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刚降落到太阿殿前,就看到许多琼华派弟子行色匆忙,他们手中的盆里盛满染着黑血的纱布,她知道这都是从他身上换下来的。走过重重宫苑,踏过层层门槛,当慕紫苏看清龙汲君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观音奴更是泪流不止。
龙汲君安静的,孤孤单单的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掺杂着白发的发丝散乱,眼下一片青黑,身上不停的渗出黑血,榻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血。即便疼得要了他的命,他的眉头也只是轻轻蹙起。
床边的追命和唐韵同时为龙汲君施针,二人头上都冒着细密的汗水。追命的头发由金色变成黑色,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慕紫苏差点没认出他来。
“天池穴和虎口,再深三寸!快!”
“是!”
观音奴六神无主的拉着慕紫苏道:“婆婆,你用太初之血救救他好吗?”
文景见了二人十分欣喜,却道:“那追命小兄弟带了一个人来,似乎是个魔修,可他竟也有太初之血。他们正为侯爷换血。”
慕紫苏这才发现,龙汲君苍白的手背上插着一根针,针连接着软管,而管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人。慕紫苏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似乎因失血过多,更加惨白如纸。
慕紫苏和观音奴只能坐在玉阶上等着里面的消息,那短短半个时辰对于二人来讲如同过了十年那么久。
之后,追命跟在唐韵身后踏出门槛,观音奴急切的问道:“侯爷怎么样了!”
唐韵对许久未见的慕紫苏行了个礼,而后道:“太初之血对他已经无用,他最多只能支撑一天了。”
慕紫苏怔住,她脑海空白一片,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外面是何人……”
观音奴听到了龙汲君的声音,便冲了进去。
“是你来了啊。”
他让文景将他扶起,然后又在床头的紫檀柜里翻找着什么。观音奴问他,“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他像是想证明什么那样执意要自己寻。
是一枚剑穗,前些日子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编好,通体青色,中间打了一枚莲花样的络子。
他轻声道:“你来瞧瞧,可否用得上。”
话音未落,他手中剑穗忽然落下,因为他看清楚了观音奴身后的人。
也不知慕紫苏的突然出现对他而言是惊喜还是惊吓,他突然无法遏制的咳嗽起来,宽厚的肩膀不停的抖动。
观音奴拿起案几上的水给他喝下,良久后他才平息下来。文景给她使了个眼色,观音奴便随他出去了。
清凉的大殿内满是鲜血的气息,透着死亡的荒凉之感。
龙汲君半卧在床榻上,身上和被褥的血还未来得及换下,他颔首,似乎有点害怕她,甚至不敢看向她。
整整五十年的思念,他连说都不敢说。
他知道她还恨他,根本没有妄想能临死前再见她一面。
慕紫苏也没有说话,将帕子染湿,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渍。她发现他过去从来凌厉充满戾气的眉宇间,此刻只是宁静的温柔。
龙汲君没有抗拒,只闭着眼轻声道:“我是罪人,受不起你的照拂。”
“谁说的,你可是拯救苍生的大英雄。”
“是我害死了肖贤,夺走了你的记忆……不然。”
“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如今他只有一天的时日,她的心痛已经漫过了对他那么多的恨。
“对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好,都听你的。”
文景替他清洗干净,换上了他最爱的苍青色文武罩袍,至少,他要体面的和她告别。他对着镜子道:“我已经老了,不似从前了。”
文景含着泪水道:“这是哪儿的话,侯爷您从来英俊神武……”
龙汲君不许文景搀扶着自己,只缓慢的扶着门框踏出,慕紫苏回首时,耀眼的光华洒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的鼻子很好看,高挺的鼻梁上凸起微微的弧度。深陷眼窝里的宛如两口深泉的长眸寒冷依旧。她依稀看到了当年初遇时那个少年将军。
而他望着她明艳的脸庞,也有几分恍惚。于他而言,世间美好的事物不多,能留在他心里的又少之又少。比如,这个笑起来简直能要了他的命的少女。
她背起他,同他一起前往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
落日余晖,静影沉璧。她同他并肩坐在悬崖边,眺望远方。落花入领,微风动裙裾。她摊掌给他看,是两根狗尾草,“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在这里编这个玩,我便被你吸引住了。你教我好不好?”
