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话 要我抱你吗

离开希维特的住所之後，在附近寻了一家面馆，利威尔坐在靠近店门的桌子前，点了一盘最便宜的素面。

虽然对这些餐饮业的食物卫生十分不放心，但肠胃本就不太好的他并不愿意空腹乘船。

然而，刚刚拿起叉子，利威尔就察觉一道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额……准确来说，是盯着自己的面。

他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肮脏褴褛的衣衫几乎辨不清原本的款式和颜色，很显然，这是一名小乞丐。

他脑袋显得很大，四肢却极为瘦小，胸前背後即使是隔着破烂的衣服，也能依稀看到嶙峋的骨骼。

男孩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角的分泌物已经结了一层壳，干瘦发黄的面夹凝结着一片深红色的血痂，沾着灰尘泥土，衣服上厚重的油污大概从来没洗过。

刺鼻的异味即刻盖住了面条里的香味，利威尔看着男孩嘴角垂涎的模样，却只是愣了愣。

默然片刻，他擡手招了招，示意小男孩进来。

小男孩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局促不安地看了他很久，直到确定对方那看似凶狠的眼睛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恶意，他才畏畏缩缩走了进来。

“饿了吧。”将面条和叉子递到小男孩面前，利威尔扯了扯嘴角，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叔叔……我真的可以吃吗？”看着那个陌生男人起身去柜台付钱，小男孩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当然。”利威尔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可怜的小家夥，眼眸深处有莫名的情绪闪过。

跟当年的自己多麽相像啊……

“实在没地方可去的话，就去西街e03号找希维特·赫拉。”看着手中仅剩的一枚钢币，利威尔微微摇头，离开了地下街。

南下的客船人满为患，客舱里已经没有座位，利威尔蹲在甲板的角落里，空荡荡的肠胃在摇晃颠簸之中开始疼痛翻搅。

然而，冷峻的面容却是毫无表情，如果不是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没有会看出他在忍受空腹晕船的不适。

莫风卿远远注视着那个因为洁癖，也因为风度仪表而始终不肯直接坐在甲板上家夥，神色有些复杂。

这一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人类最强，却又似乎早已认识。

利威尔冷酷粗暴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坠落尘世的天使心，其实，他只是习惯将温柔放在心底罢了。

虽然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利威尔那双冷酷的眼睛，从来不会让人联想到“居功自傲，恃才矜能”这些强者的通病。

那是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眸子，既看不到一丝阴暗的东西，也看不到任何光鲜华丽的色彩。

作为调查兵团的代表性人物，三大兵团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他似乎一直都是不矜不伐，不卑不亢的态度。

而作为长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莫风卿便知道，他是一个以身作则，爱护下属和同伴的人。

只是莫风卿还是没想到，他为了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竟倾尽财物，把自己搞得如此穷酸可怜。

这个家夥虽然只有一米六的身高，却有着大多数人都需要仰望的高大形象。

江面吹过一阵阵微燥的夜风，却吹不干利威尔苍白面颊上滚落的汗。

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肆意揉捏，胃里翻江倒海，胃液不断上涌，头晕目眩的感觉就如过往深夜酗酒後一样难受。

片刻之後，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向旁边的垃圾桶走去。

也顾不得桶衔肮脏，他两手扶住垃圾桶边缘，忍着桶内散发出的异味干呕了一阵之後，终于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当他吐完回转身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身後。

“唉呀呀！实在没想到平时威风凛凛的兵长，竟然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看着对方那张白得像纸的脸和被汗水打湿沾在额头鬓角的黑发，莫风卿摇头晃脑地叹息，脸上非常不厚道地露出嘲笑之色。

对于少年的突然出现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利威尔也不说话，只是以一种“看到你就眼瞎”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然後走开。

脚步有些虚浮，好像踩在棉花糖上一般，即使放慢速度也显得不太稳当。

船身忽然一个摇晃，利威尔虚软的双脚没能控制住身体的平衡，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毫无意外地将他扶住，莫风卿心里忽然有了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奇异错觉。

他仿佛知道，船在这一刻会晃，利威尔会在这一刻跌倒。

“喂！你发什麽愣！”莫名其妙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臂怔怔出神，利威尔心中一阵恶寒上涌，蹙眉沉声道。

