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没有呢,臣妾是那种人么?”祝新惠摇了摇头,“臣妾正想说,秀起堂太远了,无论是皇上幸敬昭仪,还是召她侍寝都不方便,所以臣妾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她换个近点儿的宫殿?”
“你倒是贤惠,不过这是皇后该管的事儿。”沈沉放下茶杯道。
祝新惠碰了个钉子,心下无比委屈,虽说她说这种话并不是想真的给敬则则挪宫,而就是为了刺探一下景和帝的心思,可谁知道却引出他这句话来,多伤人心呐。她以为在景和帝心里,她是不同的,虽然不是他的皇后,但心中却是拿她当妻看待的。
打击之下祝新惠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不是皇后终究是有区别的,而她这位表哥心中她的位置也并没有多高,至少不是能例外的那个人。
祝新惠借着低头从铜铫子里倒水的功夫缓了缓心情,这才抬起头有些娇怯地道:“是臣妾越矩了。”
见祝新惠这副惭愧怯懦的模样,景和帝转道:“新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呷醋了些,朕难道还不够宠你?这宫里就是皇后也比不得你尊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祝新惠当然有不满意,而且还有很多。表面上瞧着她的确比皇后尊荣,连皇后都不能与她抗衡,可那不是因为皇帝宠她,而是因为西太后宠她。说句不好听的话,一旦西太后仙去,她的地位一定会一落千丈的。
祝新惠依偎到景和帝身边娇滴滴地道:“臣妾心爱皇上,所以才会呷醋,所以也做不到皇后娘娘那般贤惠。臣妾的一颗心恨不能剖出来给皇上看,皇上就知道臣妾的真心了。”
即便说着真心,却还要给皇后上眼药,景和帝从祝新惠怀中将手臂抽出来,“朕该走了,还有许多折子要批。”
祝新惠委委屈屈地将景和帝送出宫门,折身返回殿中时,神情阴沉得滴水,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恨不能连气儿都不用出。
祝新惠心里想的却是,自从她怀孕后,皇帝对她似乎就没那么热衷了,毕竟不能侍寝。但仅仅因为不能侍寝就失宠,这无疑给祝新惠敲响了警钟,开始反省自己最近做事的对错了。
如此到下一次再次请安时,祝新惠居然破天荒地出现在了清舒仙馆。
皇后也是吃了一惊,“贤妃,你怎的来了?不是免了你的请安么?”
祝新惠给皇后行了礼之后缓然入座,“皇后娘娘给臣妾免礼是娘娘宽厚,如今臣妾害喜已经轻了些,自然当来给娘娘请安,才不失本分。”
皇后有些愕然,不明白祝新惠的态度怎的突然就转变了。而这种转变让她十分不安,她其实并不怕祝新惠矜骄傲慢,那样的人不会得人心,可如今祝新惠做出这等温顺模样,却让皇后十分头疼,想着皇帝只怕又要开始心疼这位“懂事”的表妹了。
果不其然,景和帝下午就去了清凉殿,离开后又让高世云带了大量珍宝去赐给祝新惠,看得人眼热。阖宫上下都知道,别看瑾婕妤得宠,可要说谁在皇帝心中重要那还得属祝贤妃。
菊如小心翼翼地扶着祝新惠在园子里消食,嘴上奉承道:“皇上还是最疼娘娘的,今儿送来的那盆红珊瑚盆景,足足三尺高呢,颜色又正又亮,就是皇后宫中也没有呢。”
祝新惠却并没因此而高兴,她心里很清楚,景和帝为何赏赐她,那是赏赐她守礼,赏赐她敬重他的皇后。
想到这儿,祝新惠的泪水就流了下来,唬得菊如不知如何是好,“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呀?是身体不舒服么?”
祝新惠不答,只一直默默流泪。
菊如赶紧让管事太监郭孝庆去请皇帝,见祝新惠没阻拦,心知自己是做对了。谁知景和帝正在接见臣工,不仅没到清凉殿来,还训诫了郭孝庆一顿,说他又不是太医,让他滚出去。
郭孝庆回到清凉殿也没敢给自己主子添堵,只说皇帝正忙。
然而祝新惠见郭孝庆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道这奴才没说实话,“你可见着皇上了?”
