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
穿过长长的御道,陈矩引着朱常洛来到一座古朴的宫殿前,拱了拱手,道。
倒是朱常洛微微有些意外,征询般的望着陈矩。
“这……文华殿?”
陈矩微笑点头,脸上笑意却是越发浓厚,道。
“殿下,陛下已经在殿内等候已久了,殿下快些进去吧……”
抬头望着文华殿三个大字,朱常洛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深深的瞧了陈矩一眼,大步跨进了殿门。
文华殿始建于永乐十八年,嘉靖十五年,世宗皇帝改文华殿为皇帝便殿,为经筵之所,照例,经筵日日不废,讲读经书,辩学明理,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是明代皇帝和朝臣沟通的重要途径。
当然,规矩是规矩,经筵之事,早些年皇帝还小的时候,首辅张居正的确是严格执行,但是后来皇帝亲政,经筵便降为每旬一次,而万历十四年爆发国本之争后,皇帝便索性废除了经筵之事。
这文华殿,也空置了好久,如今再度启用文华殿,其中的意味可耐人寻味的很。
要知道,文华殿位于协和门东侧,在嘉靖十五年之前,文华殿还有一个名字,叫做……
东宫!
“儿臣叩见父皇!”
殿内的人不少,除了沈一贯之外,内阁大臣尽皆到齐,衷贞吉也赫然在侧。
“免礼平身吧!”
朱翊钧高高居于御座之上,面色平静,淡淡的道。
朱常洛起身,粗粗打量了一下周围,心头却是忍不住有些意外,今天的阵仗着实不小。
平素君臣议政,皇帝都会给群臣赐座,以示体恤,毕竟能够到内阁大臣的地步,老大人的年纪都不小了,长久站立体力未免不支。
但是今日就连首辅王锡爵,都未得这个殊荣,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
“这份奏疏,你且看看吧!”
朱翊钧似是随手从手边拿起一份奏疏,道。
当即便有内侍接过奏疏,紧走两步,送到了朱常洛的手中。
接过奏疏,朱常洛微微欠身,展开奏疏便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份奏疏是衷贞吉上的!
内里详细描述了郑青山一案的始末,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观点,就是客观的描述事实,奏疏之后,还附上了郑青山的证词。
这份证词和朱常洛原本见到的那份大致相同,唯一有差别的是,郑青山供认,他是受了郑家人郑养性的指使,去结交沈一贯的儿子沈青,并且前前后后向沈青行贿超过二十万两白银。
当然,这并说明不了什么,区区二十万两,对于一个堂堂次辅来说,还算不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郑青山供认,这次陷害陆庆之事,是受了沈青的指使,当然,沈青对此坚辞否认,但是已经没用了。
衷贞吉是办案的老手,他的这份奏疏当中列出了许多详实可靠的证据,形成了一条完成牢固的证据链,就算是沈青不认账,也没用了!
少顷,朱常洛将奏疏叠好,重新交给在一旁等候的内侍,躬身道。
“父皇,儿臣看完了!”
“那就说说吧!”
殿内群臣的目光瞬间全部落在朱常洛的身上,倒是朱翊钧,面色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神色,淡淡的道。
“郑青山贩卖私盐,构陷御史,贿赂官员,罪大恶极,不可轻纵!”
沉吟片刻,朱常洛开口道。
这是应有之义,这件案子不管怎么判,郑青山肯定是难逃一死了。
朱翊钧微微颔首,道。
“还有呢?”
“若郑青山的供词属实,儿臣建议,朝廷当即刻遣派得力严正的大臣,奔赴浙江,严查此案涉案官员,勿枉勿纵,查清楚有触犯国法纲纪之辈,无论官位大小,一律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朱翊钧的脸色微微动容,几位大臣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笑容,大殿内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
朱翊钧点了点头,道。
“嗯,朕和元辅亦有此意,已命司礼监拟旨,诏谕浙江巡抚刘元霖,授王命旗牌,准便宜行事,全权处置此案涉案官员!”
这句话是肯定句,很显然,这件事情,是在朱常洛来之前,就已经定下的。
那么,皇帝宣召他的原因就只能是……
“寿王,此案涉案之人,尚有次辅沈一贯的公子沈青,而且据郑青山供认,他受郑养性之命,结交郑青,是为了拉拢沈一贯,此事,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朱翊钧的面色淡然,虽是带着一丝笑容,但是朱常洛却丝毫不敢怠慢。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啊!
他可不相信,自己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情,朱翊钧会毫无所觉,很明显,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不说全都是他的手笔,也差不多了。
而目标就是沈一贯,这个时候让他来说,可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事实上,朱常洛虽然出手对付沈一贯,但是这件事情到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却没有想过。
因为这压根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事情,说到底,沈一贯是朝廷重臣,内阁次辅,朱常洛固然可以出手对付他,但是到最后他的去留,不是朱常洛能够决定的。
毕竟,他只是一个区区亲王而已,对于朝廷政事,还插手不上太多。
但是此刻,皇帝明明白白的开口询问,却又不能不答。
一时之间,朱常洛也有些难以决断,毫无疑问,这件事情朱翊钧心中已经有了处置的方案,朱常洛拿捏不准的是,皇帝召他过来,是真的想要征求他的意见,还是想要让朱常洛放沈一贯一马。
不过到底此刻是奏对之时,朱常洛不能有太多的时间思考,故而只是片刻,朱常洛便做出了决定,上前一步开口道。
“父皇容禀,此案涉及次辅重臣,儿臣以为,构陷御史之罪,并非沈青一人可以主之,沈阁老亦有教子不严之罪,何况我朝御史素来清贵,身负重责,此案若不能依律严惩,恐地方官吏效而仿之,如此,则御史科道亦将束手束脚,难起监察之责,故而此例断不可开!”
朱常洛的一番话,顿时让群臣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朱翊钧脸上带着的些微笑意更是消失不见,冷冷的道。
“那依寿王之意,沈青该如何处置,次辅又该如何责罚?”
感受着殿内陡然凝滞的气氛,朱常洛的心中微微一沉,难不成自己判断错了?
不过事已至此,朱常洛也没有了退路,顶着皇帝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道。
“回父皇,按律,沈青构陷御史,乃是重罪,但念及他是次辅大人独子,故而儿臣以为可以轻判,但是此案影响巨大,必须重罚方可震慑宵小之辈,故而儿臣以为,次辅大人教子不严,不适合继续在内阁任职……”
一言既出,朱常洛瞬间感觉到有数道目光朝着他直射而来。
皇帝也静静的望着他,沉吟不语。
仅仅是片刻之间,扑面而来的压力变让朱常洛感到自己浑身冷汗,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慌,是以无论周围的压力多大,他都牢牢的站在原地,毫不动摇。
仿佛是过了半个世纪,朱常洛忽的听到听到御座之上的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皇帝平淡的声音随之而响起。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朱常洛抬头,却发现朱翊钧的神色一如进来的时候毫无波动,仿佛自己刚才是错觉一般。
不过无论如何,这番奏对总算是结束了,朱常洛恭敬的行了个礼,缓缓退出殿门。
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朱常洛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以前少不更事,虽说常常顶撞朱翊钧,可如今天这般强大的压力,却还是首度感到。
不料他刚刚走下台阶,便看到陈矩迎候已久,望见朱常洛漫步而来,满脸笑意,上前道。
“恭喜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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