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大历史」

第18章 雍正乾隆:全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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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高宗两朝,为清极盛之时,特世宗操劳,且戕贼诸兄弟,亦觉少暇豫之乐;高宗则享尽太平之荣,位禄名寿,直可侈拟舜之大德,然日中则昃,衰象亦自高宗兆之。分节如下。

第一、世宗雍正初政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甲午戌刻,圣祖崩于畅春园,帝亲为更衣讫,当夜即奉还大内,安于乾清宫。翌日以次,未即位已下谕称朕。翌日即十四日乙未,戌刻始大殓。既殓,第一命令即允禩、允祥、马齐、隆科多四人总理事务,第二谕即命抚远大将军奔丧来京,第三谕即封允禩、允祥为亲王,允礽子弘皙为郡王。急用隆科多,以报其拥立之功;急召允,以防其在边掌兵之患;急封允禩,以平其鹬蚌相争为渔翁得利之气,固非有为允礽报怨之意明也。《清史稿·允禩传》,于雍正初插入数语云:“皇太子允礽之废也,允禩谋继立,世宗深憾之。允禩亦知世宗憾之深也,居常怏怏。”以此领起下文渐渐得罪。此实望文生义,未将《大义觉迷录》等书世宗谕旨,细意寻绎,盖雍正间之戮辱诸弟,与康熙间夺嫡案,事不相关,余已别有考。今专述世宗图治之能事。

世宗即位,在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辛丑。十二月初七日戊午,停止直省将军、督抚、提镇等官贡献方物。十三日甲子,诏直省仓库亏空,限三年补足,逾限治罪,此事《史稿·食货志》言:“圣祖在位六十年,政事务为宽大,不肖官吏,恒恃包荒,任意亏欠,上官亦曲相容隐,勒限追补,视为故事。世宗在储宫时,即深悉其弊,即位后,谕户部、工部:嗣后奏销钱粮米石,物价工料,必详查核实,造册具奏。以少作多,以贱作贵,数目不符,核估不实者,治罪。并令各督抚严行稽查所属亏空钱粮,限三年补足,毋得借端掩饰,苛派民间。限满不完,从重治罪。”

《史稿》《志》文,意在表明世宗初吏治财政整饬之状,然缴绕不明,忽言补足亏空,忽言核实奏销,殊难了解。检《东华录》则系同日两谕,各为一事,一谕户部,一谕户、工二部。

谕户部:“自古唯正之供,所以储军国之需。当治平无事之日,必使仓库充足,斯可有备无患。近日道府州县,亏空钱粮者正复不少,揆厥所由,或系上司勒索,或系自己侵渔,岂皆因公挪用?皇考好生如天,不忍即置典刑,故伊等每恃宽容,毫无畏惧,恣意亏空,动辄盈千累万。督抚明知其弊,曲相容隐,及至万难掩饰,往往改侵欺为挪移,勒限追补,视为故事,而全完者绝少。迁延数载,但存追比虚名,究竟全无着落。新任之人,上司逼受前任交盘,彼既畏大吏之势,虽有亏空,不得不受,又因以启效尤之心,遂借此挟制上司,不得不为之隐讳,任意侵蚀,辗转相因,亏空愈甚。

一旦地方或有急需,不能支应,关系匪浅。朕深悉此弊,本应即行彻底清查,重加惩治,但念已成积习,姑从宽典,除陕西省外,限以三年,各省督抚,将所属钱粮,严行稽查,凡有亏空,无论已经参出、未经参出,三年内务期如数补足,毋得派累民间,毋得借端遮饰。限满不完,定行从重治罪。三年补足之后,再有亏空,决不宽贷。至于署印之官,始而百计钻营,既而视如传舍,于前任亏空,视作泛常,接受交盘,复转授新任。嗣后如察出此等情弊,必将委署之上司,与署印之员,一并严加治罪。尔部可即传知各省督抚。”

谕户、工二部:“财者利用之源,古帝足国裕民,务必制节谨度。朕初即位,每恐府库金钱,中饱于胥吏之侵蚀。以后凡户、工二部,一应奏销钱粮米石,物价工料,必须详查核实,开造清册具奏,毋得虚开浮估。倘有以少作多,以贱作贵,数目不敷,核估不实者,事觉将堂司官从重治罪。”

世宗承圣祖宽大之后,综核名实,一清积弊,亦未尝立予惩治,自能洞见外省情伪,此政治一大刷新,应特叙列。而牵混不清,史官可谓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矣。此等处皆《史稿》之应纠正者。

