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遥遥在望,夏夷则却忽然问沈夜:“沈先生,其实在下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还望阁下解惑。”
“哦?你说。”
“流月城遥踞北疆,位於中原西北外万里之遥,而在下第一次与诸位相见,却是在中原西部边城,阁下莫非是从西域绕道过去的?”
“正是。”沈夜点点头,“夏公子是想问,我为何不从北疆直接赶往长安,而是要绕一个大圈子?”
夏夷则微笑:“请阁下赐教。”
“我似乎从未跟夏公子提过我为何前往中原吧?”沈夜问了一句,却没等他回答,继续说,“我流月城遥踞北疆,虽得上天眷顾,寿命比一般人要长一些,身为神农后裔,亦长於法术,然而北疆气候恶劣,流月城族人稀少,少为外人所知,与中原西域突厥相比,族人虽坚韧勤劳却碍於外界环境恶劣而日渐式微。”
夏夷则听着,大概可以猜到流月城的状况。
北疆向来寒冷贫瘠,不若中原物产丰富,在北疆生活的民族对中原来说颇为神秘。
传说北疆有一支神秘的民族,乃神农后裔,族长多为女子,族中设有神殿祭坛,祭司们懂得许多上古秘法,族人勤劳善良,勇猛坚韧,为其他各族所忌。难道沈夜他们就是……?
“几个月前,流月城突遭心魔入侵,族中数位民众受魔气侵袭,心智丧失,浑浑噩噩中伤害同族亲友。后来魔气扩散,城主沧溟施力救治,却被心魔暗算,魔气反噬,陷入昏迷。流月城大乱,我身为流月城大祭司,与诸位祭司花费数日合力将受到魔气侵蚀的城民禁锢,暂时控制了魔气的扩散,然而心魔砺罂却趁乱逃跑,远遁中原。”
“心魔砺罂?”夏夷则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隐隐察觉到这个人不容小觑。
“事实上,夏公子也领教过他的厉害。”沈夜看着他,“还记得上次在井水中下的毒吗?”
夏夷则脸色一变,这件事是他的死穴,想一次就恨一次,不由咬牙道:“难道也是他做的?”
“不,下毒之事应该不是他做的,不过那毒……”沈夜笑了笑,有些冷,“还记得大夫说过,那些毒药的毒性都明白,却不知如何将毒性全部解开么?其实,若只是那些草药的毒性,大夫未必不能解开,难就难在,那毒药里不仅仅只有毒。”
夏夷则问:“怎么说?”
“我有一属下长於毒医蛊虫,我借用谢衣的偃甲鸟将一筒有毒的井水带给他,他研究之后告诉我,那毒中有砺罂的魔气。故而中毒的人会昏聩迷失,神志不清。”沈夜道,“恐怕我要找的砺罂,和三殿下的仇人……很熟啊。”
“……”夏夷则面色凝重,他原以为太子不过耍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宫中那些手段他自有办法应对,没想到竟然还有强力外援助阵!听沈夜所言,这个砺罂可是相当难对付。他以手扶额,沈吟片刻,道,“阁下是为了追查砺罂才绕道西域?”
华月解释道:“砺罂从流月城逃出后去了西域,我们一路追过去却发现他已改道中原,不得已,只能换了衣服,从边城一路追查。只是没想到……砺罂竟然会与太子联手,我们实在太低估他了。”
夏夷则看清形势,道:“太子与心魔联手,恐怕现下长安已经处处是他们的眼线,我们只要一入长安,势必会遭到全力打击。”
沈夜点点头:“我们在路上拖了许久,想必他们早已布局完毕,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
两人一同沈默下来。
太子有朝中势力相助,砺罂有魔气加持,两人联手,只怕整个长安都已是他们的囊中物。
夏夷则甚至忍不住想,他那身在病榻的父亲,是不是早就……随即他否定了这种可能,不,还没有。如果那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会有人告诉他的。
仅仅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他很快收起,与沈夜四目相对,缓缓开口:“那么,接下来的恶战,沈大祭司……”
沈夜微微一笑,眼神轻蔑倨傲:“本座与砺罂的恩怨,自然由本座来解决,至於太子殿下……本座身为流月城大祭司,不便干扰他国内政,三殿下保重。”
夏夷则当然不会让沈夜插手宫廷内乱,再怎么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可不敢冒险。更何况……沈夜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之辈。他若真的敢让沈夜搀和进来,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於是,抱拳示意:“诸位保重,夏某告辞。”
“保重。”沈夜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乐无异是定国公家的小公子?”
