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先是让老者们沉默了一阵，自己也沉默了一阵。打量老者们和自己沉默得都差不多了，才起心打破这沉默。

常常就造床的材料的事说了起来。这事自然是一直就想着的，之前想的时候，觉得先得放放，任由老者们对话，然后遇上了大家一致沉默，就跟着沉默了。现在沉默被他打破了，第一件事就想到造床的材料上来了。

常常提及材料，可三位老者并不急于说材料的事。

瞎子老者对耳聪目明老者说：“你算算，这床会造在什么方位？”

耳聪目明老者的手确实有问题。常常看了，他伸出的是左手，左手的五个手指，除了拇指是灵活的外，其他四个，像及了干死的枯树枝。

耳聪目明老者让拇指在其他四个指头上来回的跳，大拇指大概在各个指头上跳了五个回合，然后沉思一会，说：“在南方，在一潭水中间。”

聋子老者问耳聪目明老者：“那我们什么时候动工合适？”

耳聪目明的老者又用大拇指在其他四个指头上跳了一阵子。这回他说的是：“依东人家的意思，大致在十天之后。”

瞎子老者问耳聪目明老者：“是什么样的东家，到时会赖账吗？”

这回耳聪目明老者的拇指跳得很慢，似乎半天都不跳上一次。

常常事先保证：“不会赖账的，一分钱都不会赖的。”

瞎子老者说：“不吵，不吵，算算再说。”

算了半天，耳聪目明老者说：“这里面犯冲。”

常常自然不懂什么是犯冲。

聋子老者问：“那避得开不？”

耳聪目明老者说：“不避，对冲。”

瞎子老者问：“结果呢？”

耳聪目明老者笑而不答。

定然是十天之后。日子不是算的，是乐乐定夺的。乐乐倒是请人算了，说是十天后最好。

这事常常不知道，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因为这之中还得备料，还得运输。常常这样打算时，乐乐并不满意常常算的时间。

乐乐在电话那头问常常：“材料落实了吗？”

常常吱唔了几下，没有正式回答。

乐乐在电话那头问：“忘了？”

常常怎么把事先准备材料这事给忘了呢？只是有些话常常觉得不应该当着老者们用电话回答的。

常常想，是耳聪目明老者的指头，跳得常常忘了主次，没有紧跟，而是把材料的事往后拖了一下。

不过要选择什么材料，在哪里去选材料或买材料这事，还得仰仗匠人们的，不是乐乐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

常常回乐乐说：“正在询问。”

常常说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这事他的确询问过了，假的不是“正在”。

于是常常刚才开始有点自责的心，又一下子心安了起来。

常常问耳聪目明老者：“这需要什么材质的木材，要多少呢？”

耳聪目明老者没有回答。

倒是瞎子老者抢着说说：“我家有的是老料，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料子，要多少有多少。”

瞎子老者的话说到最后有夸张的成分，不过就乐乐的使用量，这种说法又是恰当的。

常常自然认为瞎子老者是瞎着眼睛说瞎话。谁家能有要多少有多少的材料呢？

不过又觉得，这事当不得真，他对他家材料的评估，多半是仰仗于平时对材料使用的经验，可能就没有考虑过乐乐是造床来开店。

常常说：“那就到您老家买呗，价钱随行就市。”

耳聪目明的老者说：“还是先去看看呗，你一看，自然知道应该出什么样的价钱。”

在材料和工价上，常常都没有和老者们太多的计较。

瞎子老者说了，都是缘分不是，我以为我们的手艺，可能会带进棺材板里去，既然去不了棺材板，凡事都好讲好商量的。

常常把瞎子老者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向乐乐反馈了。

乐乐说，咱们也不能亏人家不是，就让老人们出个价，多少她都认。

最终是由耳聪目明的老者选了个黄道吉日，这吉日与乐乐请人选的高度一致。只是在动工的时间点上，耳聪目明老者这边多了一道程序，不在乐乐请的人的算计中。

这事常常自然有功，算是满载而归。而老者们这边，却忙乎了起来，忙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最忙的事是徒弟的事情。三位老者谁的徒弟都没有选好。带是各自都带过几个人的，都没有到出师就走了。传统的手艺徒弟得跟师三年，三年过后经过评估，达到出师条件方可出师，但是三位老者的徒弟中，没有一个跟上三年的。

最麻烦的是他们的徒弟还得挑。比如说聋子老者的徒弟，即便不聋还得会装聋。耳聪目明老者的徒弟手一定的残疾，不是左手就得是右手，反正得有一只手是残疾的。

光满足残疾还不够，还得耳聪目明。

瞎子老者招徒弟自然要的不是真瞎，要的是除了做之外，万事万物都视而不见，在用心做床的时候，要达到连女色都看不见。这事得有着相当高的难度。特别是徒弟啊，都年轻气盛，有几个见得女色的？而造床这活，要么是像乐乐这种造来做生意的，要么就是给东家儿女们用的。

跟瞎子老者跟师跟得最长的徒弟跟了两年零十一个月，表现一直良好，如果再咬牙坚持一个月，多半就出师了。而就在最后那一个月，徒弟没有咬住牙，跟东家女娃上了自家亲手打造的床，就前功尽弃了。

那阵子瞎子老者提着刀，说要亲自给徒弟的凡根除了。还是聋子老者劝的。

聋子老者劝瞎子老者说，还是请师弟算算，是不是你命上该有这一劫？瞎子老者听劝，就请耳聪目明老者算了。

算的结果是，不仅瞎子老者有，聋子老者和他都有。

三人那天抱成一团，先是哭，再是喝了一顿大酒。大酒过后，三人仰天长啸：

老天要断我们这门手艺。

然后三人就各自朝自己的身后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