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整整,斜斜淡淡,盈盈脉脉。徒怜暗香句,笑梨花颜色。羁马萧萧行又急。空回首,水寒沙白。天涯倦牢落,忍一声羌笛。”
西窗下,有谁抚琴低吟。少年一身蓝衫,修眉凤眸,忧愁如水,从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子苓无声地将一杯清茶放到他手边,垂手退后,看着这个清瘦萧疏的身影,在心中沉沉叹息。仍是那张熟悉的脸,长开的五官比去年更加耐看,身材越发高挑,与他的父亲越来越相像。眸光微敛时会有一丝超出于他年龄之外的傲气与威严散发出来,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唐家少主的气势。
只是在背着人时,他会变得特别安静,笑也淡淡、愁也淡淡。有时会长时间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一动不动。这个时候,子苓知道,他又在想念那个浪迹天涯的游子——他的大哥龙朔了。
子苓仍然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他的少主,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心里有着难言的酸痛。因为他再也看不到唐玦撒娇了,也很少看到他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仿佛在龙朔离去的一夜间长大了、成熟了,他懂得安慰、照顾父亲,懂得为父亲分忧。他,真正开始扮演一位唐家少主的角色。渐渐的,府中的日常事宜,需要唐傲拿主意的,管家辛夷也会主动去找唐玦做决定。
而如夫人姬绣与他的一双儿女唐珉、唐瑾,对唐玦更是从无违逆。姬绣仍是以前那种老实忠厚的性子,只知道尽一位侍妾的本分。她照顾唐傲的饮食起居,却很少能走进他心里。真正开解、辅佐唐傲的只有唐玦。
子苓不知道,这样的成长经历,对唐玦来说是好还是坏。也许,所有的宝器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这是少主命中注定的事。
可是,他真的很孤独,即使在他微笑时,那笑容也仍然是孤独的。脆弱与骄傲同时混合在他的笑容里,让人觉得,他,不容于世,或者,他将自己置身于这个世外。
当龙朔离家出走时,唐玦就把自己丢了。
“大公子。”唐傲的侍卫雷威走到门口,躬身行礼,打断了唐玦的琴声,“老爷喝多了酒……”
唐玦拂袖站起:“我去看看他。”
庭院中有一张石砌的圆桌,唐傲伏在桌上,半边脸侧着,脸颊酡红,身上沾了几片落叶。
唐玦走过去,俯下身,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触及他鬓边新添的几丝华发,心里仿佛有细细的针扎过。
他伸手,想去扶自己的父亲。却发现他的手被唐傲捉了去,喝醉的男人虬着眉,发出喃喃的呓语:“朔儿……找不到,找不到你……你成心的,不想要爹,不想要这个家了……今天,是你生日……”
一句话好像一把钝器直直地撞到唐玦心上,他倒退一步,用手捂住胸口。是啊,今天是大哥的生日,还没到晚上,爹已经开始借酒买醉了。
从去年春天到现在,爹一直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江湖力量,寻找大哥的下落。可是,一直杳无音讯。天下之大,茫茫人海,想要存心躲避,何处不可容身?大哥,你竟决绝至斯,生生割断了这血脉相连的关系,把自己藏起来,不让我们找到。
你在哪里,过得可好?有没有吃苦?有没有想过我们?真的再无留恋了么?真的再也不愿回头了么?时间总会冲淡痛苦,伤口总会慢慢愈合,可你的心,仍然像过去一样热着么?
大哥……
他扶起唐傲,将他扶进卧房,吩咐侍女煮醒酒汤来。可还没等醒酒汤拿来,唐傲已沉沉睡去。睡着前一直拉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叫“朔儿”。
后山那片树林里,秋风穿林而过,萧萧瑟瑟。满地黄叶堆积,林深幽静,人迹罕至。
唐玦踩着落叶,一步步往林子里走。下午的日光从树缝里漏下来,洒在他俊美白皙的脸上。
每当想念龙朔时,他就会到这个林子里来,因为这里,是龙朔经常背着人偷练武功的地方。看到这个林子,似乎就能想像出大哥舞动长剑的矫健身姿。
他走了好久,觉得全身心的疲惫。于是站定,慢慢坐下来,坐在落叶上,垂首,用手抵住额头,低声呢喃:“大哥……”
一滴眼泪滑落下来,打在一片枯叶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唐玦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声伴着风声,幽咽回旋。
“堂堂唐家少主,只会哭哭啼啼,比女人还要软弱!我若是你大哥,现在就打烂你的屁股!”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唐玦几乎跳起来,那个声音就在他身后,可他根本没有发现此人的到来。
一股寒意瞬间袭来,若是此人是敌,此刻自己恐怕已遭了暗算。可是,等等,他说什么?“我若是你大哥”?难道他认识大哥?
