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秋了,碧霞宫外,秋雨一场接着一场。
这样无聊的日子,对于萧云皎来说,正是独弈的好时光。
只见她从棋室拿出了一方金线镶边的榆竹棋盘铺开在雕花楠木桌上,又准备了两罐上好的云杉木黑白子放在旁边,就这样闲适优雅地坐在蒲团之上,自己和自己对弈起来。
“棋之盘,方十九,三百六十一叉点。黑白子,黑先走,黑胜要过一八五。交叉口,气相连,气尽棋亡显自然。”
萧云皎心头默想道,每次执子落定之前,她都要默念一遍这个口诀,因为这是皇兄曾经亲口传授给她的。
她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父皇好似不怎么来探望母妃了,也似乎遗忘了他们兄妹,而母妃也整日脸上挂着哀怨,似乎在怨恨父皇的薄情一般。
所以那段日子他们兄妹总是常常找自己找乐子玩以此打发时间,皇兄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接触围棋。
在她的印象中,皇兄在围棋方面似乎带有与生俱来的天赋,那时每次棋局结束后,兄妹二人计算得地面积时,皇兄围的“地”总是比自己围的“地”多很多。
然后皇兄就会敲得意的一下她的脑袋,以一种肆意洒脱的口吻告诫道:“云儿,且听为兄一言:对弈之道,在于攻守转换,慎思变化之理。先手要攻,后手要守,以攻为守,以守代攻,攻者可以守,守者可以攻。下棋如布阵,点子如点兵。你的棋风看似凌厉,实则不堪一击,所以你要戒掉急躁,学会寻找弈中之乐!”
他每每说完都会自信一笑,似乎在等着夸赞,果然下一秒,她就会发出赞叹的表情。
那时的皇兄真是一位神采飞扬眉目清亮的翩翩美少年,于是一颗思春的种子也在萧云皎心里悄悄种下。
再后来,皇兄逐渐长大,父皇命令他开府封王搬出碧霞宫,自此他们兄妹便被迫分离聚少离多。
如今,再次闻着这手中棋子散发的幽幽清香,她只觉无比怀念儿时的那段时光。
“这一颗不如下在这里。”
随着一只修长的手指出现在棋盘上,萧云皎抬眸看去,又惊又喜,“皇兄!”
“黑白子,黑先走,三线拆二有根基。云儿,你还记得为兄教你的这首歌谣吗?你手中的这颗黑子若下在左下角的三路二线,便可围堵住白子,打散它的气!”
一个熟悉的自信笃定的声音响起,是萧子阳,他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皇兄说的是!云儿听着呢。”萧云皎语气温柔,脉脉含情道。
当她发觉心中魂牵梦绕的皇兄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周身瞬间散发出的一种柔顺和纯真的气息,那双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神也转而显出光亮,脸上也挂着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整个人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喜悦。
“云儿,为兄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已经封我为镇南王了,不日即将领兵出征南诏!”
萧子阳得意洋洋的炫耀道,只是手上执棋的动作却未停止,巧妙的三线交叉点落定了一颗白子。
只是萧云皎听罢却眉头紧锁,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皇兄,你真的要去攻打南诏吗?别忘了!南诏国主可是我们的外祖父!你身上亦流淌着一半南诏人的血统,他们也算是我们的同胞。”
“哼,别说了!那些南蛮子怎么会是我的同胞?我可是出身高贵的大月皇子!此去军中,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我定要杀的那些南蛮子有来无回,让父皇另眼相看!等我人气威望聚集到顶峰时,不愁得不到太子之位!”
萧子阳昂着高傲的头颅,大有一展雄图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气,然后自信的在棋盘左下角的二路边线落定一颗白子。
“皇兄,我知道你志存高远,心怀天下。可是这次的事情明显是父皇设下的阴谋,他在以你为饵,引出外祖父!他知道外祖父不忍心对自己的孙儿下手,可你断然不会顾及骨肉亲情,所以你这把刀便会狠狠的插在外祖父胸口。到那时,父皇会看着你和外祖父祖孙相残,好坐收渔翁之利!等到你彻底铲除南诏叛乱后,你只会等来父皇的一纸诏书,而不是太子之位!如果他肯顾念父子亲情,大概率会直接解除掉你的兵权,然后将你押解回京,听候发落。如果他狠心绝情,只想为小太子铺路,那么他则会一纸密令,假借旁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你。你从始至终都是父皇的一把刀而已。”
萧云皎的声音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不屑中又透着几分冷漠,似乎是看透了,自古皇室中人,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可念。
只是她依旧在思考眼前的棋局,只见她手执白子,沉吟半响,才最终选在中线天元星位落定,自以为高枕无忧。
“怎么会?怎么会?”
萧子阳在听了这番分析后,整个人如坠冰窟,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喜悦的心情瞬间转为疑虑重重。
过了好久,他才不可置信般的开口道:“我自问是父皇最心疼的儿子,他素来宠爱我,器重我,这次又肯放心的把兵权交于我,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对我的利用?”