“啊？……没什麽！”莫风卿回过神来，却没有放开利威尔，扶着他向之前蹲立的地方走去。

“手！放开！”利威尔瞥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眉间的不耐越来越明显。

“唉！真是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啊！”莫风卿一声长叹，哀怨无边。

离开码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点点星光碎钻一般镶嵌在深蓝色的苍穹之上，浮云托着一轮玉盘无声飘游，浅淡月华如同流水，从天际倾泻而下。

清幽宽敞的林道上静谧无声，只有起伏虫鸣和蛙叫，奏响了一支夜曲。

“真是不错的夜色呢！”草木花香在鼻端浮动，莫风卿百无聊奈看着夜色中飞舞的萤火，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寂静。

但是……身旁的家夥还是一声不吭。

月影之下看不清利威尔脸上的表情，但从那缓慢无力的步伐可以看出他依旧没有从晕船症状中缓过来。

“喂！要不要我背你？反正没人。”

利威尔：“我有洁癖。”

“喂！要不要我抱你？反正没人。”

利威尔：“我有洁癖。”

“喂！能不能换句话？”

利威尔：“洁癖！”

“再换一个！”

利威尔：“滚！”

莫风卿翻了翻白眼，无奈地继续闭嘴。

回到驻所的时候，士兵们早已入睡，夜色深沉一片静谧。

两人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回了各自的宿舍。

半个小时之後，兵长室的门被敲响。

利威尔身上穿着浴袍，乌黑的短发湿漉漉的，还在冒着热气，显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浴。

此刻灯光下的他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由于刚刚洗完澡，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被温水浸润的皮肤莹白如玉。

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汽，他的目光少了几分犀利冷锐，看起来有些迷离慵懒。

“有事吗？”薄唇微动，利威尔习惯性地微微蹙眉。

鼻端浮动着香皂的味道，莫风卿没回答，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仿佛有某种如丝如线的东西钻进了胸膛，纠结缠绕。

他忽然觉得……某处很痒！

目光从对方深邃精致的眉眼一直延伸到清晰优美的锁骨，再往下探究之时，利威尔擡手便准备摔门。

“别别别！我是来给你送吃的！”莫风卿连忙摁住门板，将隐藏在门口左侧的左手移了过来，手掌之上放着一只托盘。

托盘上的土豆烧鸡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刚刚做好的。

尽管肚子很饿，然而利威尔无论如何也不想表现出自己此刻对食物的渴求。

尤其是在这个整天费尽心思想看自己笑话的家夥面前。

“……咕咕咕。”但是，肚子被食物的香味刺激，却是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在他略带窘迫和犹豫的目光之中，莫风卿又露出了那令人讨厌的笑。

散架的桌子已经扔出去了，莫风卿将托盘放在了茶几上，摸着鼻子道：“那个……改天我去给你买张新的！”

“你有钱吗？”直接坐在沙发上，利威尔也不管莫风卿吃不吃，拿起叉子就自顾自地开动了。

之前是利威尔看着地下街的孩子们吃饭，现在却是莫风卿看着利威尔吃饭。

“过几天就有了！”少年看着自己做的东西似乎很合利威尔的胃口，微微笑着回答。

“鸡是哪来的？”话题跳得很快，利威尔并没有追问他哪来的钱，只是忽然擡头问道。

“喂喂喂！你那什麽眼神啊，好像怀疑我是偷的一样！”看着对方狐疑的目光，莫风卿有些不满，却又生怕利威尔误会一般急忙解释：“这是我昨天回来的路上打的山鸡！你不要乱想！”

“是这里的食物不和胃口吧！”利威尔收回目光喃喃了一句。

自从玛利亚之墙沦陷後，人类生存的领土大量缩水，导致各地物价飞速上涨，普通民衆一日三餐几乎都是以土豆白薯面包这些容易果腹的食物为主，即使是在军队，也只能偶尔吃到最廉价的猪肉。

“是啊！”莫风卿没有否定，顿了顿忽然道：“关于今天的事，你就没什麽想问的吗？”

“早上就发现有条哈巴狗跟来了。”知道对方话中所指，利威尔无所谓地回了一句。

莫风卿嘴角抽了抽，觉得这句话真他妈难听！

“食堂的门不是锁了吗？你怎麽进去的？”吃着吃着，利威尔忽然想到了什麽。

“我……”莫风卿喉头一哽，顿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把窗户……捅破了！”

某人类最强手里叉子微微一抖，一坨鸡肉掉在了地上。

我他妈真的很想叉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