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得已，刘定国专门带人跑了一趟省上，又上了一趟北京，跟省铁路局和铁道部等相关部门的有关负责人多方斡旋，终于让对方勉强答应A-H铁路线向雎阳市区方向偏移20公里，恰好是移了一个17°的角，并确定在雎阳市区附近的东郊，修建一个小型火车站台。

省铁路局局长拍着刘定国的肩膀说：“老兄，卖你这个人情，老值钱了，偏移20公里，我们就得多投资5700多万元，这还不包括修建站台的费用。”

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刘定国挺高兴，尽管是帮杨之栋种“庄稼”，但这个“庄稼”种好了，不但雎阳会跟着沾光，他也会跟着沾光，何乐而不为呢？但他警告杨之栋，千万别动万长卿什么歪脑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万长卿找事情，就等于给他刘定国找事情，把万长卿搞臭了、整趴下了，他刘定国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目前的情形，刘定国心里最清楚，他非得和万长卿绑在一根绳上不可，要蹦跶一起蹦跶，要歇菜一起歇菜。这个时候，是千万不能搞窝里斗的，班子要团结，班子要和谐。虽然听起来像假话空话，却至关重要。

前段时间，什么“胎盘市长”、“长生不老市长”啦，这些谣言一出来，刘定国就怀疑是杨之栋干的，也只有杨之栋，在短时间内才能造出如此大的响动。万长卿是在悄悄地弄胎盘药，但不是为了自己求长生不老，而是为了给妻子治病。这刘定国是知道的，虽然万长卿做得隐秘，但这年头，还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对这件事，刘定国也只能怀疑怀疑，不能说，不能传，更不能过问，只能闷在肚子里，静观其变。

他没有办法过问这件事情。刘定国不想让杨之栋找市长万长卿的麻烦，但更不想让别人找杨之栋的麻烦，一旦把杨之栋牵扯进去，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杨之栋是搞企业的人，但又不安心于只搞企业，动不动掺和政界的事，这样的人，好多动作都是靠钱来完成的，一旦出事就不会是小事情，弄不好又是一场超级大地震。杨之栋出事，比万长卿惹上麻烦更糟糕，外界都知道他这个市委书记跟杨之栋的私交比较好，甚至有传言说，他刘定国在杨之栋的锰矿集团公司里面有股份，干股，每年分红多少多少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对这些传言，刘定国只能一笑置之，你还能怎么办？把老百姓的嘴巴给缝上？不可能嘛。

就像万长卿，把宣传部长骂了一通，让宣传部长辟谣，怎么个辟法？除了删掉一些网络上的帖子以外，还不是照样没办法。为这事，宣传部长还曾经跑到刘定国跟前来诉苦。原本，市委这边的干部，还轮不到万长卿吹胡子瞪眼地教训，但情况特殊，万长卿虽然是市政府那边的，但也是市委副书记，而且大有接任书记的可能，加上让劳什子的小孩胎盘整得肝火大旺，难免冲动点儿。在这件事情上，刘定国不能落井下石，反过来安慰宣传部长，说万市长也是一时气糊涂了，说话难免不中听。他告诉宣传部长，虽然老百姓的嘴巴封不住，但网络上的帖子应该能想出办法来给封掉，能补救的尽量补救。宣传部长照他的话做了，网络上果然安静了许多。

