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呆呆地跪在那儿,低垂着眼帘,不敢正视父亲阴戾的面孔。刚才父亲被自己一掌击退,内息受挫,发出一声闷哼。此刻他对自己的掌力已然洞察,就算没有见到师父,不知道师父传授自己武功,也必定有所怀疑了。更何况自己手中还拎着食盒,显见是要给人送去。
“你这是要将食物送到旮旯胡同去么?为父竟不知这山上还住着贫苦人家。”唐傲怒极反笑,每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林子里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他的长袍猎猎作响。灯笼被风吹得忽忽颤动,灯光闪烁,更照得他那张英俊的脸扭曲变形。
“爹……”龙朔没有抬头,手指悄悄绞着自己的衣摆,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刚才朔儿不知道是爹,所以才出手……爹还好么?”
一句话惹得唐傲更怒,刚才与龙朔对过一掌,此刻他胸口仍然气血翻涌,喉头发甜。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儿子的武功突然精进如斯,这段时间内,他肯定得了什么奇遇。唐门子弟私自拜师,形同造反。这畜生,他竟是不要命了么?
手指攥得更紧,几乎要将儿子勒得喘不过气来,双目死死盯着他:“回答为父的话,不许把话题岔开!”
“朔儿没有……”龙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吐字有些艰难。唐傲看到儿子痛苦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拽得太紧,轻轻松了手,怒吼一声:“说!”
呼吸蓦然得到松动,空气大量涌入肺里,龙朔被呛得咳了两声,才稳下心神。看着灯光下父亲铁青的脸,想到他刚才蒙面出现的样子,心里忽然狠狠痛了一下。
“爹,你跟踪朔儿……还有二爷家的影卫也跟踪朔儿……”他尝到舌尖的苦涩滋味,将后面的话悄悄咽了下去。身份不明的人,行事也遭人猜忌,得不到信任,对么?
唐傲听他说“二爷家的影卫”时,目光一凛,脸上的肌肉突突跳动了两下,拿过那盏灯笼,照到昏迷的影卫脸上,又伸手翻起他的衣角看了看。脊背僵硬了两秒,突然站起来,拔出身边的佩剑。
“爹!”龙朔大惊,“爹要干什么?”
“杀了他!”
“不要!”龙朔跪前几步,一把抓住他长袍的下摆,“别杀他,他只是奉命行事,只是一名影卫。”
“我的儿子容不得别人在背后窥视!”低沉而冷洌的声音出口,唐傲一剑划下。
“叮”的一声,龙朔的剑比他更快,一剑架住他下划之势,修长的身影站在他面前,漆黑的眼睛在暗夜里发出灼灼的光芒,“爹,不要……”
唐傲气得反手一巴掌抽过去:“胆大包天的畜生,敢跟老子拔剑?反了你了!”
龙朔来不及去擦唇边的血迹,扑通跪下:“朔儿无礼,请爹宽恕。只是,若杀了他,更见得朔儿做贼心虚……”想起父亲刚才那句话“我的儿子容不得别人在背后窥视”,心里隐隐泛起一丝甜蜜,可是再想到父亲跟踪自己,又如鲠在喉。一时心中百味横陈,竟分辨不出究竟是喜是忧。
唐傲缓缓把剑插回剑鞘,喝令儿子:“起来,跟为父回去,为父要好好审问你。”
龙朔一呆,师父还没吃晚饭,洞中自己猎的野味已经吃完,又没存食物,若是自己一夜未归,师父肯定会担心的。
“爹,朔儿还有事,明日再去向爹请安,到时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唐傲无语,高大的身影挺立在龙朔面前,带着无声的压迫。北风吹起地上堆积的枯叶,沙沙作响,四野阒寂,一股森冷的味道流转在空气中。
龙朔从唐傲沉默的态度中感受到他心中喧嚣的怒气,可是山洞中师父那张苍白却依然刚毅的脸给了他力量,他没有退缩,反而挺直脊背,唇边抿出倔强的线条。
“说实话。”唐傲突然吐出三个字,紧盯着他的眼睛,“只要你说实话,为父就同意今晚不追究你。”
“是。”龙朔暗暗吸口气,回视着唐傲,清洌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朔儿救了一个人,那人被仇家追杀,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泄露行踪。朔儿对他有惺惺相惜之感,所以为他欺骗了爹爹,还有……玦儿。朔儿自知不孝,今晚只要爹允了朔儿的请求,明日自去向爹请罪……”
“到现在还跟为父耍心眼?”唐傲目光一凛,唇边掠过一丝冷冷的笑意,气到绝望的感觉。好啊,儿子,我跟踪你,你会觉得委屈。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你的欺瞒,我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无奈而拙劣的手段?你到现在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避重就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理所应当。可我呢?我却在担心你铸成大错,为门规所不容,到时连我都庇护不了你!
