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回的话，常常自然是会错了意。

那句话在常在镇的意思是，没有事的事，不成事的事。

而常常不知是错，将错就错，就说起了他的目的来。

老人又提高了声音说话，又像是向周围发出他处于不太安全环境的信号。

常常自然是第一时间、非常敏感地接收到老人所发出的信号。收到这信号后，常常认为，他得发出一条友善的信息，及时对老人发出的信号进行屏蔽，不然可能会弄出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

常常和颜悦色对老者说：“看得出，您老见多识广，我只想向您打听个人，一个手艺人。”

常常掏出烟，先是想分给老人一支，常常正准备把烟打开时，他立马就改变了主意。

常常把一包烟全都递了过去。

老者先是不接。

常常再三递时，老者推让了两次。

在常常第三次执意要把烟送给他时，老者接了。老者接下那包烟时，人已经走出了拐角，他和常常的双脚，同时都踏在了常在镇的正街上。

正街区别于小巷的，是行人熙来攘往。

老者接过烟去，先是打量了一番，冲烟说，好烟。

烟自然是好烟。常常虽然不抽烟，但如果要让常常花钱买，常常自然是选档次高的下手，谁叫常常的心气一直就那么高呢？

老者说：“你说呗，打听什么人？”

常常说：“打听一个手艺人。”

老者问常常：“叫什么名字？”

常常自然老老实实地对老者说，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长得像什么样子。

老者问：“做什么的？”

常常说：“做床的。”

老者问：“做什么样的床的？”

常常说：“做既能摇，又能叫，又不会散架的那种。”

老者问：“雕花不？”

常常有点懵，床还雕花？

老者看常常在发蒙，先是不说话，大约过了三分钟之后，来了一串干咳。

常常问老者：“雕的都是些什么花样？”

老者说：“有的人家雕龙画凤，有的人家雕鸳鸯蝴蝶，有的人家雕花鸟虫鱼，还有人家雕藤藤蔓蔓，还有人家雕颠鸾倒凤……”

常常说：“雕花这事我不清楚，我也是受人之托。”

老者默了一会儿，说：“做这样床的人家有两种，一是做来自己或子女用的，一是做来做生意的，自己用的十有八九都是做雕花的，做生意的有的雕花，有的不雕花，要不你先问问托你的人，雕花有雕花的做法，不雕花有不雕花的做法。”

常常问：“您老就是那位手艺人？”

回答常常时，老者说了一半的假话。

老者说：“我才不尽得是呢，不过我是认识这样的手艺人的。”

常常说：“那就麻烦您老替我引荐引荐。”

老者想了想，说：“可是可以。”

常常说：“那就请您老帮我一回嘛。”

老者说：“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你跟着我呗。”

老者带着常常在常在街上转圈，他逢人就问，见着瞎子没有？

有的人说，见着了，刚才还在这儿。

有的人说，没见着。

不管回答见着还是没见着的，老者都回人家一声多谢啦。

问到眼前这人的时候，眼前的人说，瞎子在后街那边，拉琴。

老者示意常常，给指引的人分上一支烟。常常身上哪还有烟？不过常常灵机一动，顺手在烟摊上买了一包，把烟盒打开，先是给指路的人敬上一支，剩余的十九支，常常全数给了老者。

到得后街，老者指给常常认识的，就是常常之前见到的瞎子。看得出来，瞎子目光呆，呆着的目光总是朝向远方。常常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在不远处，今早常常第一个打听的老人，就坐在那里，全然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老者对常常说：“就是他了。”

常常自然有些不解，眼前这个瞎子，怎么能是在木头做出雕龙画凤雕花绣朵的人？

老者看出了常常的疑问，先是问常常：“你之前见过？”

常常答：“的确是见过的，就在今天早上，刚才。”

老者说：“你不要看他眼睛平时不好使，一旦做起床来，眼里全是贼光。”

要是放在平时，常常绝对不信。可眼下，常常只得信了他。就算是死马当成活马，总比没有遇上马好。

于是常常在老者的带领下，去到了瞎子老者身边。不一会儿，他们三人就谈起了床。

一谈起做床的事，瞎子老者眼里真的放出了贼光来。

而在不远处，耳背的老人，耳朵突然就不背了。

老者说：“老哥哪是耳背，之前听别人家床的时候，被别人煽了巴掌，全是装的。”

老者说的这话，常常可不敢相信。不过常常是听上了年纪的人说过有关听床的故事。那事大抵是发生在秦城，反正讲故事的人多半说是发生在秦城。好像也有讲故事的人说是发生在常在镇的。这更有可能发生在，只要有男女合欢的门外，墙外，或者窗外，或向外，或许别人连床都没有。

这样的事是较不得真的，一较起真来，让谁举证，谁都无法举出证来的。

瞎子老者冲老者说：“你尽胡说，人家是小后生呢。”

老者说：“正因为是小后生，得事先给他提个醒，听床是要被扇耳光的。”

小后生指的是常常，常常不管别人如何看他，他要找的人现在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谈床的事了，听上了年纪的人说，请师傅造床是有讲究的。

常常装着没听见，常常又提起请人造床的事情来。

常常仍旧不敢相信一个瞎子能够造床，这可不是儿戏，是受乐乐之托，接手她安排的第一件具体的活，这活不像耍嘴皮那样可以不着边际，这活要落地，要见真货。

真货是不是就只是造能叫的床呢？乐乐是不是要赋予这床更多的使命呢？任何一门学问都是隔行如隔山，不光是隔山的事情，这隔着的，你还不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还有人的脸皮有多厚，心有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