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尔布对着衙门上的事务日益熟悉起来,处理事儿来也是游刃有余,每日回家的时辰便提前许多。玉珠也是欢喜每日可以多见自个的丈夫。这日,那尔布回了府邸,进了正院屋子,就见玉珠手里拿着帖子。上前一瞧,原是孙夫人邀她过府参与赏花。后宅之事,他素来不过问,这些夫人们的聚会,他亦从不插手,夫人素来都是极有分寸的。倒是玉珠今日见那尔布提早回来,有些惊喜,忙吩咐锦绣去厨房令魏王氏做些吃食,又使了紫绣告诉娴姐儿今儿在自个屋里用饭。故意不看紫绣面上的笑容。
“爷,这段日子倒是有些瘦了!”每日早早地上了衙门,膳食也是衙门里供的,与家里自是不能比的。玉珠有些心疼。“没事儿,先前忙着熟悉事务,现下已是好了。”那儿布见玉珠为自个添了饭,屋里不见娴姐儿,有些奇怪,“怎不见娴姐儿?她不是素来在你房中用饭的吗?”话一落下,就见夫人低了头,面上笼了层羞色,微微低下头,“妾身不是多日未见爷了么?所以-------”那尔布心中一动,嘴角扬了起来,眼眸里也带了笑意,“所以呢?”玉珠听了,面色虽红,却有些恼怒,“所以,我要多与你相处!”说罢便扑了上去,那尔布自是抱了个满怀,向了床帏走去。
第二日,苏氏前来请安时,见了玉珠满面春色的模样,心下虽是有些酸溜溜的,却也知道他二人夫妻感情素来就是好的。且现在自个的日子还算是不错的。便捺下心中酸楚,玉珠提了下后日去孙府的事,问了苏氏要不要同去。苏氏有些心动,转念一想,后日孙府聚会请的均是正室夫人,她一个妾氏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便推了。倒是同意让珊姐儿一同前去。
知府后花园的美景是出了名的。因而孙秦氏发了帖子邀了交好的夫人们前来赏花。深闺妇人乐趣其实是极少的,收了帖子的,几乎都来了。镇江府紧挨金陵,离着苏杭也不是很远。这夫人们打扮的也是花枝招展。这知府衙门请的是苏州的工匠设计,大体上类似京城的四合院,细节上却处处透着精致。尤以后花园设计的更是精美,匠心别致。花园中挖了大大的池子,几乎占了一半还多,池子的边上栽了圈垂柳。池子的东面与南面儿建了些亭子,楼阁,有两座亭子直接出了水中,池水清澈,可见红色锦鲤四处游动。清风拂过,池中的荷花随着水波彼此起伏,美不胜收。最为令众夫人喜欢是那池子的东西二向堆了两个离水面儿颇高的小岛,山岛顶部各建了亭子,两亭中间悬空架了木制的廊桥,廊桥的中部是与那水面儿齐平的,且略微向着南北两边突出了些,栏杆边上设了座。两个山岛俱是林荫匝地,间杂或粉或红的未知名的野花,蜂子蝶儿飞舞,满是野趣儿。
孙秦氏得了奴仆的信,领了丫鬟婆子在后花园的门前等了。不一会,孙夫人就见了玉珠等人,便急急迎了上去。“姐姐,你可总算来了。妹妹还担心请不动您的大驾呢?”玉珠听了,微微一笑,眼眸在她微凸的肚子上转了转,“妹妹可要当心些,何必过来迎我呢,仔细肚子里的孩子。”孙夫人只觉此言入耳甚是舒服,“姐姐不必挂心,妹妹今日设宴也是得了大夫的首肯,且我只要动动嘴就行了,哪能真的累了。”又与玉珠身边的两个姐儿打了招呼,拉了身边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那日原本是要带着秀雅一起的,却感了风寒,只得待在了家里。秀雅,来见见夫人!”小姑娘已裹了脚,小小的脚尖儿露了裙子外边,很是秀气,行走间很是袅娜,对着玉珠拜了拜,便让女儿领了两个姐儿去了园子的西面看那杜鹃花。