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讲,做戏得做全套,不然就很不逼真。
视觉上就要叫人先信你三分,然后就是心理攻势,这些全部都是套路,我除了在先帝那里见过,如今却是又见了一次。
忽失偈琍准备的还挺充分。
只是演的太真,太入戏,这么多年只混个次卫将军实在是委屈他了。
若不是我身上没力气,我当真是要为他鼓鼓掌。
花这么大心血造这一场闹剧,单只为做给傅祾去看。
好一副情深似海,痴心不悔的情肠。
何等狗血的画面。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情形不亚于当初临时翻车的皇后,只好瞧着傅祾一步步上前,眼睛红地似要溢出血。
左手与其十指交互,却右手下意识地抚在腰腹。
被限制了动作和言语,最后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怎么看怎么是郎情妾意,奸夫□□的典范。
大约是紧绷到了头,反倒觉得无所谓了。
忽失偈琍大约很想听我说什么,可我是真的无话可说。
大约我现在再要跟傅祾解释,都会被他当作是包庇奸夫。
太后的特权有很多,奢靡一点嚣张一点都可以,唯独养面首还是不太行的,这个是原则问题。
还好,忽失偈琍到底没叫我太过难堪,还是松开了手。
我朝着傅祾的方向看去。
因着微服出宫,他的发上只一支骨簪,与我的是一对。
对影成双,是他与我的承诺。
昨日尚且耳鬓厮磨,今日便将这份情谊打破。
.............
“姜护廷尉看护太后不利,即刻打入天牢。”
东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眼中的震惊很快就被掩饰下去,垂首低声称是。
忽失偈琍挂着无谓的笑容,单膝伏地,深深跪拜,根本就没有辩解的意思。
眼看闹剧收尾,傅祾复又看了我一眼,道:“太后凤体违和,不宜在外修行,不日迎回宫中静养。”
阮娘早就知道不好,可惜一直在外被小僧拦着,一路随傅祾过来纵观变故早已是吓得心神俱烈,跪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在他眼皮子底下由阮娘伺候着换了衣裳,又添了妆。
这药性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时间算得刚刚好,偏这时我就能走能动了。
我被阮娘虚扶着,走过忽失偈琍身边时停了一瞬。
摆夷贵族,又是端王的人。
厉害厉害,我真是忍不住要夸你厉害。
不,还不止他一个,最厉害的还得是傅容,皇后生的死病秧子。
扫地小僧见我们都出来了,忙双手合十,连连阿弥陀佛。
装的跟真的一样。
东浔笑眯眯地,一个手刃,命人把他拖下去料理。
小僧立时变地下亡魂。
怪道傅祾微服只带东浔一个呢,看家护卫当保镖,一人顶三人用,真省心。
我挣开妄图搀扶我的阮娘,俯身拾起那枚玉佩,将其偷偷藏进袖中。
傅祾送给我的,当然是好东西。
他不要了,我要的。
摔碎的心收起来,一点点去修好它,再重新捂热它,说不定它就补回来了呢?
昭圣宫还是老样子,碧水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絮絮地说着宫里的新鲜事。
傅祾将僧人灭了口,强硬地将我带回了宫,明显是不愿深究。
不深究,但也不能放过。
我知道,这已是他的极限。
我的耐心撑着我等了七天。
这七日,他不是在皇后宫中,便是与玉才人形影不离。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只是这样反倒不好,他不见我,我也没法去见他。
到底是太后,名位还在,昭圣宫衣食不缺,只是宫人被裁减大半,心腹只剩阮娘柳绵几人,为着国寺的事,昭圣宫四周还围了两批廷尉,日夜轮班看守。
他这是要软禁我。
第八天,我翻着经卷,摩挲着那块环佩,心里想的不是国寺那一幕幕,我想的依旧是他。
七日不见,傅裬神色如常,只是眼中血丝与眼下乌青骗不了人。
我不是季贵妃,他也不是先帝。
前车之鉴太惨烈,季贵妃生动形象地证明了只凭一股意气跟皇帝置气是件多么不靠谱的事情,先帝再爱她也没耽误生那么多孩子,她死后的第四年他才下去陪她,帝王之爱还真是叫人感动。
所以我学乖了。
我不会硬碰硬与傅祾争锋,因为我爱他。
我们甚至已经有了孩子,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十几载的相处不是骗人的,那么多日子的恩爱欢好,傅祾心里不愿将我置之不理,只是太傻了,方式用的不对,他只想将我的翅膀折断,死死禁锢在这四方的高墙里,再也离不得他。
我们对视良久,最后终究是我先服软,长叹一气:“祾儿,你真就打算关我一辈子么?”
傅祾不语,眼中的柔情似乎渐渐凝聚,却随即又被愤怒打碎。
他说,是又如何?
傅祾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生怕我再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一气说道:“阿拙一心企盼重振家门,我便提拔百里彰,让其选入内阁,你不喜这后宫,宁可避于国寺,好,这些我都允你.....”语气十足隐忍,叫人心疼:“可为什,你暗自服药,甚至......甚至与人暗结珠胎,与其在国寺内隐逸逍遥,阿拙,你做这些事,可曾想到过我?”
一字一句戳人心肺,我被傅祾指责的哑口无言,千百种解释萦绕心头,可最后却只是干巴巴地一句:“不是这样的.........”
我无力道:“此事是我错,是我一心想要瞒你,傅祾,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孩........”
下颚一阵剧痛,被蛮横抬起。
“所以你便想逃?我偏不遂你心意,就算你死了,也合该躺在朕的棺椁里!”