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唐玦腾地站起来,转过身去。
一条黑影就站在他前方两丈远的地方,虽然只是静静地站着,却让人觉得这个人浑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处于极度灵敏的状态,随时可以发出致人死地的一击。他浑身充满了一种冰冷而锋锐的气息,目光深邃而稳定。他的手自然地垂着,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然没有握着兵器,却同样显得十分稳定。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面具靠颧骨的地方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这条龙给他的面具增加了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息。
这个人,必定是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唐玦在感受到这点时,心头又不禁紧了一紧。如果刚才他向自己下手,自己是否有把握避得过去?
“怎么?傻了?”低沉的声音,稍显沙哑,却比刚才温和了许多。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唐玦莫名地心头一动,像受了蛊惑一般,向他走去:“请问阁下……”这个人的身影看起来似曾相识,还有那双眼睛……
“我受你大哥所托,来给你送信的。”
“我大哥?”唐玦的脸整个儿亮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过分激动,几乎话都说不连贯,“他在哪儿?他……他为什么自己不回来?你又是谁?”
“我是他同僚。”黑衣人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就从身边拿出一封信,递给唐玦。唐玦颤抖着指尖接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栖身龙翼,一切安定,好生珍重,勿念。”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唐玦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泪水又止不住地涌进眼睛里,抬头看着黑衣人,哽声道:“他没有别的话说么?”
黑衣人摇摇头:“只有这封信。”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龙翼在什么地方?”
“抱歉,这是秘密,我不能说,你大哥也不会告诉你。”
“可是……我想去找他。”唐玦巴巴地看着黑衣人,近乎哀求地道,“请你告诉我好么?”
“不必去找他,他若想回家,自然会回来的。”黑衣人的声音又冷了下去,“人各有命,你当好你的唐家少主便是。”
唐玦呆了,只觉得手脚冰冷,刚刚听到大哥消息时的喜悦顷刻间化为灰烬。大哥,这只字片语,便是你给我们的交待了么?你……怎么这么狠心?
看到他眼里暗淡下去的目光,黑衣人怔了怔,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了一下,可是很快恢复那种淡漠的样子。
“谢谢你,我告辞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我要回家给他过生日……”唐玦失魂落魄地穿过黑衣人身边,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等等。”黑衣人突然出声唤住他。
唐玦站住,没有回头:“你还有什么事么?”
“我受你大哥所托,传授你一些武功。今天是第一天,以后你每天这个时候过来,教会你再我回去。”黑衣人的语气平静而肯定,不像命令,也不像请求,倒好像在陈述一件事实。
“不必!”唐玦冷冷地道,“我们唐家子弟,不得学习别派武功,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尤其是我,身为少主,更不能越雷池一步。请你回复我大哥,谢谢他的好意。只是,我不领情。”
黑衣人的身躯猛地一震,下一秒,他已像旋风般刮到唐玦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眸子中射出犀利的光芒:“迂腐!凭你们唐家的毒药暗器,你能在与高手近身相搏时得胜么?刚才我到你身后,若是突然向你下手,你根本逃不过去!”
“那是我的事,你刚才不是说了么?人各有命!”唐玦俊脸一沉,一股傲气从他眉宇间散发出来,“我回去了,请你让开。”
“唐玦!”黑衣人语声微颤,“你怎么……这么孩子气?你这是在跟他怄气……”
唐玦一怔,刚刚积起的傲气瞬间消散,缓缓垂眸:“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可这是你大哥交代的事,我一定要做到。”黑衣人着急起来,“你不用担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人会发现的,你只要平时不用便可。”
唐玦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黑衣人又气又恼,忽然伸手抓住唐玦的手臂。唐玦本能地反抗,却不料没有挣脱,顿时觉得浑身酥麻,竟是动弹不得。
他气得满脸通红,自己堂堂唐家少主,竟然在这人面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怎么不对我下毒?”黑衣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你看清楚没有,不用毒,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江湖中高手如云,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去跟别人斗?去他的狗屁规矩,关键时刻,规矩能当武功用么?”
唐玦语塞。
“听话。”黑衣人在他耳边道,像是哄劝,又像是威胁,“要是再跟我犟,我就要惩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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