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聪目明老者算的结果一点没错，后来这事又被聋子老者和耳聪目明老者经历了。

聋子老者的徒弟自然不是真正的聋子，是能装聋卖傻的那种。

在常在镇装聋卖傻的人很多，镇办公楼里有，街上有，医院有，学校有，乡村也有。由于听床是一件富有情趣而又有生机的活，特别是在没有使用时，从一个木架子的缝隙中听见。

床在上面没有躺上人时，即便雕了上好的花，在三位造床师这里，都是木架子。只有等瞎子老者造好了，聋子老者通过听来验收，耳聪目明老者通过做属于他们这个领域的法事来封正，才属于造床师认可的床。三个程序都很重要，缺一样作为床都不成立。

聋子老者选的三个徒弟都是百里挑一，但三个徒弟都没有学到最后。

第一个徒弟只学了半年，连一点皮毛都没有学到，就急于去行走江湖，结果一出手，就被人打得个半死。

第二个徒弟学了一年半，学了点进去，结果越学越厌烦，都是别人的乐啊，心里想着就难受，结果半途而废。

第三个徒弟学了两年半，打起主意再学，结果被谈的那门亲事的女方家知道了，觉得这门手艺丢人，就给他的徒弟说，要么退了这门亲事，要么就断了他这门手艺。

刚开始这徒弟还嘴硬，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被对方下了药，就换地方硬了。

徒弟当晚就投了城，第二天就没有来跟师了。而是由一个与聋子老者有交情的人转了个弯，告知了徒弟的选择。

那天三位老者没有抱成一团，聋子老者也没有把结果告诉瞎子老者和耳聪目明老者，而是选择自己独自承受。

耳聪目明老者算是幸运，之前只招了一个徒弟，这徒弟跟了他两年零八个月。徒弟原本是不打算走的，但是由于外因变了，外因影响了内因，自然是内因起了决定性作用。

是这样的，就在耳聪目明老者徒弟带到两年半的时候，常在镇来了个新头儿。新头儿新官上任想做一件让后人能记住的好事，就签署了一道法令，说是只要在常在镇生活的残疾人和有残疾人的家庭，手上有生意的，全部免税。

这自然是从来就没有过的好事，人们从来就没有盼过，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常在镇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免税，顶多就是偷税。偷税不好偷，有时偷得着有时偷不着，有时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有时还鸡飞蛋打。

当然也有不上税的，比如说吹牛和卖屁股。吹牛只是嘴上快活形不成交易，征税办法用不上。卖屁股有交易但都是私下的，说出来不好听，没有脸，官员们明面上要脸，就不朝卖屁股的征税。自然听说有私下的事，私下的事叫保护伞，这事摆不上桌面，人们就很少谈起。

新官这法令是摆在桌面上的，耳聪目明老者徒弟家经营着生意，为了生意，就果断放弃了跟师。

耳聪目明老者那阵子连心都死了。他招徒弟是千挑万挑，还拿来了徒弟的生辰八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算，一个流年一个流年地推，命和运都算到了，未来也测了，他运用了他最大限度算计能力，结果还是失算了。

失算的原因，耳聪目明老者无法算到官员的新政。

之后又遭遇几十年没有生意。不是没有，是不允许。徒弟的事，自然就没了下文。

最近不知道镇上的人是不是吃错了药，有人竟问起了造床的事来，也有人跑来说愿意学这门手艺。不过问归问，却没有做成一单生意。

最近老者们还遇到一个吃饭了撑的，自己说自己是专家，说他们这门手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瞎子听了专家的鼓吹，脸上笑成一团花。聋子听了专家的鼓吹，耳朵就更背了。耳聪目明听了，回专家说，信你个鬼哟，你吃饭饭了撑得，老子还饿着肚子。

专家回耳聪目明说：“不要灰心，暑光就在眼前。”

瞎子说：“好大个专家啊，尽睁着眼睛说瞎话。”

专家直摇头。走的时候甩了四个字：不可理喻。

不成想这事还真有转机了，常常就来找他们了，还答应开出上好的价钱，还认可由耳聪目明老者选的日子。

于是三位老者的心又活了。

三位老者一致说：“这回我们得选好徒弟。”

然而瞎子接着又说：“带徒得带三年，我可怕活不到三年。”

聋子说，他也是。

耳聪目明想了想，自己也没有再活三年的底气。虽然古人眼下还能干他们的手艺，毕竟岁月不饶人。

耳聪目明老者没有说话，其他两位老者也跟着不说话。

时间是流动的，但在这三位老者面前是静止的。

耳聪目明老者想，这事得变个法子。比如说招徒弟这事，得革个新，不能抱守成规。

究竟怎么个革新呢？耳聪目明老者想到岁月是不饶人的，岁月源源不断，他们与这世界终归得有个了断，得赶在了断之前，把眼下没有了断的事，了了。

能不能有一条便捷的路呢？要是打破常规，或许真有。耳聪目明老者想。

那就打破呗。耳聪目明老者想，都是要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打破的？

于是耳聪目明老者想出了个点子，把之前各自废了的、差不多跟师要满的徒弟招回来。不管是上了东家女儿的床的，还是投了城的，还是见得忘义的。他把他的想法说给瞎子和聋子听，两人半天不说话。

后来还是说话了。

瞎子说：“这有违古训。”

聋子说：“对不起祖宗。”

耳聪目明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徒弟，这门手艺就没了后人，也是对不起祖宗的。”

听耳聪目明老者这么一说，两位老者又沉默了。

又沉默了好一阵子。

最后两位老者异口同声对耳聪目明说：“你脑子好使，想个办法，把这个坎迈过去。”

耳聪目明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