郭孝庆道:“回娘娘,奴才没见着皇上,是高公公出来跟奴才说的。”
“高世云的原话是什么?”祝新惠道。
“这……”郭孝庆可有些不敢说实话了。
“说啊,本宫要听实话。”祝新惠柳眉一竖就要发怒的模样。
郭孝庆这下也不敢隐瞒了,小心翼翼地道:“高公公说,皇上说,皇上又不是太医,让娘娘们以后身体不舒服直接找太医。”
其实高世云直接说的是“贤妃”,而不是什么娘娘们。
祝新惠听了愣愣地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也没发落郭孝庆,反而道:“准备步辇,本宫要去太后那儿。”
去西太后香远益清的路上,祝新惠才彻底明白,皇后寿辰上的事儿她是彻底惹恼了景和帝了。宋德妃那边,景和帝也许久没去了,连五皇子都没去看,连带着宋珍晴的圣宠都稀薄了。
可明白归明白,祝新惠的心底却觉得无限委屈。
到了西太后宫中,还没请安呢,祝新惠就哭了起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还怀着孩子呢,也不顾惜一下自己的身子。”西太后摸着祝新惠的头发道。
祝新惠抬起布满泪水的脸对西太后道:“太后,这一次我怕是彻底惹恼了皇上表哥呢。”
西太后道:“怎么说?皇帝不是才让人送了赏赐到你宫中么?”
祝新惠摇摇头,将自己不舒服郭孝庆去请皇帝的情形说了出来,“太后,从前皇上表哥从来不曾对我这样无情的,定然是上次皇后寿宴上我那点儿小聪明惹恼他了。”
西太后叹息了一声,“你既知道是小聪明,当初又何苦放不下身段?”
祝新惠泪眼朦胧地道:“可是,太后,我……”有些话她自己说不出口。
西太后又叹息了一声,“新惠,你同皇帝是有情分的,可这情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自视甚高,不是皇后而把自己当成了皇后是不是?”
祝新惠脸一红,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谢皇后死后,她就是皇后,所以的确是把自己当成了皇后,因此才无比委屈。
“皇帝是要遵从祖宗成法的,他以孝治天下,所以才格外高看你几分,你自己却不能如此想。所以皇帝才要敲打你。”西太后道。
祝新惠喃喃道:“太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西太后以前的确是偏帮祝新惠的,但皇后生辰之后皇帝来过一次,同她单独说了许多话,西太后也就明白了许多事儿。跟她最亲的当然是儿子而不是侄女儿,而皇帝做事也不能随心所欲。祝新惠耍的小聪明那是在挑衅帝后的权威,景和帝当然容不下。
“新惠,你眼看就是两个孩子的母妃了,有些事儿也该明白了。皇帝偏爱你,你觉得有几分是因为你,又有几分是因为哀家?”
祝新惠的脸唰地就白了,旋即又红了,又羞又惭,像是一层遮羞布被戳破了。
西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孩子啊,不要觉得羞恼,哀家把这层纸给戳破,是要让你明白道理。如今哀家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皇帝就算一时生你的气,也不会一直生。可是你自己也得把握好分寸,皇帝还是喜欢知书达理不矜骄的。你看那敬氏,就是得宠之后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敬则则的模样可好着呢,反正失宠都习惯了,只当春梦一场便是。且还觉得在秀起堂失宠蛮不错的,这里清幽凉爽,在避暑山庄的山区里,枕着清涧潺湲午憩简直赛神仙。
景和帝沈沉在看到秀起堂的门时就已经觉得清幽寂静如尘外仙境了,门上写着“云牖松扉”四字,可不是神仙住的地方么?
走进门时修篁万竿,成了一条宽阔的竹径,竹叶太过茂密以至于炽烈的阳光只有点点滴滴筛了下来,炎热之气一扫而空。
顺着竹径往东,折而向北看到的是自西向东横穿整个院落的溪涧,松竹梅下小径曲折,往前跨过竹桥,便是绘云堂,那边就是敬则则主要的活动范围了。
沈沉并未往北,而是一路东行,往紫芝书屋去。这间书屋的牌匾还是先皇写的,当时此处出了一株水盆大小的紫色灵芝,因此而得赐名。
沈沉将其余伺候的人都留在了院外,只带了高世云行走,进得院子这许久都没见到过一个伺候的人,径直便上了紫芝书屋。
这也不怪秀起堂伺候的人,实在是这里院落太大,而伺候的人却太少。敬则则身边就龚铁兰、华容和另一个小宫女伺候,太监也只有三人,其余人都攀高枝找关系调走了。
就这么六个人伺候主子都有些顾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工夫在庭院里四处乱窜,是以沈沉才能不惊动众人地上了小丘。
紫芝书屋面阔三间,后面有个小院子,进去后当中摆着一座紫檀嵌玉字诗意五屏风,屏风前设有罗汉榻,上面却没置什么东西,东边儿屋子面西设紫檀大案一张,除了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宝外,上面再也没有什么摆设,只放了一个古旧的棕褐色浅口小陶盆。
也不知是谁拿一根发叉的枯枝横卡在陶盆里,在那叉口里插了一根树枝,上面几片嫩绿树叶,显出一分寂静的禅意来,很是不凡,倒比那些个古董鼎壶樽卣来得舒眼。
大案左右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钤印是“紫芝主人”,一看就知道是敬则则的手笔。她也是没奈何,宫中名人字画繁多,却轮不着她一个失宠的嫔妃能要到的,所以只能自己动手。毕竟是书屋,不挂点儿字画似乎很不合适。
沈沉在一幅“秀云云起”的画前伫立欣赏,风起却送进来一股子怪味儿,他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味儿?”
