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篇·集会（上）

今日寨子大集。

天还没亮我便起了身，披上七彩雀羽，戴上阿江昨日为我编织的花冠。摸黑从牛栏里牵出当当，我跨上牛背，向寨子中央的广场走去。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到达。广场被朝阳照得金灿灿的，其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各自捧着锣鼓乐器，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我骑牛过去，有人远远瞧见了我，便大喊道：“阿锦大人来啦！”

於是众人开始一齐奏乐。

踩着熟悉的乐声，我先是在牛背上跳了祝祭的舞。大青牛当当驮着我，稳稳地跃上了祭坛。祝祭的舞跳完了，我便在祭坛上点燃烟火，洒下五色的米，向山神姆姆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集会就此开张。

我站在祭坛高处，瞧见寨子里一片笑语欢声，集会人头攒动。远处青山隐隐，流水迢迢。天空有远迁的飞鸟，排列成队。山林之间，有往来中原的长长马帮，度过溪流，穿梭徐行。

在那目光穷尽的远方，建着一堵高高的城墙。高墙绵延百里，处处爬着碧绿的藤曼。高墙之后，便是中原万里河山。

我望着高墙出神，林睿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问我：“你在看长城？”

我点点头，感叹道：“建造这样一堵墙，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林睿笑道：“中原物产丰富，人丁兴旺。这南长城还算短的。我曾去过北面的长城，东起沧海，西入玉门。我曾在城墙下策马，穿过枯黄的秋草，穿过熔金的烈日，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他徜徉在回忆之中，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神采。

我还没有说什么，林睿却忽而转移了话题，夸我的舞跳得好。

我知道他大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不愿再提，便顺势向他解释舞蹈的重要性，“睿睿，你若是去林子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公鸟大都靠跳舞求偶。舞跳得越美，便能留下越多后代。所以在我看来，舞蹈是一项极为重要的生存技能。”

“……”林睿仿佛很想吐槽，但是努力憋住了。

我说：“你有学习的打算吗？我最近得空，预备开个舞蹈兴趣班。你若是想要参加，可以给你一些内部优惠。”

林睿婉言谢绝。

他不愿意学习，我也不能逼迫，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遗憾。

整理好东西，我预备巡视一番集会，便回家照看阿江。林睿追上来，清了清嗓子道：“锦锦，既然你有开办舞蹈兴趣班的业馀时间，不如考虑一下——”

“加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震惊道：“你说什么？！”

林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罪恶。

他慷慨激昂，大手一挥，道：“锦锦，我们中原有首古诗，不知你听过没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能够建立一番功业，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锦锦，你知道的，我是真的把你当兄弟。既然是兄弟，我们就该一起奋斗。我身为寨主全年无休……”

我只能装傻：“你想说什么？我的汉话不太好，我听不明白。”

林睿：“……”

林睿说：“是这样的。我们前几天开会讨论了一下，觉得北边最后两个寨子，还是得赶紧打下来。不然如果中原那里有什么动作，我们很被动。”

我点点头，“的确如此。”

林睿兴奋道：“我就知道你靠谱！我看阿江的天气预报，接下来连日晴朗，是远途跋涉的好日子。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迅速出击，一举将那两个寨子拿下！”

我捡来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简单画出南黎的地图，“我同意你的观点。这两个寨子，还是应当早日突破。我先前派蛊虫探查过，它们其实实力一般。只要从中切断它们的联系，再分而击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可以带上我的弟子阿照。他在巫术上颇有造诣，将会是你的得力助手。”

林睿一脸震惊，“你的意思是……你不去？”

我说：“阿江怀孕，我都没有休产假，还在坚持主持活动，已经很对不住他了。”

林睿显得难以置信。

我知道他对我们这里夫妻一起放产假的风俗，一直有些不能接受。

他激动地望着我，“阿锦，这最后一役，前所未有的功绩即将达成，眼见着便是名垂青史的大好机会，你居然打算主动放弃？”

“我为什么要名垂青史？”我奇怪地望着林睿，“山神姆姆会记住她的每一个孩子。我们只要好好地活着，便是对她最大的告慰了。”

林睿一时语塞。

我对他说：“况且，若这当真是最后一役，更应该给阿照他们一个历练的机会。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个世界。那时若是再起兵戈，有了这一战的经验，他们也不至於惶然无措，没个应对的法子。”

林睿沈默了一会儿，深沈道：“阿锦，实不相瞒，我好像对你产生了一点依赖。想到你不在我的身边，我竟感到有些焦虑。”

我说：“可我已经成亲了。”

林睿赶忙道：“锦锦，你这话就不合适了。你明知道我直如弓弦，不近男色，只是习惯了由你来做我的搭档而已。”