夏夷则眼睛闪了闪,道:“在下不知。”
“哦,没事,随口问问。”
“既已无事,在下便告辞了。”
看着夏夷则转身离开,沈夜回头对华月和风琊吩咐:“华月,你去查探砺罂在长安的下落,重点去查太子府。风琊,你与我们的眼线取得联系,将流月城状况随时告知於我。”
“属下遵命。”
“哥哥,那我呢?”小曦仰头问。
沈夜微笑:“你跟在哥哥身边就好。”
夏夷则没有直接进入长安。
他一路上虽多遇艰险,长安与宫中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断过。
他自小在外修道,少在宫中居住,然而圣元帝对他颇多宠爱,朝中大臣亦对他多加赞赏,这么多年下来,他自有一些眼线,身后亦有几家势力扶持。
太子与二皇子刚愎自用心胸狭窄,多为人不喜。朝中许多大臣一直劝他早日回京,商讨大计。然而他与圣元帝之间颇有嫌隙,加之母妃红珊之死让父子俩反目,夏夷则心有怨恨,更不愿入宫,与那些人整日争权夺利。
他师傅清和真人早些年教导他时便偶尔问起他对帝位的看法,那时他满心厌恶,根本不想提及,便僵着脸不说话。清和无奈,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练剑去了。
后来行走江湖,见得多了,总算沈稳几分。每每回宫,两位兄长的做派嚣张跋扈,让他百般不堪,更不想沾染那些秽气,连带着对父亲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些年两位兄长做事太过分,朝中好几桩案子都出了差错,江淮的洪水和北方的干旱救灾迟缓,朝廷发放的救灾银两又出了纰漏,贪赃枉法丶官官相护,种种罪状罄竹难书,百姓怨声载道。每次他外出时看到那些苦命的百姓,都恨不得就地将他们绳之以法!
朝中几位老臣见他心系百姓,纷纷热心帮他张罗起来。夏夷则虽不想理会,却每每被他们说动,不由自主就会到他们口中出了事情的地方走动,体察民情,也看看当地的官员风气。
走得多了,看得广了,便觉得百姓疾苦,岂是居於庙堂之上可以轻易体会的?
圣元帝虽於亲情方面对他们母子多有亏欠,但於治国,总算尽心尽力。
至於他两个哥哥……夏夷则冷冷一笑,这江山若真的交到他们手里,还不知会乱成个什么样子!
听半个多月前的消息说,他二哥已经被他那位心狠手辣的大哥以谋逆之罪关了起来,而他那位叱咤风云几十载的父皇,也早已陷入昏迷无法处理政事。整个长安,尽在他大哥掌握之中。
夏夷则远远看着长安。
这个城市喧闹繁华,人来人往,夜夜笙歌,那些暖红的灯笼和悠扬婉转的歌声将整个都城衬托得愈发歌舞升平。
护城河里偶尔飘过几盏灯女儿家放出的河灯,点缀着与城中喧哗截然相反的静谧的城墙外围。
平静安宁的护城河,笙歌醉梦的长安城,还有那暗夜中隐藏的锋利杀机。
大臣们的府邸都被监视起来,最近的消息根本无法传达给他,夏夷则不敢贸然入城。他不愿连累他人,想了很久,却发现无人可以联系。
忽然,他想起什么。犹豫了很久,才拿出乐无异给他的偃甲鸟。
他想起乐无异说过的话,若是需要他帮忙,传消息给他即可。
乐无异……征西大将军丶定国公乐绍成的独子。
夏夷则闭了闭眼,不知是否该让乐家搀和到自己的事情里来。
夜风吹了很久,城外山坡上,缓缓飞出一只木制的偃甲鸟,向静水湖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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