玉珠见这小姑娘虽是有些柔弱,眼神儿却是柔和坚定,料想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便放了两个姐儿跟着去了,锦绣跟着去伺候。孙秦氏领着玉珠去了西面山岛上的亭子。亭子中间设了大理石的圆桌,造型古朴优美,四张石凳子围了一周放置。亭子三面的栏杆边上皆设了座,几家夫人三三两两的坐着,吃茶聊天,很是惬意。玉珠由着知府夫人带入了凉亭,就见圆桌面对亭子入口坐着一位旗装打扮的妇人,圆脸儿,细眉细眼,看着却很是和气。她一见玉珠,眼神便是一亮,显然很是高兴。“哪里来的妹妹,真得将我们这群人比了下去啦!”虽是有点夸张,但今日玉珠的确妆扮的甚美,应这女儿的要求,穿了此地流行的时装,粉蓝的缎子长袍,印了同色的素雅暗花,大宽袖上,下摆处镶了深蓝的阔边,绣了繁复的花纹,边角处镶了白色的边。清雅中透着华贵,罩了件同色的琵琶襟马甲,襟边处佩件吊饰。穿了双银红色为底金银双丝花纹的绣花鞋,鞋头上缀着两颗色泽莹白的珍珠。梳着小两把头,插了两支对应的流苏发簪子,中间的发髻上戴了朵绢花。耳上戴着水晶扇形青花坠子,垂在高高的元宝领上,更显脖颈修长美丽。步履挪动,那发簪流苏与着耳坠子竟只是轻轻微晃,身姿儿优美,令得在场的一众夫人们又羡又妒。
“夫人真是客气了,今儿在座的夫人个个皆是端庄大方的,哪是玉珠轻易能比得下的。就您来说,那通身的气派可是玉珠学不来的!”今儿可是为了打入镇江府夫人圈子的,岂能得罪了一干人。
“瞧瞧,这张小嘴儿,可真会说话!”旗装的妇人开口笑道,眉眼儿弯弯,显然玉珠讨巧的话对了她的胃口。在场的除了她以外,其余皆是汉家的妆扮,玉珠便猜到可能是京口驻防将军钮祜禄陈延寿的夫人。自个丈夫可是人家的属下,又同是镶黄旗的,可不能给那尔布惹了麻烦。好在陈夫人也是出自瓜尔佳氏,对了玉珠倒也没有恶感。
孙秦氏将玉珠一一引见了亭中的夫人们。不是插上一两句俏皮话,倒是将气氛推得活络无比。管着农事水里的周同知的夫人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吐词文雅透着风趣,对着知府夫人两个瓜尔佳氏夫人也是不卑不亢的,落落大方的态度反而得了几位夫人的好感。另一位文夫人,丈夫则是管着刑罚,略微有些严肃,说道兴处儿也只是微微扯动唇角。虽有些无趣,说得话却是很中肯,倒是个有些正直的人。另外还有位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对着孙秦氏态度很冷淡,原是孙家的姑奶奶,因在夫家多年无所出,丈夫便纳了妾。她心中不忿,故意折辱,使得小妾五个月大肚子生生得流掉了,是个成型的男胎,夫家大怒,也顾不得她是知府大人的妹妹,与她和离了。孙大姑奶奶瞧着同是无子的嫂子,婚姻却是幸福,妒忌难耐,便总是口出恶言。孙秦氏倒是从不放在心上,也看不上那点儿心机手段。谁知她夫家的那个小妾真得是她逼得流产?夫君对这内院的事儿不甚熟悉,不知详情,她可是深知后院儿的水有多深。不过倒不是她这个做嫂子的心狠不为她出头,奈何没有实据,她也是无法说情的。
几个夫人闺中都是识了字的,言谈又是相互讨巧,很快便熟络了起来,聊得极其热乎。孙大姑奶奶见自个嫂子言笑晏晏,很是开心的模样,便在众人谈话的停顿间开了口,“嫂子,你如今也是有了身子,我哥哥房里也应该添了伺候的屋里人了吧?嫂子一向是个贤惠的,总不能苦了哥哥!让人说您的闲话。正好,我身边的小莺可以给了哥哥!”
