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其实我以为在东土想通缉一个年轻女子,委实不是件靠谱的事,因为大家都蒙着面。并且,这个地方打劫的和刺客肯定普遍比较多,蒙个头搁人群里基本发现不了。
但是,楼西月方才大手笔买下了一篓莲子。我不好意思辜负他,同时我也十分期待能够将女哪咤吃出来,所以我就把面纱摘下来搁在桌上准备剥莲子吃。
带头的官兵正在问话的时候,我又恰巧寻声望了过去。
我与那官兵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了好一会,他狐疑地瞧着我,怕是没想到那样不靠谱的事就这么靠谱了下来。
他嘴唇动了一动,大抵是在吩咐旁人说通缉犯找到了。
一行人向我们走来。
楼西月的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他扇子一动,篓中的莲子滚了出来,接着他信手执了几颗飞向来人,借着莲子点穴。尔后拎着我跳出窗外,跃于马上开始跑路。
我问他,“他们作何要抓我?”
他不答话,只拉着缰绳,夹了夹马肚子。
我叹道,“可惜了那篓莲子。”
楼西月依旧专注地驾马,没有言语。
我料想他定是不想同我讲话,我俩已经数日没有正面交谈。这期间我屡次三番地没话找话,想与他拉近点距离,化解诡异的气氛,但都未果。
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没话找话。
我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睡过公主榻,被发现了?也可能紫莫死之前将我给揭发了。”
我再说,“难得路过这里,景色一片美好,莲子熟了,莲花开了,莲池绿了,莲藕白了,连空气中都有夏末的味道。”
楼西月神情平淡,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扶着额头,轻飘飘地道了声,“楼西月,我有点头晕。”
他低头瞥了我一眼,淡道,“嗯?”
我说,“不要跑了,真的有点晕。”
他缓了马的步子,问道,“头晕?”
我气若游丝道,“可能晕车了。”
楼西月说,“……”
我朝四周瞧了瞧,纪九在后头,此外没有人追来。大风没跟上,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疼那篓莲子,在酒家里捡着吃了。
我们途经那方荷塘。
大片大片的芙蕖浮出水面,密密麻麻的荷叶染绿清池水。
塘中有翩跹小舟,撑船翁提着酒坛子坐于船头,采莲女着碎花短褂,赤足立在舟中,挽着裤脚,折下莲蓬放入背篓中。
莲池旁有一座凉亭,亭柱上雕着睡莲,醉荷风碧。
亭中有人在嬉戏。
一个粗布衫少年和一个总角的女童,并排坐在簟上。
小姑娘唇红齿白,长得很讨喜。她将篓中的莲蓬拿出来,剥开,露出白嫩的莲子,递给那少年。
少年灿然一笑,吃了莲子。他挽了裤脚,纵身一个猛子扎入水塘中。约莫过了些时候,塘中有水泡,他冒出头来,手上抓着一截莲藕朝亭里的姑娘吹着口哨。
微风阵阵,池中荷叶飘摇,水气弥漫,小姑娘的笑脸添了一丝赧意。
瓦蓝的天空,白云飘扬,大雁南飞。水草随风而动,塘中一圈圈涟渏漾开。
我望着荷花亭中无忧无虑的少女,想起了齐笑。
她与我分别那么久,再没找到过她。
脑中她朝我笑的模样已经渐渐模糊,她是我的妹妹,我却不知道将她留在了何处。
我说,“小时候我家穷,没东西吃,我在扬州江边摸过鱼。”
楼西月勒住马,在我耳边道,“你既然头晕,去凉亭里歇会。”
亭中的小姑娘眉眼含笑看着塘中的少年,晃着脚丫,唱着不成曲的小调。
我托腮看着荷塘、凉亭中情窦初开的小儿女,忆起许多往昔岁月。
我唏嘘了,“这个,时光匆匆啊。我曾经也这般大小。”
楼西月坐在我身旁,扶着下巴,似在出神,尔后他说,“你小时候爱听戏吧。”
我一愣,终于摆脱了这许久以来同楼公子对牛弹琴的日子。
我偏头看他。
他眸若翎羽,末梢微翘,浅笑,“你肯定不是个省心的姑娘。”
我扬起下巴,“你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小老百姓的疾苦。”
楼西月撑着额头,“小香,你……”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没有下文。
我说,“我什么?”
楼西月瞧着我,微微低头,不在意地勾勾嘴角,“是不是有什么药,吃了之后会忘掉一些人,一些事?”
我莫明,“你在说什么?”
