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听到父亲悽厉的尖叫,冲下楼来时,见到保镖们抬出重伤的父亲,父亲向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的唇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中有期盼,有不舍,有留恋,也有…爱吧,但他只是远远的站着,没有走过去,他眼神中的淡漠一定让父亲很绝望吧?他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发疯一般的逃出了那个八年来一直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矮举
小傲述过自己的身世,香堂内外一片静寂,小傲自嘲的先笑了一笑,然后平静的抬起头,准备迎接众人的指责和嘲讽。
洪帮中不孝父母是大罪,洪帮宝训第一训就是孝字,虽说当时他还年幼,弒父一事也是未遂,但似他这样累死亲母,又意图弒父之人便算是不被指斥,也会让所有人鄙夷吧?从此而后,他将再次成为江湖中人指点谈论的对象,一段不堪的过往,一个卑劣的灵魂,却欺世盗名的以四海一傲的名义在江湖上享了数年的盛誉!更何况如今还登堂入室的来入洪帮。
堂内堂外鸦雀无声,又过得片刻五爷干咳了一声:“老爷子,你看这个……”老爷子斜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下一项吧。”
立时之间,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傲感觉一道目光箭一般的she在他的脸上,顺着目光看去,宇文若龙正用一种复杂而奇怪的表情看向他。
过了这一关,下面的项目便进行得十分顺利,小傲调整心情,努力让刚刚被往事牵动的情绪平复,各项帮规问答无误,宣过誓词,喝了血酒之后,送过五祖,这一路折腾下来,自晨至午,又是四、五个小时,终于完成了所有仪式。
仪式过后,便算是正式入了门,按礼向四大拜兄一一叩谢,老爷子赐下“一步登天”的红牌,赏了一个“尾”字,那便是入门后的位份,外八堂的新服大爷,内八堂的老么,取义为龙头凤尾,堂内称为么大,也称么尾,不执事的出门会客时自称闲尾。
退出香堂,回到正厅,小傲便直来在三爷身前跪下,递上矮举的呈文,洪门中的向例:内事不决拜座堂,外事不决找当家。矮举是门中的内事,要先向座堂呈请。三爷见他一口气都不让自己喘,心下禁不住疼惜,但也知他心中忧急秦朗之事,是以才如此分秒必争,嘆了口气,接了呈文,自去与五爷商议了,将矮举的时间定在了午后。
事情一公布,义顺堂上下奔走相告,群相譁然,到了午后,刑堂门户大开,门内门外人头涌动,挤成一团。
矮举——洪帮的规矩之一,凡被控有罪或对已定之罪不服之人可选择矮举,矮,就是跪下来,举,就是申诉,请内堂外堂三十六位份的主事全部到场,讲明冤情,或自首认罪,以求从轻发落。如因本人不能到场,或有人为之不平代举的,代举之人以藐视帮规之罪要先受刑罚,以防止个别无理取闹之人跟着瞎起闹,尤其是位份与本人不同,越级代举的,未言先有罪,要按所越的位份惩戒,警示众人。
洪帮帮规苛细,刑法残酷,一般人轻易不敢逾矩,代举之事极少发生,红旗五爷对上辅佐拜兄,对下管束拜弟,手操生杀大权,如遇违反帮规之事,执法如山,便是龙头也干预不得,是以现在大家都要来见识一下这入门第一天,便公然挑战刑堂权威的新服是如何代拜兄申诉的。
临入刑堂之前,三爷将小傲叫至一旁,拿出一颗药丸交了给他:“老爷子给你的,吃下去。”小傲笑了一笑,想是护心保脉的药物,待要拒绝,三爷急道:“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阿朗的吧!”昨日跪了一个下午,接着又整夜未眠,今天又在香堂上折腾了大半天,难道他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小傲心中温暖,在得知他那样不堪的一段过往之后,竟未被三爷轻视,仍能得他如此相待,小傲咬了咬唇,默默将药丸放入口中,三爷看着他嘆了口气,又将几片红参放入他手中:“受刑的时候一定要叫出来,不然热毒瘀在心里散不出来,会要命的,这是正式的红棍,可比不得平常的板子。刑后先含了参片再回话,可以提气的。”小傲点了点头,温润的向三爷一笑,迈步走向刑堂。
刑堂上,内外堂口的主事能到的都已到齐,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各路帮众,老爷子不动声色的坐在上首。五爷看了看小傲,又看了眼门外的众人,微微一笑:“今儿人到得真全啊,只怕是坐糙坝子,人也比这多不多少吧?”