孙秦氏被气得面色通红,这小姑子定是想着自己定不愿在众夫人的面前落个不贤惠,故而当中提了出来。只不过,小姑子看来并不了解自己,名声与夫妻情分比起来算什么!正欲开口反驳。那位严肃的文夫人开了口,“孙大姑奶奶此言差异,您身为知府大人的妹妹,实属晚辈。怎能随意插手兄长房中之事。更为离谱的,您怎可将身边的丫头送了兄长!届时,您让孙大人如何自处?孙府的名声又将如何?孙大姑奶奶可是想过?不管如何,您总还有个待嫁的侄女儿。总不能害了孩子。还请孙大姑奶奶慎言!”孙大姑奶奶又羞又气,却找不到话来反驳。大为恼怒,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离了亭子。
玉珠等俱是大开眼界,这文夫人看着严肃不擅言辞的样子,一番话说下来,有理有据,不动声色解了围,又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正直模样,令人一点都看不出讨好的模样。若不是她无意中瞧见孙秦氏使了个赞赏的颜色给她,还真得被骗了,以为这位夫人当真只是一位毫无心机,严肃耿直的模样。下意识地看了几位夫人一眼,见众人皆是未发觉得模样,倒是将军夫人飞快地与玉珠对视了一下,又迅速挪开了。
“孙大姑奶奶早先儿待字闺中,就是个心直口快的,见嫂子有身子了,定是心疼,便想找个人分担一下,是吧?”周夫人轻摇手中团扇,时不时的挡在嘴角,若是换个人来做这个动作怕是有些造作,然这周夫人做得自然,极具美感,玉珠看得惊奇,倒是多看了几眼。江南果然是个出美人的地,一众夫人,或骄或俏,或端庄或文雅,皆是透着温婉风流之态。在座的都是人精儿,哪有不附和的理。不愉快的小插曲儿很快被众人抛了脑后,随即又聊了其他。孙夫人、周夫人与文夫人三人实在是个妙人儿,唱作俱佳,引得众人笑闹不已。聊了时下流行的衣服、首饰,又聊了各自的孩子。孙夫人现下怀着身子,对着小孩子的话题尤其感兴趣。“说道这个,妹妹倒是想向各位姐姐请教呢?”在座的几位夫人都是生了几胎的,对着怀孕生子与保养身子倒是有些心得,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我先前怀了头胎时,婆婆夫君总是令我多多休息,不让我多动,又吃了许多补品,结果生的时候,孩子太胖,差点生不下来,所幸老天待我不薄,夫君出去请大夫的时候得知五条街新开的医馆有位极擅妇科的大夫,及时请了回来,母子才得了平安!”想来当时应是凶险得很,周夫人提起事儿,面色还是有些不好。“妹妹真是好人好报!不过,你婆婆怎么会同意让大夫进产房的?”孙秦氏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个,不免有些好奇,周夫人的婆婆可很是重视礼教大妨的。“你道我那婆婆真得那般好心,还不是因为那个大夫是个女的!”周夫人显然与孙夫人熟悉得很,说起话来没有太多的顾忌。“真的吗?不知那位大夫现在还在不在?怎么没有听说过!”文夫人忙问,她自生了二儿子之后,身子一直有些不利索,也看了大夫,只是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因而没有根治。
“早离开了!”周夫人有些遗憾,“不过她爹娘还在那街上,前段时间听说好像有些不好,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估摸着她迟早会回来的。”玉珠不动声色的听了,心中却自有一番计较,只是面上未显出任何异色,仍是饶有兴趣地听着一众夫人的聊天,偶尔微笑插上几句。“可是也不知道我生的时候,那女大夫能不能回来了!“孙秦氏有些担心,毕竟女子生产素来皆是自那鬼门关绕过一圈儿的。听了周夫人的话,倒也希望能请个女大夫坐镇,定比那些接生婆子强得多了。“说起来,这位女大夫倒是多嘱咐了我几句。”说罢,停顿了一下,对着孙夫人巴巴的眼神儿,扑哧一笑,“她说啊女子怀孕时,如若胎儿稳健,最好每日多动动,比较利于生产!”将军夫人也开了口,“看样子,这个女大夫倒是个有本事的。我年轻那会子,性子好动,怀了身子也是不停歇。生我家大儿子的时候,倒是真的很顺利,后来有个退休的老御医也说了。多动动的确是对产妇有好处的。”孙夫人听了将军夫人也是这般说法,便深信不疑,至此之后,天天绕着园子散步,最后倒真得很顺利的生了儿子。
