵触，这大概就是她最好的命了，嫁到柳家，也算是报了胡家的养育之恩吧。她在柳家，就像眼前这片花海在柳府，她自是聪慧的，对柳府而言，她只是个外人，又从娘家得不到支持，所以她很识趣，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她就像一个幽灵一样，默默注视着这座柳府。今天在前门迎接广陵王的时候她虽不在场，但也在不远处看了一眼，所以刚刚才能认出楚玉来。本来想着到自己的小花园散散心，却没想到碰见了本该是今天的主角之一的楚玉，还发生了如此让她难堪之事，当真有些阴郁。

她回房之后，便去洗漱了一番，仿佛是要洗掉残留在身上的某些气味。之后不久，就有婢女来请她赴宴，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刻来临之时，她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场家宴，绝对不会那么顺利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