说到这里，林睿捂住心口，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在，我心里不踏实。”

我说：“你好骚啊。”

我担心林睿要来抓我的壮丁，利用寨主的职权，强行征召我入伍，所以当然是严词拒绝，“请你不要妄想我了。我家阿江没几个月就要生了，如果没有必要，我是不会离开他的。你如果实在心里不踏实的话，请自我疏导，努力克服一下吧。”

林睿道：“好吧。可我最近总是睡不安稳，预感将有大事发生，还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我问他：“……是我想的那种梦吗？”

林睿嘿嘿一笑，非常腼腆地说：“是的。我梦到自己，迎娶了中原苏家的那位小姐。”

果然。

我尽量坦然严肃地对他说：“睿睿啊，你年轻力壮，活力旺盛，又没有成家，做这种梦实在是很正常的，没有必要感到奇怪。不过我还是有一点，要交代你一下：贴身的衣裤，记得一定经常换洗……”

“你想什么呢，这不是春梦！”林睿羞红了脸，“锦锦，难道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吗？那位苏家的小姐，乃是天生注定的凤命。”

我说：“啊……我知道了。”

我在他的提醒下成功找到了重点，“你想当皇帝。”

林睿举起双手，矢口否认：“我可没有这么想。”

我检查着集会上的小摊，看它们是否在销售违规物品，一边看一边和林睿扯闲天，“好的，我明白了。那本奇门遁甲的笔记，我差不多写好了，过两天拿成稿给你。你平时可以翻一翻，锻炼脑力，排解无聊的情绪。”

“此外，我还有一些建议：你应该注意作息，多吃水果蔬菜，白天加强锻炼……”

林睿怒道：“我没病！”

我坦然地看着他，严肃地对他科普道：“睿睿，心理疾病一样是病，请你不要讳疾忌医。如果你之后还有失眠丶多梦丶妄想的症状，一定及时来找我和阿江医治。”

林睿气得鼓起了腮帮，仿若一只仓鼠。

“过线了，过线了！道路中央不允许摆摊，都给我往后退！”他拿着未出鞘的弯刀，将一腔怒火投入了市容整顿中去，“这位小哥，麻烦你把腿收一下。这里是消防通道，也不可以摆在这里！”

一路鸡飞狗跳。

我说：“睿睿，执法的时候规范一点。”

经过我的提醒，林睿的执法风格终於有所收敛。我们继续向前走，路过阿竹舅舅的篾器摊子，路过湘湘婆婆的辣子摊子，又遇见一个挑着箩筐贩猫的中原人。猫贩是生面孔，林睿想也没想便走上去，态度恶劣地质问道：“销售宠物。你小子有证吗？”

“……什么证？”猫贩擡起头，有些畏惧林睿手里的弯刀，“抱歉，大人，小的第一次来，不清楚规矩。”

“一看你就没有证！”林睿仍然暴躁，很不耐烦地指向市集入口的位置，“看到那个凉棚没有？上头那么大一个□□处！你先去那里排队登记，办个临时的。如果下次还来我们寨子赶集，那就得办个长期的。至於长期的怎么办，需要什么材料……”

林睿话还没说完，猫贩已经连连摆手，“不来了，不来了。你们这寨子消费水平不行！我这狗儿猫在中原可畅销了。来你们这里半天也没卖出去一只……”

“你这个猫贩，你的猫不好，还怪我们寨子不行？”林睿有点火气上头，他在箩筐前面蹲下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卖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萝筐里的猫咪纷纷探出脑袋，吐着舌头左右摇头。林睿伸手正想摸摸它们，其中一只猫儿却忽然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上了林睿的手指。

林睿大怒：“破猫，怎么竟还咬人！”

猫贩惊恐道：“大人，这是您自个儿上来碰瓷的，这可怪不了我啊！”

我生怕他俩打起来，连忙拉住林睿，“林睿，算了。”

猫贩小声嘀咕：“幸好我这猫咪是幻术所化，左右伤不了人。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你们讹走多少钱……等一下，林睿？”

猫贩念了两遍这个名字，震惊道：“莫非，你就是……那位消失多年的，传说中的林将军？！”

林睿一口否认：“你认错人了。”

猫贩点了点头，“我想也不可能。那位林将军，十年前便已经死在流放途中了。”

我问猫贩道：“那位林将军，他很出名？”

“那可不！”

猫贩左顾右盼，鬼鬼祟祟道：“那林将军，可是一位家喻户晓，可止小儿夜啼的大恶人！国师苏大人曾经预言，说这林将军天生反骨，乃是一位颠倒乾坤的煞星。若不是早已伏诛，其必会与一位邪恶的异族巫师勾结，使得中原生灵涂炭丶地覆天翻！”

林睿：……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