众夫人又聊了会,孙夫人吩咐了下人在园子西处的凉棚里设宴,又道“今儿姐妹们可是有口福了,前儿我们老爷刚刚聘了新厨子!是从那苏州府过来的。”遂领着兴致高昂的几人边欣赏四周景色边向凉亭走去。路经杜鹃花园时,一众小儿女各自回了母亲身边。女人一旦作了母亲,总希着自个儿的是最好的。今儿来的几位夫人都是到了儿女的,暗地里也是有些互相攀比的意思。将军夫人今日携了幼女与幼子,那小姑娘肤色白腻,滚圆眼睛,苹果脸儿,红润讨喜,生的并不酷似母亲,应是随了父亲的。幼子却生与母颇像,好在眉毛儿挺粗的,配了那双细长眼睛儿倒是有些英气。兄妹二人年纪相似,原是对双生龙凤胎,这素来是极为少见的,将军夫人真是好福气。钮祜禄将军夫人见了众人眼里羡慕神色,自是得意,拉着一对小儿女对众人道,“这是我的幼子和幼女,被我家爷溺爱得不成样子,还请诸位夫人莫要见怪!”女儿名叫珊图阿玲,汉意是福气的意思,显然小姑娘是个极得宠的。儿子博西勒,汉语的意思是琥珀,琥珀是可做药又可做装饰品的物品,却是极其稀少和珍贵的。不过这双小儿女似乎很喜欢娴姐儿,方请了安便又腻到了娴姐儿的身边。将军夫人倒是想看看哪家的小闺女将自个的宝贝儿女给拐了去,一瞅之下,顿觉眼前一亮,笑道,“哎哟,哪里来的小姑娘啊?莫非是从那年画上跳下来的?”
玉珠闻言,唇角翘起扬了一抹笑,拿了帕子拭了拭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子,“姐姐说笑了,我们家娴姐儿哪如您说得那般好!”因着小姑娘年岁小又怕热,玉珠便只给她穿了简单的短袍子,并绸裤子,裤子做得宽大,稍微不注意,以为穿得是裙子,脚上亦是穿了绣花鞋,梳了两个双丫髻,脑后则编了根大辫子垂在背上。将军夫人才一下子没认出来小姑娘穿的是旗装。
“额娘,这个妹妹好看,把妹妹带回家做媳妇吧!”博西勒与娴姐儿同岁,哪知道媳妇儿的含义是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小妹妹长得比一般人好看,便像得了新玩具似得想要带回家。“额娘,妹妹才不能让哥哥带回去了,这个妹妹是我的。”珊图阿玲与孪生哥哥看来有同样的癖好,喜欢漂亮东西。
“我才不要跟你们回去!”娴姐儿不高兴了,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
“景娴妹妹,我家有好多玩具的,园子也很漂亮的!”博西勒讨好的笑道,还没来得及去拉娴姐儿的小手,就被自家妹妹推了一边,“娴姐儿,你别理他,他那些玩具都不好玩,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哦,我们可以一起玩嘛!”
三个小人儿皆是生得可爱无比,只是四五岁的模样,甚是有趣。众夫人均被他们给逗笑了,孙夫人笑道,“我们家秀雅也好看啊,小少爷要不要带回家啊!”
博西勒看看孙夫人身边娴静文雅的大姐姐,眉头皱了皱,“不要,秀雅姐姐太大了,我抱不动呀!娴妹妹,你让我抱一下呗,不会摔了你的。”小家伙一副调戏良家女子的模样,惹得夫人们大笑。
娴姐儿这下是真的怒了,扬了扬小拳头,“你再来,我就揍你了哦!”鼓鼓的小脸,大大的杏仁眼儿满含怒气,在大人的眼里却是鬼灵精的故作大人模样,又是被逗得笑闹了一阵。到底还是将军夫人看不下去了,训斥了一顿将他们拘在了身边,娴姐儿才松了口气,紧挨在额娘身边儿一步也不离开了。
周文二位夫人带来的亦是女儿,与珊姐儿差不多大,与娴姐儿们玩不到一块,便凑了一团玩耍。孙家小姐却是东家坚顾着两边儿,务必不让众小客人受了冷落。处理事务虽是有些稚嫩,却也是有章有法的。倒令众夫人夸赞了一番,孙夫人心下自得,口里却也是谦虚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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