既然刘定国替杨之栋东郊的那些地种上了庄稼，杨之栋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跟省有色金属矿冶总公司的兼并重组。把杨之栋这个硬骨头啃下来，就等于给郑副书记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虽然不敢肯定凭此就能进入郑副书记的目标范围，但至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新工业园区那边，刘定国急，万长卿比他更急。万长卿一连召开了七八次市长办公会议，都是关于新工业园区拆迁和建设进度的，就差亲自上去拆人家房子了。市委市政府联合下发了一份公告，公告重点针对那些涉迁户，给的最后期限是四月中旬，到了四月中旬，尚有顽固抵制、拒绝拆迁的，市上相关部门会组成联合执法小组，现场办公，强行拆迁。那时候，上去的就不再是工作人员，而是铲车和挖掘机。必须加快工程进度，时间很紧，关键是省市班子即将调整的风声越来越紧，省长的帽子有人戴了，还有几顶副省级的帽子，就像一块块腊肉，悬挂在空中，吊着各厅局和各地市州头头的胃口。不用想，肯定有人在掉涎水，刘定国也在掉涎水。不眼热那是假的，吊在嘴边的肥肉，哪个地市州的头头不想咬一口？除非他的脑子有病。

常安顺从市公安局和市检察院各抽调了几名干部。他向书记刘定国汇报的时候，说是纪委人手紧缺，要调几个人过来，充实重案组的力量。他带着这几个人去了一趟湖北。抓获刀疤脸的过程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之前，常安顺的人已经掌握了刀疤脸的籍贯和一切社会关系，同时得到可靠的消息，说刀疤脸有可能春节的时候回家过年。常安顺派去的人一直守候到大年初五的晚上，才等到鬼鬼祟祟回到家里的刀疤脸，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成功抓获了刀疤脸。刀疤脸当时试图抵抗，但看到警察黑洞洞的枪口和锃亮的手铐，立马就尿了裤子。刀疤脸是湖北襄樊人，大名范大宝，小的时候跟人打群架，混乱中脸上挨了一砍刀，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疤痕，所以，好多人都把范大宝叫做刀疤脸。控制住刀疤脸以后，常安顺的人立马突击审讯，先坐实了刀疤脸故意纵火的罪名。

当初，万盛公司拿到政府划拨的一块地，开工建设万盛酒楼，相邻有一家超市，超市老板为地界跟万盛公司发生冲突，后来某一天晚上，该家超市的仓库起火，财务损失数百万元，直接导致该超市破产，最后被万盛收购了去。当时，有关部门介入调查，但没有调查个名堂出来。案子一直悬着，后来，常安顺偶然掌握到一条线索，是万盛的一个小马仔酒醉后说出来的，说是当年他范大哥顺手一把火，烧垮了华润超市，烧红了万盛酒楼。华润超市就是破产以后被万盛收购的那家超市，而所谓的范大哥，就是万盛的马仔头子——刀疤脸范大宝。对于火烧华润超市，范大宝供认不讳，但对于其他案子，却拒不开口，尤其是在衢水县常务副县长沈阳落水的那几天里，他为什么在该水库周围晃悠，且行色匆匆，拒不作出解释。

范大宝的嘴巴闭得很紧。常安顺认为，既然“入了港”，就不由你不说话，坐实一件是一件，先押着，总有你开口的一天。不开口，无非是等着人来救而已，等得没有希望了，开不开口不由得他。常安顺把消息封锁得很死，而且是异地抓捕，就地审讯，雎阳那边，尚没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谁来救他，孟少爷？不要说孟少爷还不知道，即便知道了，远在湖北襄樊，只怕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常安顺带人去湖北襄樊押回刀疤脸范大宝，暂时秘密地控制在省城一家宾馆里。常安顺的意思，暂时不回雎阳，雎阳地儿小，目标太显眼，一旦走漏了消息，不利于案子向纵深开展。

常安顺跟范大宝正面接触了一下。

“姓名？”

“范大宝。又不是不知道，都问多少遍了。”

“严肃点儿，年龄？”

“37岁。”

“籍贯？”

“湖北襄樊。”

“干什么工作？”

“原先在万盛公司当过保安。”

“为什么离开？”

“待遇低，不想干了。”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案子吗？”

“不知道……知……知道，烧了人家的超市。”