雍正元年元旦,颁谕旨训饬督、抚、提镇,文吏至守令,武将至参游,凡十一道。每谕文各千言内外,各就其职掌而申儆之。国家设官,久而忘其应循之职,与者擅为恩私,受者冒其禄利,奔竞无耻,用心皆在职掌之外。世宗在未即大位以前,必先有此提纲挈领之知识。百官职掌,近六百年来,皆自明太祖定之,后来因事损益而已。持以为督责之柄,则可以为君;奉以为率由之淮,则可以为臣。世宗则知其故矣。然各谕空文太多,尚不如明祖之切实颁为格式,要其意则已蕲向乎是,文繁不具录。

世宗于申儆各官,以吏治民生为首,嗣是有谕各部院及科道、翰林院各衙门,领侍卫内大臣、八旗大臣等,逐事申儆,皆尽情伪。雍正一朝,《朱批奏折》、《上谕八旗》、《上谕内阁》,皆刻成巨帙,其未刻者不知凡几,而已选刻者不下数十万言,自古勤政之君,未有及世宗者。谕旨批答,皆非臣下所能代,曲折尽意,皆出亲裁。有照例阁臣票拟者,略一含糊,辄被诘问。试举一例:

雍正元年七月戊子,谕内阁:“前因年羹尧奏称:赵之坛情愿捐银一万两,往布隆吉尔地方筑城效力。朕念赵之坛系功臣之后(良栋之孙)。若伊才具不胜知府之任,道员事简易办,捐银叙用,似属可行;若赵之坛才克胜任,即留知府用。见今赵弘燮亏空库银三四十万两,交与赵之坛料理,又何必另外捐银?况年羹尧启奏:筑城已有张连登、王之枢等可以竣事。今复遣往效力议叙,似又开一捐例,断不可行。若布隆吉尔筑城,张连登等所捐之赀,不克完工,令年羹尧密折具奏,再将情愿效力者发往,此朕从前谕旨也。尔等票签,全不符合,将朕紧要语句,俱行遗漏。

尔等俱系圣祖仁皇帝委任大臣,圣祖仁皇帝天纵生知,兼之临御日久,诸事精熟,尔淀之处,全赖圣祖仁皇帝改正,所以不至误事。今朕临御之初,内借大学士,外借督、抚、提镇,理应诸事勤慎,尽心协办。如前日本上脱落一宇,事虽甚小,然不得谓小事便可轻忽。本章用心细阅,自无错误。又如前日蔡珽所奏之事,即系年羹尧奏过之事,尔等又票该部议奏,朕疑其或有异同,照签批发,及观部议,仍是一事,何至玩忽如此?朕若亦如尔等玩忽,督抚本章,概批依议,用人一途,听之九卿随意保举,岂不省事?但尔等可以负朕,朕何忍负我皇考之深恩乎?况朕于尔等陈奏,虚心采纳,并未有偏执之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尔等若能指摘朕过,朕心甚喜。改过是天下第一等善事,有何系吝?以箝结为老成,以退诿为谨慎,非朕所望于尔等之意也。”

世宗初政,精核如此,久而不衰,雍正朝事,又是一种气象。虽多所责难,并不轻于戮辱,亦未视朝士皆出其下,予智自雄,较之高宗,尚为远胜。至其刻深惨毒,唯对继统一事,有所讦发,或有意居功要挟之人,天资自非长厚,然正极力爱名。至其英明勤奋,实为人所难及,从初政可以概其十三年全量者也。

第二、雍正朝的制度革新

雍正朝有两种创制,遂为一代所遵行,一曰并地丁,停编审。二曰定火耗,加养廉。今分述之:

一、地丁。古者布缕、粟米、力役三征,征一缓二。唐时租、庸、调犹沿之,至改两税而其目并矣。明行一条鞭,所并之目尤多。要其总数不重于什一,即为常赋之法。但一切负担可并,庶人往役之义,则自清以前未改也。编审人丁,计丁征费,以充百役。一条鞭虽已并古者丁盐在内,然丁仍有役,盐亦有课,故论者以为重复赋民。然总额苟不至病民,民亦安之。清承明旧,尽免明末之加派,已庆更生。圣祖康熙五十一年谕曰:“海宇承平日久,户口日增,地未加广,应以现在丁册,定为常额。自后所生人丁,不征收钱粮,编审时止将实数查明造报。”廷议:“五十年以后,谓之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仍五岁一编审。”户部议:“缺额人丁,以本户新添者抵补;不足,以亲戚丁多者补之;又不足,以同甲粮多之丁补之。”原圣祖之意,以承平久而户口增,续续滋生,所能享国土之生产,只有此数,而丁赋则随滋生而加,故限年截止,以为人丁定额,新生者不复纳赋。