楼西月展开扇子,悠然地看着荷塘,“我在想——”
他挑眉戏谑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说,“你才吃错药。”
楼西月低头闷笑,起身用银子换了些莲蓬,递过来给我。
有嬉笑声传来,我瞧过去,采莲女中有个姑娘小脸绯红,她支着船靠了岸边,手里拿了朵粉荷,赤脚走到楼西月跟前,将荷花塞到他怀里,杏眼盈盈。
楼西月显是没料到,掩口轻咳了一声。
塘中的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朝着凉亭调笑道,“公子,随阿碧回家吧。”
我瞅瞅纪九,她若无其事地坐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楼西月。
我再瞧瞧采莲的姑娘,她眼眸中荡漾着春心。
我最后看了看在凉亭簟席上坐着的小丫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一旁哥哥姐姐一见钟情。
炎炎夏季,人心浮躁。众人都在期盼发生点什么。
我也浮躁。
我挠了挠头,凑过去,笑眯眯道,“原来你叫阿碧,方才他还在问你的名字。”
阿碧闻言欣喜,杏眼更加盈盈了。
我问,“阿碧,你多大了?”
她看向楼西月,笑道,“十五,阿娘说我可以嫁人了。”
我说,“他二十一,他师傅说他宜嫁娶。”
东土的姑娘奔放起来真的是不负众望。
阿碧对楼西月道,“今日我采荷花给你,往后我给你生儿子。”
楼西月扇柄敲在掌心中,客气道,“阿碧姑娘,我其实……”
他还没说完,阿碧打断他,“公子,你成亲了吗?”
我说,“还没。”
阿碧笑,“那我去同阿娘说一声,我要跟你走。”
从阿碧和子夏的行为,我总结出了东土男女定情两步曲:先问对方成亲了没,要是没有,男的就会要女的跟他走,或者女的主动提出跟他走,简而言之,这就叫“走婚”。如此看来,这个国家的结婚率该是多么地高。
楼西月看了我一眼,转头,嘴角含笑看着阿碧,柔声道,“阿碧姑娘歌喉动人。”
他俯首朝她凑近了些,微微眯眼,“方才我在这荷花亭中听姑娘唱小曲,别有一番滋味。”
阿碧很开心,坐在楼西月身旁,“你喜欢听,我还会很多,都可以唱给你听。”
楼西月不置可否,打着扇子笑道,“好。”
我眼瞧着阿碧要一头栽进情网里,楼西月依旧半假半真地勾引纯洁的少女。略略有些不忍,楼西月的花名在我大离已然很出众,但还是没有走出国门登上国际舞台。
我思忖着,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助纣为虐,拐骗无知姑娘的感觉。
我又凑到他俩之间去,“楼西月,时候不早了,你看……”
楼西月笑着将我望了一望,转头对阿碧说,“阿碧姑娘,我要走了。”
阿碧爽快应道,“那我现在就去同阿娘讲,我和你一块走,你等等我。”
楼西月听言,扬起长眉,轻佻地伸出扇子挑起她的下巴,轻声道,“阿碧……”
我打断他,同纪九正色说,“纪九,看,淫/荡的人出现了。”
楼西月闻言低头闷笑,他收起桃花扇,对阿碧惋惜道,“你年纪还小了点。”
他状似无意地瞧了瞧我,复又看向阿碧,微微一笑,“我只带十八岁的姑娘走。”
阿碧有些失落,“我三年后,来找你,你家住哪?”
楼西月笑意更深,扯了瓣荷花搁在鼻尖闻一闻,饶有兴致地瞧着阿碧,“我住在扬州。”
阿碧茫然,“扬州在哪?”
楼西月显是觉得眼前的姑娘很有意思,扶着下巴与她耐心道,“扬州离这很远,怕是要很久才能到。那里的姑娘……”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那里的姑娘都不如你这样善解人意。”
阿碧不好意思地说,“公子你叫什么?等我到了十八岁,我就去找你。”
楼西月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阿碧,调笑道,“三年后,我已经在扬州捡了一个姑娘作娘子了。”
他转身拉起我,吩咐纪九道,“我们走吧。”
我驾在马上,问楼西月,“你不怕人家阿碧姑娘真的等你三年?”
楼西月轻笑道,“我无所谓。小香,你怕了?”
我说,“我为什么要怕啊。”
他将我望了好一会,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担心。”
我说,“看吧看吧,谁让你不计后果。这么小的姑娘你也下得了手,我看着都寒心,就快要看不下去了。”
楼西月摊手,闲闲道,“我担心三年之后,某个扬州的姑娘还没嫁给我。”
我顿住,别开脸,回首望了望。
荷花深处,小楫轻舟。
阿碧当真是花一样的年纪,转眼就忘了楼西月,同塘中的姑娘嬉戏打闹。
风莲举,华池边。
荷花亭中的那对小儿女,夏日相依。香风半塘,鱼戏鸟鸣。
我不免艳羡,“怎么我就没有一只竹马?”
楼西月沉默片刻,望着远处,道了句,“我倒是有株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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