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篇·集会（下）

“这位姑娘，请不要慌张。”猫贩抱着猫咪，向客人介绍道，“鄙人贩售的这些猫咪，并非真正的猫咪，乃是一种中原的幻术戏法。因此才能呈现出狗的习性。它们不会引起过敏，买回家后也无需喂养，只要小心不磨断脖颈上的铜钱项圈即可。”

我身旁的姑娘激动得像个雇来的托儿，“如此神奇？那我一定要来上一只!”

姑娘的激情感染了我。

我於是也问猫贩，“小哥，这猫儿怎么卖？”

猫贩没有回答，反倒歪过头观察了一会儿我与阿锦，忽然问：“敢问二位大人是什么职业？”

阿锦道：“我们是这个寨子里的巫祝。”

猫贩听到“巫祝”二字，眼睛一亮，咬牙道：“既然二位的职业是巫祝，那么这猫我便免费赠与你们一只。就当是买股了！”

“什么是买股？”这中原说法，我并不明白。

猫贩作揖道：“买股，就是投资的一种方式。这猫儿便是我给二位的股金。如若二位日后大富大贵，请看在今日一猫的份上，务必提携小人一二。”

阿锦斩钉截铁道：“我们不会大富大贵。建议你还是收费吧。”

猫贩鬼鬼祟祟道：“唉，不好说！方才天降异象，二位巫祝大人应当也瞧见了吧？”

我问猫贩：“你是说方才的日晕？”

猫贩道：“正是如此。有道是白虹贯日，大变将变哇！”

阿锦蹙起眉头。

我好奇地问猫贩：“什么是白虹贯日，大变将变？”

猫贩神秘道：“是这样的。当年我在苏氏扫地的时候，偷偷学习了一些冷知识：这白虹贯日，乃是君王垂危之兆！出现了如此的征兆，天下将会大乱。不瞒你们二位，我今天在这个寨子里，遇到了一个气质有些像林贼……不是，我是说林将军的人，身边还跟着一个打扮得特别妖艳的巫祝！”

我楞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阿锦。

阿锦此时已褪去大巫的袍服，和我一样穿着黑色的短褂，他的表情依旧冷酷，看不出什么情绪。

猫贩说的人，应当不是他吧……

猫贩还在侃侃而谈：“然后我就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

“这林将军其实没有死，而是来到了这南境荒蛮之地，已然与传闻中那位会和他一起，搅动风云祸害苍生的邪恶大巫相遇了！”

阿锦道：“所以你免费赠猫，是想贿赂那位邪恶的大巫？”

“什么叫贿赂！”猫贩一拍大腿，梗着脖子强调，“我是入股，入股！商业上的事儿，怎么能叫贿赂？我方才瞧见那异象的时候，心里特别后悔上午没给那妖艳巫祝赠猫一只。我感觉传闻里的邪恶大巫，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妖艳巫祝本人。”

猫贩继续道：“而且我曾经阅读过一本关於林贼与恶巫黑虎的同人……”

我一惊，立刻抢答道：“这故事我曾经看过的。是不是那林贼伪装成了被仇家追杀的中原侠客，被一名美貌的黎人女子所救……？”

猫贩也是一惊：“就是这本！想不到在这万里之外的南境，居然遇上同担了！”

我和猫贩激动地讨论了半天，从最喜欢的人物，到最遗憾的剧情。讨论得投入之时，猫贩连生意都顾不上做。一直讨论到夕阳都快落山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道别。

阿锦站在一旁，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包辣子。

我瞧阿锦黑着脸，心情像是不好，连忙安慰他。阿锦没说什么，只是冷酷地望着猫贩，像是山林里狭路相逢的两只猛虎。

猛虎也不真打，只是用眼神震慑了彼此，便预备各自回家。

我瞧着他们二人的气氛有些好笑，没有料到临走以前，阿锦忽然对那猫贩道：“猫贩小哥，上午那巫祝我认识，他是我的同事。我帮你和他说一声，让他日后提携你。”

猫贩瞬间放松，开心极了，“太好了！虽然没有卖出去几只猫，但这可真是充实的一天啊！”

……

猫咪窝在我怀里，倒不怕生，舔了我一路。到家以后它便飞快地撒起了欢，遥着尾巴四处乱窜。我和阿锦给它搭了个狗窝，它玩一会儿，便去狗窝里趴一会儿，看起来十分惬意。

眼见着天已经黑了，我又开始犯困。简单洗漱过后，我便同阿锦上了床。

猫咪跳进我的怀里，任由我抚摸它后背上的毛。

“别撸猫啦。”阿锦环住我的肩膀，凑过来吻我，强行挤占了猫咪的位置，“平日里在我面前，也少见你这么活泼。今日同那猫贩，却有许多话讲……”

我连忙松开猫咪，与猫贩撇清关系，“哪里有什么话讲，我只是同他客套几句罢了。”

“不过那本同人倒真是不错……”

阿锦的脸又黑了。

我怕过度安利，效果适得其反，连忙刹住了嘴。猫咪从我们的床上跳下去，很快我便听见楼下的牛栏里传来响动，满满和当当发出几声哞哞的惊叫。

“它是不是钻进了牛棚？”我有些担心。

阿锦道：“我下去看看。”