灯笼光照出父亲沉郁的面孔,龙朔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刚才,他分明从父亲眼里看到惊慌与害怕。父亲这样的人也会害怕,他是为自己担心吧?
他屏息凝神,倾听四周的声音,确定周围再无人跟踪,才再次开口:“朔儿不敢。朔儿还向爹隐瞒了一件事:那人感激朔儿救命之恩,传授了朔儿一些内功心法,还有几招剑术,作为回报……”
“只是如此?”唐傲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却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追问了一句。
“朔儿不敢欺瞒爹爹。”龙朔垂眸,平静而恭顺的样子。
“不敢欺瞒?”唐傲苦笑,“你嘴里说不敢,欺瞒爹的事倒做了一大堆!这么多天不见你人影,连你母亲去西园看你,也是失望而归。子苓替你隐瞒,今天说你上街去玩了,明天说你练功练得晚了,还没到家。今日下午爹有意支开玦儿,拷问了子苓,他才说你这些日子根本不在西园,只是偶尔回去拿点东西。爹晚上再去,本想守在西园,直到你回来,却正好看到你提了食盒出来,才在后面跟踪。
爹发现你轻功突然高了许多,若非爹尽了全力,几乎把你跟丢。爹也觉察到前面有人跟着你,可夜里太黑,看不出他的路数。爹怀疑是你结识了什么仇家,背着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直到你一掌将那影卫击翻,爹才发现你何止轻功精进,掌力更非原先可比。”
儿子,你真厉害,要我这当爹的堂堂家主鬼鬼祟祟跟踪,才能拆穿你的谎言。被我看到倒也罢了,可那影卫……二弟从何处知道你的行踪?他派人跟踪,显然是要抓你的错处。臭小子,你到底哪里招人不待见,门中长老还有你的叔叔们都不喜欢你,个个针对你。
平日就不知道做人圆融些,讨讨他们的好,整天摆着一张冰山脸,叫人还怎么喜欢你?怎么我唐傲的儿子会是这副德性?
看来,这次我只能摆出点禀公办事的样子来,堵堵他们的嘴,也敲山震虎一下了……
“明日来府上领罚,为父要开门会。唐门子弟偷学别派武功,按家法杖责一百,跪铁链两天,你是知道的。”唐傲语气沉重而缓慢地道,“休要怨爹,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包庇你,任何事都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与其被别人抓住把柄,出丑在后,爹还不如做在前面。”
龙朔心里一暖,以前父亲想罚就罚,何曾跟自己讲过道理?可现在,他也会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解释苦衷了。爹,我不怪你,其实,我犯的错比这大过百倍。何止学习别派武功,我都拜了别人为师,彻底背叛了唐门。
杖责一百、跪铁链两天,换来师父高超的武功,让我强大,让我羽翼丰满,这,已经足够了。
“谢爹开恩。”龙朔磕了一个头,“夜寒风冷,请爹回去吧,明日朔儿再过府请罪。”
唐傲甩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而去。
龙朔刚刚回到洞中,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止步,仔细听了听,竟是龙清啸的声音,喃喃念着:“翼儿,翼儿。”而回应他的则是一种奇怪的、好像老人咳嗽的声音。
“师父。”龙朔唤了声,快步走进去,然后怔住。他看到火堆依然在熊熊燃烧,龙清啸半躺在铺上,火堆前则站着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身影——那是一只鹰,正用嘴巴去啄龙清啸的手掌,像老人咳嗽的声音正是从它喉咙里发出来的。不知为什么,等龙朔看清它是一只鹰时,竟觉得那声音好像是它发出的笑声。
一只鹰,会笑?
“朔儿,你来,看,这是我的鹰,名叫翼儿。”龙清啸向他示意,微笑,样子和蔼得好像一个父亲,“它找到我了,这家伙,笨得要死,隔了这么多天才找到我,看来回去我得好好再训练它了。”
翼儿突然重重地啄了龙清啸的掌心一下。龙清啸拍拍它的头,笑道:“生气了?臭小子,脾气见长啊。”
龙朔慢慢放下食盒,蹲到龙清啸身边,呆呆地看着他:“师父,翼儿找到你,龙翼的人就找到你了,是不是?”
“是啊。”
“那,你岂非就要离开了?”
“不会,我会在这里养好伤,把所有功夫教给你。然后,就由你自己去慢慢琢磨、消化了。”龙清啸说着,回头看他一眼,火光中发现龙朔脸上有异,顿时神情一变,“发生什么事了,朔儿,你挨打了?”
“徒儿没事。”龙朔摇头,“刚才回西园拿东西,遇到父亲,顶撞了他几句……师父,徒儿要离开师父两天,幸好翼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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