办案人员在进行例行问话并记录的时候，常安顺在一支又一支地抽烟。他的烟瘾是越来越大了，一天三包都不够，好像每时每刻都得叼着香烟，否则，就打不起精神。常安顺边抽烟边看着刀疤脸。刀疤脸刚开始还挺自如的，你爱怎么瞅就怎么瞅。但常安顺足足盯了刀疤脸半个小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烟，他面前已经有点儿烟雾蒸腾的感觉了。

刀疤脸有些心虚，他脸上又没有花，他不知道面前这个黑黝黝的人，老这样盯着自己想干什么。

常安顺直到抽完半包香烟，才开口问道：“认识衢水县副县长沈阳吗？”

“沈阳？不认识。”刀疤脸回答说。

“真不认识？”

“真不认识。”

“但沈阳出事前两天，有人看到你在水库周围晃悠。”

“我那是去瞎逛，看风景。”

“和你同去的另一个人是谁？”

“没谁啊，就我一个人，一个人。”

“就你一个人？要不要我把看见你们的村民叫来，指认指认？”

刀疤脸不言语了。

常安顺说：“好好想想，究竟是一个人去的水库，还是和谁一起去的？”

过了好半晌，刀疤脸才说：“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

“怪了，怎么刚才就没有想起来。”

“刚才紧张就给忘了。”

“你紧张什么？”

“我一看见警察就紧张……给我支烟……”

常安顺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递到范大宝的嘴巴里。

范大宝“嗞嗞嗞”地抽着烟，只抽了几口，香烟就着没了。他意犹未尽地舔着嘴皮子，说：“香，真香。”

常安顺问：“香吗？”

范大宝回答：“香。”

“想不想再来一根。”

范大宝又舔了舔嘴唇皮，说：“再来一根就再来一根。”

常安顺用指关节叩叩桌面，说：“那就好好想想，看自己还犯过些什么事情。”

范大宝就不再吭声了。

面对一张密实的网，想要把他破开的唯一办法，就是撕开一道口子。毫无疑问，只要有一道口子撕开，毋须费力，这张网就会自行散架。范大宝就是一道口子，尽管这道口子还没有完全被撕开，但常安顺有信心，他有十足的把握让这个混混出身的恶棍张口说话，只是火候还没到，还不到完全收网的时候——这样的时刻，不能莽撞行事，观望为宜。

对王大中的老婆沙丽娜的调查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沙丽娜背后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告状信上列举的张德禄，而是市长万长卿。这个结果让常安顺有点儿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沙丽娜毕竟是个漂亮女人，大凡交际花一样的漂亮女人，十有都比较虚荣，试想，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抛弃自己的原配丈夫，准备傍一棵大树的话，会选谁呢？张德禄，一个小小的市府办副主任？不可能嘛，即使能够预见到张德禄最终会当上主任，但那也没有多大的前途，何况张德禄有自己完整的家庭，有妻子有儿子，她傍张德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划算——在沙丽娜这样的女人看来，找男人也是一项类似于商业投资的行为，要讲究投资收益，就像她最初选择王大中一样，是王大中拼死拼活把沙丽娜调到市电视台的。不然，沙丽娜有可能至今还待在那个穷山沟的山村小学里面当孩子王呢！调到市电视台，沙丽娜如鱼得水，翅膀硬了以后，王大中对沙丽娜就不再有任何吸引力了，她必须选择另一个男人进行投资，这个男人必须跟股票一样，是一只绩优股，而不是垃圾股。张德禄显然算不上一只绩优股，他充其量只是一只普通股票而已。市长万长卿才是沙丽娜眼中真正的绩优股。

常安顺替万长卿可惜，一个管不住自己的人，是成不了大气候的，看来他这个市长还是嫩了点儿，大凡混迹官场的人，必须牢记四个字：无欲则刚。万长卿把沙丽娜整成了自己的后宫娘娘，弄不好，大好前程十有就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刀疤脸虽然再没有交代问题，却给常安顺提到了一件让他更为吃惊的事情：沙丽娜最早是孟少爷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