阿锦还没有下床，猫咪却又自己跑了上来，十分兴奋地跳上我们的床，要来舔我的脸。我张开双臂，正准备欢迎它，忽然看到它的脸上布满了某种黑色不明物体。

我大惊失色。

“阿锦，快拦住它！”我害怕地捂住脸，“它脸上有翔！”

阿锦常年练舞，身法敏捷，一把便抓住了猫咪。他把猫咪牢牢攥在怀里，使得我免受了牛粪的侵害。

我这才松了口气。

“喵汪——！”猫咪在阿锦怀里挣扎，发出不服气的狗叫。

阿锦揪着猫咪后颈的毛发，嫌弃道：“……把我衣服都蹭脏了。阿江，你先歇着。我去外头给这小东西洗把脸。”

我怕阿锦一个人无法制服它，忙说：“我和你一起去。”

这飞来横翔已然吓飞了我的睡意，我於是和阿锦一道去了外头，打了一盆清水，来给猫咪洗脸。

猫咪见到水很是惊恐，奋力挣扎着，晃得脖子里的铜钱左右摆动。

我想猫儿怕水，大概也并不稀奇，只是对阿锦交代：“阿锦，一会儿你千万把它控制住，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否则满楼的粪水，实在不是你我能够承受的后果。”

阿锦仿佛有些紧张，竟然动起了歪脑筋，“这样吧。我先给它下个蛊，把它给定住，你看如何？”

我想了想，“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於是阿锦当场下蛊定住了猫咪。

猫咪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舌头外向一边，弱小又无助，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

我见猫咪有些失魂落魄，赶忙安慰它：“你别害怕，我们就洗一下下。保证只有一点水，只给你洗一下猫头，很快就洗好了……”

我掬起一捧清水，最后向阿锦确认，“阿锦，你准备好了吗？”

阿锦道：“我准备好了。”

我一咬牙一跺脚，将清水向猫咪的脸上抹去。

一道白光闪过。

我没预见会有这般特效，当场吓了一跳。只听叮当一声脆响，阿锦手里的猫咪瞬间消失不见，一枚拴着红绳的铜钱落在地上，底下叠着一张剪成了猫咪形状的白纸，纸上还有一些依稀的牛粪痕迹。

幻术已破。

阿锦同我一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然维持着捉猫的动作。直到那猫咪形状的剪纸自燃成了灰烬，他才回过神来，放下空落落的手，从地上的纸灰里捡起那枚铜钱，拿到水盆里涮了涮。

阿锦说：“原来它的身体是纸做的啊。”

我说：“怎么感觉我又上当了。”

我当初准备购买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幻术猫竟是日抛型的，遇水即化，很是脆弱。然而猫贩最终既然没有向我们收费，我仿佛也没有什么抱怨的馀地。

可当初被玉石商人欺骗的事情，却又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去。

我说：“我再也不从中原人那里买东西了。”

阿锦见我垂头丧气，情绪低落，连忙过来安慰道：“阿江，这件事情有好有坏，你也不要过於伤心。”

我楞了一下，“好处在哪里？”

阿锦道：“好处在那猫贩幻术低微，轻易就能被外力破解，明显不是我的对手。明日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揍他一顿，为你出气。”

我没忘记重逢时阿锦那喊打喊杀的模样，连忙拦住他，“打人倒不必了。人家毕竟也是好心赠送我们的……”

阿锦纠正我，“是入股。”

阿锦拿着那铜钱研究了一会儿，对我道：“这应当是魂魄封印的术法，里头大概是某只小狗的魂魄。眼下这红线未断，魂魄也还没有消散。我可以试着覆原看看。”

“阿锦你好厉害！” 我顿时来了兴趣，“阿锦你何时竟也学会了中原的幻术戏法么？”

阿锦摇了摇头，坦诚地对我说：“中原的幻术戏法我是不会的。但你知道的，我在其他方面，有一些特长。”

阿锦说着指了指蹲在墙脚的小彼和小岸。

难道说……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阿锦已然施了个咒术，催动尸蛊，召唤出了一只猫咪形状的尸傀儡。傀儡猫一动不动，两个空空的眼窝里闪烁着鬼火。待阿锦将那铜钱，拴在了傀儡猫的脖子上，它才甩了甩只剩下白骨的尾巴，伸了个懒腰，四下活动起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我这尸傀儡版本的狗儿猫，阿江你觉得怎么样？”阿锦得意地问我。

傀儡猫跳上我的肩头，大约很想舔我的脸，然而却并没有舌头。於是它歪过头来，瞪大了两个燃烧着鬼火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邪魔外道，模样也实在太恐怖了吧！

“阿江你没事吧！”阿锦见我呕吐，连忙拿盆来接。又扶我坐下，帮我理顺了气息。等我终於不吐了，他才端来竈上的温水，请我多少喝一些。

我喝着水，指着傀儡猫，虚弱地说：“好阿锦，我没事……麻烦你把这东西拿远一点。”

阿锦连忙照做。

……我就不该相信他这家庭自制版本的傀儡猫。

我一边喘气，一边对阿锦说：“阿锦，我想，或许我的命里既没有狗，也没有猫。强求是没有好结果的。”

阿锦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见我不喜欢他的作品，挥了挥手，骷髅猫便消失不见，又变回了一枚铜钱，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向我道歉，“阿江，我不是故意吓吐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