不同于往日的耳鬓温存,傅祾发泄着,似滚滚怒火倾泻,恨不得将我拆吃入腹,离开后彼此的唇上皆有血迹,我的染上他的。
再疼,也没有此刻他心里疼。
再怎么有气,他也没对我做什么,他始终还是顾及我的。
从没想过会闹成如今的境地,傅祾头一回这样挫败,叫我看出他的挫败。
“我知道.....你如今的处境,终究是我逼了你.........”
“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同父皇才是名正言顺,平日尚且还能装作不见,那日四月初七,我自重芳阁行来,见你伏在父皇身下,你们........”傅祾神情痛苦,颤声道:“阿拙,你告诉我,到底该如何做,你才肯心甘情愿地留下,留在我身边........”
“....傻子。”我叹息着环上他,将自个的心与他贴近“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叫你这般怀疑,叫你这般不相信,其实我也是爱你的。”
我将他搂紧,姿态无比柔软,用仅我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轻声道:“急促事败,此刻更是急不得怒不得,姜家庶子乃摆夷之后,姜家的内应环伺宫闱,其心可诛,他们便是以我为引,要逼你急。”
互相面对着,眼底的情绪彼此浸染,我知他已被我说服,便苦口婆心,再接再厉道:“我的心意,你早晚会知晓。”
眼看他有所松动,我再接再厉,试探着抚向他的脸:“傅裬,你信我。”
傅祾侧过脸,避过我的触碰,定定地看着我。
我的眼神毫无保留。
接着,我被一把推开。
傅祾的眼里重新被怒火填满。
他一字一句,说的格外仔细,生怕我听不懂一样:“太后圣体抱恙,即日起闭于昭圣宫,凡出宫门半步者。”
他说:“阿拙,你满意了么。”
我看着他,东浔在外头机敏地敲门:“圣上,皇后娘娘传了话,说请您得空去用个膳,眼下是否起驾凤阳宫?”
是的,太后不要紧,皇后要紧。
皇后也怀了孩子。
傅裬转身,拂袖而去。
可我知他听进去了。
从小便是这样,再气的狠了,他还是会听我的话。
就像刚才他推开我的那一把,分明力气都没怎么用。
可是这样的情形,我们依旧不能言明。
傅祾这样大张旗鼓,掩盖我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昭圣宫,有内鬼。
腹部猛地一阵抽痛,里头的小家伙又在乱动手脚,我费了老大劲才通过肚子安抚下他,同时眉心狠狠抽动,心中除了愤怒,更多地是无力。
这都怪我。
怪我没有早日察觉,没有将祸根掐死在禳核中。
怪我这可笑的,多余的妇人之仁。
全都怪我。
我收回之前所有自卖自夸,得意忘形的话。
这宫里最厉害的并不是我,而是皇后。
先帝临死前都不忘下旨废了她,又将颇有实力的端王发配到偏远的封地,能做的他全部都做了,可那女人却愣是置死地而后生,在我同傅祾跟前费劲心机,一脖子吊死换得她儿子的生机,又趁势麻痹我的眼睛。
我说这两年废后的娘家怎么这么安静,说辞官就辞官,说削爵就削爵。
原来是给端王争取时间呢。
如今端王已经和姜家联手,又有摆夷两班贵族做后盾,想必只要再有一两年的功夫,端王有兵有权,攻进皇城应该已不是难事。
心思用的不错,也打的一击必中。
可是他们唯独估算错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那便是我与傅裬的情。
忽失偈琍来的时机凑巧,他一心就想重振摆夷,甚至不惜牺牲两班贵族的势力助端王谋反,先是以身试探试出傅祾对我的情,后又安插内应离间我二人,就是为了逼出傅祾的杀心。
只要圣旨一下,姜家立马就可以联合众武将,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兵祸之争靠口舌便可压制,端王只需笼络人心,再稍稍许给摆夷一些好处,便能顺利登上宝座。
届时,姜家不说是一等功爵,也足够几辈子儿孙不愁了。
我想通这点,冷汗便冒了出来。
真险。
就差那么一点点。
忽失偈琍的戏演的是好,前期的铺垫也做的够真。
只是他太不了解傅裬,也太不了解我。
所有的环节都没问题,问题就只出在他来那一日。
国寺重地,就连帝王都需沐浴焚香方可进入。
那日傅祾带着那枚玉佩,来时便已叫东浔前来通报。
可接待东浔的不过是寻常小僧,更不是我贴身的宫人。
傅裬与我都生性多疑,光这一点,就足以引起我们的注意。
——倘若那日来的真是位小僧,那倒也无妨。
可惜那小僧骨节枯瘦,手掌粗大,哪像是僧侣的手。
之后一路领傅裬来此,举止更是怪异非常。
太后的听竹苑,怎容的区区小僧代人前往,恍若无人之境,便是寺院住持,都需提前跟太后身边的人打过招呼。
这样太奇怪了。
虽然当时傅祾的确被气昏了头脑,可事后只需仔细一想,便能发现种种怪异之处。
连东浔都能隐约察觉,更何况是我一手养大的傅祾。
这群蠢货。
太过小看傅祾的心性,也太小看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是红颜祸水,傅裬也不是被美色误国的昏君。
忽失偈琍的如意算盘,还是岔了那么一回。
估计傅祾也早就看出。
端王反状已露。
可傅祾初初登基,虽一直都有所准备,胜算只怕也不过六七成。
还是我说的,先帝死的不是时候,他死的太早了。
所以眼下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傅祾要我安心待在昭圣宫静养,外头的一切交由他料理。
我该听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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