“嗯。”
慕紫苏一边学着他的手法一边编着手里的狗尾草,道:“哎,你还记不记得。”
“嗯?”
“那时在长生宫,我时常算计你,你生不生我的气?”
他含笑道:“你时常忘恩负义,才令人生气。”
“我哪有!倒是你,不管我送你什么你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一言不合便拂袖走人,刻薄又冷血,实在让人头大。”
“那时我失去了同你的记忆,只觉饕餮名不虚传,要提防你过河拆桥。其实也从未有什么鬼谷天书,是我知道你贪心便用此诱惑你,”
慕紫苏恍然,“你也太奸诈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记得那盆我高价拍的石榴花盆景吗?是我先一步从水月斋那打听来的,叶小宝泄露了你的秘密。”
龙汲君登时失笑,“如此说来,也扯平了。”
“可你帮了我一次又一次,又在旁策应提点红儿,这个恩情我一直记得。”
他的手停滞下来,转头凝望着她对自己的笑颜。
可如今他也不想再问她,当年可有爱过自己半分。
她却忽地道:“当年我一直在想,倘若我没有遇到肖贤,会不会真的离开那个家,和你去四处征战了。”
霎时间,泪水盈满眼眶,他只觉长久以来冰凉的内心一片滚烫。他别过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泪。
纵然没有如果,可如今听她此言,他也已觉十分圆满。
夕阳灿金般安静的洒落,天长落日远,胡雁飞沙洲。塞外一声声紧拉慢唱的苍凉曲调回荡在山间,像在叙说一个古老悠远的故事。
那天,她同他畅聊许久,聊他们的过去,聊天下苍生。
直到乌云将最后一分天光吞噬,他们手中的两只小猫也编好了。他道:“我这只小猫古灵精怪,便叫它苏苏吧。”
“那我这只总板着个脸,就叫檀郎好啦。”
那两个字从她嘴中说出,他觉得温柔极了,心里好像软了个窝。
她说他累了,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上睡会。
“我听阿奴说了她拜你为师,我今天也和她说好啦,明日我就带你回长生宫,就算喝干了我的血我也会治好你。你可不知道,长生宫现在变化有多大,有许多武修弟子都很崇拜你,想见见你。今年中秋咱们就能一起过了。你以后也像肖贤那样,每日在长生宫里喝茶聊天,等我归来,可好?檀郎……”
她说着说着,泪水逐渐将笑容掩埋,她抱紧了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龙汲君,可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只名为苏苏的‘小猫’。她随着他最后的意识去了那个梦里,他回到了邙山,空荡荡的大殿燃尽的龙凤烛,还未来得及吃下的子孙饽饽,贴满喜字的婚床和那条本不该存在的红线。
仙鹤展翅划过苍穹,寂寥的鸣音回荡在苍茫的天空。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龙汲君故去的消息传遍九州,在那一天,人们自发的去祭奠他,三千六百盏河灯顺着漓江飘向远方,映亮了万里长空。
慕紫苏一遍又一遍看着在她离去后,他给她写的一封又一封的信。泪水打湿了那漂亮的梅花笺和字迹。
之后,她将他生前所撰写的《鬼谷天书》交给了宋砚,宋砚阅读后不住赞叹,一句‘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大乘。
每一个字,都在书写着战争是为了不战。
而在那之前,龙汲君吩咐文景,将玄策府的财产悉数赠予懿德女帝,希望她能实现万民都在期待的盛世愿景。
在很多很多年后,慕紫苏听说,龙汲君墓穴的藏宝图突然现世,各路豪杰摩拳擦掌,争夺不休。那不知藏了多少神器宝物,得之便可得天下。
可他们进入时才发现,伴龙汲君长眠的只有一顶凤冠和一枚红宝石戒指。
听说,那是他大婚时,赠予帝后的定情之物。
清风卷起观音奴的发丝,她怔怔的望着繁星般的江水,问慕紫苏,“你说,师父会去哪里呢?”
慕紫苏笑笑道:“他来世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寿满百岁,妻儿在侧。”
“不再修行了么?”
“那时人人可以飞升。”
“我们……还能见到他吗?”
“待你飞升后,自然会找到他的转世。”
观音奴终于崭露出笑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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