内外人等大半脸上变色,洪帮上下最怕的就是坐糙坝坝,到了那种地方最轻的刑罚也得是吹灯(挖眼),砍丫枝(斩手脚),至于放灯河(沉水),扫黄土(活埋)更是每每有之,所以哪怕平日有人开玩笑时说上一句“去寄骨寺讲理”,也够人毛骨悚然的,五爷这话,分明就是在吓唬小傲。
小傲面上波澜不起,五爷微觉失望,转念方想起他是刚进门的,还不知道糙坝场的厉害,不觉失笑,走至上座近前请示道:“老爷子,可以开始了吧?”老爷子微点了下头,低头向小傲道:“规矩你都背熟了,五爷不用说了吧?”
小傲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小傲初入门中便行狂妄之事,冒犯刑堂,藐视帮规,越级代举,违法乱教,应先受越礼之罪,敬领刑堂责罚。”
老爷子点了点头,将头转向五爷,五爷整了整衣襟,转过身来向座上扯歉子单膝跪倒,双手高举,喝了一声:“请天平红棍!”刑堂的一个执事双手擎着一根船桨状的物事恭敬的交在五爷手上。
红棍,是洪帮正式的法器,四指宽,三尺六寸长,用水香木制成,三尺六表示三十六颗天罡星,红棍的前半截,如象洗衣棒棰,成扁圆形,厚约半寸许,后半截成圆形,约锄把粗,用红绫紧紧缠绕,平日轻易不用,只有在重罪或正刑如杖毙等,才会极隆重的请出来。
五爷接了红棍,向座上躬身后,手捧红棍站起身,转身向外先按规矩传令:“天平生来一根柴,生在青山长在岩,打尽天下不义子,违法乱教不应该。”然后坚起红棍低头向小傲:“义顺堂新服小傲!你冒犯刑堂,藐视帮规,应受红棍八十,违法乱教,越两级而代举,责红棍四十,初入门中而行狂妄之事加罚红棍四十,共计应责红棍一百六十杖,你可心服?”
杖数一报出来,堂外不少人都惊叫出了声来,这红棍比不得普通家法,帮中规定,除杖毙之外,被打者一次所受杖数最高上限是一百,概因这水香木杖极为沉实坚韧,一般人受他不住,若这一百六十杖一併打下来,只怕不打死了才怪,小傲平静的抬起头,淡淡一笑:“小傲心服。”
五爷待人声稍静又宣布道:“今日是为矮举,恐受刑过重影响申诉,奉老爷子令,杖刑分为两次执行,申诉前先领刑八十,其余杖数在申诉后再领,你可有异议?”
小傲向上看了一眼,仍是平静的道:“小傲多谢老爷子垂怜,谢刑堂法外施恩。”
黑漆木凳抬上刑堂,小傲在满堂悚然的目光注视下伏下身来,刑堂的执事将他上衣向上掀起,拉下裤子和内裤来,小傲忍住羞耻之心,将面孔深埋,两手扣紧了刑凳的前端,牙齿咬紧了下唇。
“噗!”杖下无情,浅麦色的肌肤上褐色的杖痕隆然而起,随即变成了紫色,小傲虽是完全做好了准备,仍是痛得浑身猛烈的一颤,深深的抽了一口气,越加用力咬着唇,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五爷两手握紧刑杖,用足了力气,一杖紧似一杖的打了下来,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仅十余杖下来,小傲便已通身是汗,臀腿间青紫肿胀连成了一片,气息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堂上堂下几乎都看得窒息,人人心惊胆战。
老爷子在座上轻轻侧头,看着小傲强忍剧痛耸着肩在杖下辗转,心内微微嘆息,萧让此时该开始行动了吧,阿朗这几日也不好过啊,这一对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经过了这一次涅磐,应该可以浴火重生,携手并肩共同渡过来日大难……
苦刑
随杖数的叠加,痛楚逐渐变得无法忍受,这红棍打人又沉又实,偏又不爱破皮,痛都渗透到骨头里,小傲此时方知三爷说能打死他真的不是吓唬他的,比起这红棍的威力来,四海的家法简直就像是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温柔了。
虽说从前在四海,阿朗的几番重责都令到他疼到死去活来,但他心中却知道不管阿朗有多气多恨,他心中总会有一个底线,绝不会真捨得伤了他性命,更何况挨打的虽然是他,但阿朗的心更痛过他百倍,有时他甚至于好笑的觉得,这样的惩罚其实等于阿朗在惩罚他自己,折磨他自己。想到阿朗总是会傻傻的被他算计,心里便涌起一片洋洋的暖意,心中藏着阿朗待自己的这一份情谊,便是再难的关也要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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