此亦穷思极想,务欲惠及人民之意。然立法不彻底,人丁不盛之家,既不享其惠;且若丁少于前,反需向亲戚同甲之家,商求补额,岂不反成周折?不有通变,此美意终将废阁。会圣祖崩,世宗即位,雍正元年九月,直隶巡抚李维钧奏:“请将丁银摊入田粮。”部议:“应如所请,于雍正二年为始,造册征收。”得旨:“九卿詹事科道会同确议具奏。”九卿旋议覆:“应令该抚确查各州县田土,因地制宜,作何摊入田亩之处,分别定例,庶使无地穷民免输纳丁银之苦;有地穷民无加纳丁银之累。”得旨:“九卿不据理详议,依违瞻顾,皆由迎合上意起见,即如本内‘有地穷民’一语,既称有地,何谓穷民?不与有米饿殍之语相似乎?朕于诸事,本无成见,有何迎合之处。所发会议事件,原欲与众共商,当理即朕意。朕不自以为是,所议允当,朕即不从,不妨面折廷诤,再三执奏,即不显言,亦可密折敷陈。圣祖良法美政,布在方策,朕与尔等,期共相黾勉,以臻至治。原本发还九卿,着仍照户部议行。”

以上为九月戊戌谕,原文极长,且勉且责,愧励交至。兹节其成事实之语。夫圣祖有此美意,世宗必不欲废阁之,欲符“地有定限,丁亦有定额”之意。唯有丁随地起一法,李维钧奏之,部议从之,以其为古所未有之制,再令盈廷会议,以示郑重。九卿则六部、都察院及通政、大理之总名,加以詹事、科道,是为会议。乃以预议者多,反疑上意或与户部原议未合,遂作此延宕支节之词,设或允行,即废阁之变相耳。其实世宗自有主宰,仍照户部议行,何其简捷!

唯丁随地起以后,丁额与赋税无关,编审自可不必,即行编审,亦属具文,乃一定之理。故后来论者,谓清之户口无确数,实摊丁于地之为弊。动称四万万,究竟标准何在?亦不过据二百年来某一年之随意册报耳。户口无确数,一切无从统计,则意在利民而反以病国,可以见定法之不易,然此非世宗本意也。初虽丁摊于地,编审之法未改,停止不审,始于雍正四年行直隶总督李绂《改编审行保甲一疏》,略云:“编审五年一举,虽意在清户口,不如保甲更为详密,既可稽察游民,且不必另查户口。请自后严饬编排,人丁自十六岁以上,无许一名遗漏,岁底造册,布政司汇齐,另造总册进呈。册内止开里户、人丁实数,免列花户,则册籍不烦,而丁数大备矣。”

清户口之数,与编审相关者,从《食货志》考之,明季丧乱之后,至顺治十八年,会计天下民数:千有九百二十万三千二百三十三口。较之四万万之数,盖二十分之一而不足也。康熙五十年为据定丁额之年,是年得二千四百六十二万二千三百二十四口,亦不足四万万之十七分之一。其后丁数仍由编审移补,较定额时稍有增加,其余滋生人丁则日多。停编审以后,则无所谓定额与滋生,人口激增,民无顾忌,直至道光二十九年,有四万一千二百九十八万六千六百四十九口。此即近世中国人口四万万之说所由来也。咸同军兴,人口自减,亦每无全国册报。至光绪元年,有三万二千二百六十五万五千七百八十一口。三十三年厘定官制,有民政部,以调查户口为职掌。旋谕直省造报民数,务须确查实数,以为庶政根本。

宣统元年,复颁行填造户口格式,令先查户口数,限明年十月报齐,续查口数,限宣统四年十月报齐。至三年十月,据京师内外城、顺天府、各直省,各旗营、各驻防、各蒙旗所报,除新疆、湖北、广东、广西各省,江宁、青州、西安、凉州、伊犁、贵州、西宁各驻防,泰宁镇、热河各蒙旗,川、滇边务,均未册报到部外,凡正户五千四百六十六万八千有四,附户千四百五十七万八千三百七十,共六千九百二十四万六千三百七十四户。凡口数:男一万三千九百六十六万二千四百一十,女九千九百九十三万三千二百有八,共二万三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六百六十八口。时湖北已起事月余,两广为革命起源,大吏累次遇刺,边远则功令之遵奉逾期,驻防亦然,合计当亦未足四万万。是为清最末一次调查户口较确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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