高世云也闻着了,从窗户往后院看了看,“回皇上,后院养着一笼兔子呢,想来是那兔子身上的怪味儿。”
“兔子?”沈沉踱步走到后门,果然瞧见了一笼兔子,不用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子怪味儿。这东西瞧着倒是挺可爱,但养起来实在是不好闻。“女人怎么会喜欢养这东西?”沈沉问高世云,反正他自己无法理解,“真是糟蹋这书屋。”
欣赏书屋的兴致没了,沈沉走到门外眺望不远处的绘云堂和秀起堂。
绘云堂面阔五间,正在溪涧边上,而绿琉璃瓦黄卷边棚歇山顶的秀起堂则在更上方,从绘云堂后需上两重台阶才能到此院最高处的秀起堂。
秀起堂处在制高点,可以俯瞰整个院落和院外风光,东边一条溪涧从北向南流动,与东西横贯的溪涧在绘云堂前汇合。因为地势随山起伏,所以那溪涧在秀起堂旁边形成了一处小瀑布,跳珠溅玉,远望好似一匹白练悬挂高空。
沈沉才站了片刻,就见对面的绘云堂前有人正同旁边的人比划着手指向他,秀起堂的人可总算发现有其他人进来了。片刻后便见那边有人跨过了竹桥往紫芝书屋走来。
沈沉站着没动,来人正是秀起堂的首领太监朱三昆。两个小太监身上都有事儿在做,所以只能他这个管事太监过来,结果一看却是景和帝,朱三昆赶紧地跪了下去问安,心里却在嘀咕,怎的皇帝会一声不响地出现在这儿?
“这书屋后面养的什么兔子?把个书屋弄得乌烟瘴气,谁还能在这里看书练字?”沈沉道。
没有叫起朱三昆也不敢起身,只跪着道:“回皇上,那是昭仪娘娘养的兔子,宝贝得紧,早中晚都要来看两、三回,还自己出去割兔子草呢。”
朱三昆是敬则则从东太后宫中要来的太监,带在身边还不久,所以许多话也不会告诉他。譬如这兔子她是养来吃的,不是养来做宝贝的,之所以一天看三回,那是在盼着兔子下崽子呢。
“臭烘烘的她养什么兔子?”
沈沉的语气似乎在指责,朱三昆只弯着背不敢答话。
“你家昭仪这会儿在做什么?”沈沉问道。
“回皇上,娘娘正在午歇。”
沈沉心想,这倒是个好命的,中午晌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她还在午歇,一点儿也没有案牍劳累之苦。他若不是接见大臣和看折子弄得头晕眼花也不至于打马到秀起堂来。
“你在这里先跪半个时辰。先反省反省为何秀起堂会门户不紧?朕和高世云进来都转半天了,你们这个奴才却没一个发现的。”沈沉说罢就下了小丘往北而去。
朱三昆一脸苦相地跪在原地,也不敢挪动,自然就没办法通风报信了。
往北穿过松林、竹林,绕过零星山石便到了涧边。过了桥便是绘云堂。
沈沉停住脚步,皱着眉头看向左手侧的一排竹篱,竹篱跨过溪涧,仿佛将空间凭空地隔断了一块,以至于溪涧的左边就显得逼仄了。且面阔五间的绘云楼,能被人看到的就只四间了,西梢的那一间被掩藏在了竹篱之内,很是有些不伦不类。
华容听得脚步声,从东次间快步走了出来,以为是朱三昆回来了,正要问问先才是谁在紫芝书屋那上头,不曾想一出门就见着景和帝,慌不迭地就要张嘴问安,却被沈沉摆了摆手止住了。
“你家昭仪呢?”沈沉问道。
华容跪下低声道:“昭仪在里头午歇,奴婢这就去叫她。”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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