此时他的手中轻飘飘的落下一枚黑子,仅此一步,尘埃落定,堵死了白棋的所有出路。
“其实我们的父皇一直都是这般的刻薄寡恩善于伪装,只是你一直没有看透他凉薄的本性罢了。他伪装的极好,一个宽仁的国君,一个慈祥的父亲,扮演了许多年这样的角色他早已得心应手。而你?皇兄,我很早之前就想过告诉你了,父皇他最心爱的儿子从来都不是你,而是你一直瞧不上眼的小太子,你肯定想不到。“萧云皎语气轻柔道,似乎怕说出真相伤了他的自尊。
恰巧这时她又低下头瞥了一眼棋盘,胜负已然分明,黑子如包围之势般堵死了白棋,她输了。
”皇兄好棋艺!云儿甘拜下风。“萧云皎轻笑道,语气充满了崇拜之意。
谁料萧子阳却突然一拳打翻了棋盘,然后情绪极度不稳,整个人仿若发疯的野兽般站起身不管不顾的就要走。
“皇兄,你要去哪里?“萧云皎的语气充满担忧,她立刻站身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她担心他会有危险。
萧子阳闻言顿住脚步,闷闷不乐道,“我要去找父皇,我要问个清楚!究竟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那么崇拜他尊敬他。”
”皇兄,你先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去找父皇,只会加重他的疑心。这件事情涉及到外祖父,最好待我出宫见了母妃再说。”萧云皎沉声道。
”云儿,多谢你了。有你在我身边,我总是很安心。“萧子阳充满感激的看着她。
“为你,我就是死也愿意。“萧云皎却不自觉的拉起了他的衣袖,然后痴痴的看向他。
萧子阳霎时被那双深情的眼眸惊吓到,于是急忙甩开她的手,快速后退一步。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妹妹喜欢自己,可是这样不伦的感情,他实在不能也不愿去接受,于是他只好惊惶逃走。
徒留下萧云皎看着爱人匆匆远去的背影眼神充满了落寞。
此刻她倚在门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阴暗的气息,萧云皎不明白,不明白皇兄为何不敢面对她?
就在她暗自伤心之时,却突然听见守候在殿外的思槿一声通传道:”公主,御前伺候的廉贞公公来了。”
“哦?快请他进来。”
萧云皎听闻来人,皱起眉头,黝黑的眼眸间尽是丝丝阴骘。
待到廉贞进入殿内后,萧云皎立时收敛了阴沉的气息,转而换上了一副甜甜的笑容面对他。
“老奴见过公主。“廉贞微微弯腰,恭敬行礼道。
“廉公公快快请起,我到底年轻,这礼我可受不得一点。您毕竟是父皇面前伺候的人,论资历,您比我年长,论身份,您要是愿意,我可就斗胆称呼您一声叔父了。”
萧云皎的笑不达眼底,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探究。
可是她的这番话却说的滴水不漏,使得廉贞顿时喜笑颜开,对这位小公主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哎呦喂,瞧您这话说的,可真是折煞老奴了,奴才哪能跟主子攀亲戚呢?您说是不是?”
“得了,废话也不跟您多说,老奴今日来啊,不为别的,是奉了陛下的口谕,特来邀请公主明日前往御花园参加百花宴会。”廉贞吊着尖细的嗓音说道。
“百花宴会?宫中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再者,父皇不会喜欢这种宴会的。”萧云皎疑惑道。
“哎呀,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那自然是因为咱们这位陛下他喜得佳人,心情大好,所以才会破格举办这场隆重的宴会,陛下说了,明日宫中所有的女眷都要参加,一个都不能少!”
廉贞摇头苦笑道。
“是哪位佳人?叔父可知?”
萧云皎蹙起一双好看的眉头,不知为何,她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佳人应该会很熟悉。
“这个嘛,请恕老奴暂时不能透露,哎哟,我的公主诶,您就别问了,赶明儿,您自个去瞧了就知道了。”廉得一副为难的样子,故作高深道。
“得了,奴才还要去别处传话,这就告退了。”见萧云皎在沉思,廉贞便悄悄地离开了。
今儿个,他要往各宫传话,这才只传了第一处呢。
唉,不过若论起宫中女眷谁的地位最高,可不就是这位深居简出的晋安公主嘛。
今日一见,果然生的落落大方端庄得体,想必明日陛下若见了自己的女儿也会心情大好吧。
廉政想道。
皇灵寺。已是黄昏日落,月色即将初现。
禅房内,一支青灯正在燃烧,发出微弱的烛火。
叶暮云正在一如往常的抄写佛经,待到抄完一遍后,窗外已是弦月高照。
此刻看着天空中的点点月光,她发出了一声叹息,也不知那个丫头现在如何了?
当初任由着那伙人把她带去,可叹自己在宫中并无半分势力,竟救不了她。
想到这,叶暮云不免忧心忡忡。
恰巧,此刻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叶暮云闻声而动,待到打开房门后,她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那天的罪魁祸首。
再次见到此人,叶暮云忍不住发出一声质问:“你们究竟把那小丫头怎么样了?宫中怎可无端索拿无辜之人?”
“娘娘糊涂了,奴才当日是奉命行事,怎算无端索拿?再者,谢姑娘此刻正在陛下宫中,陛下一见她,当即就封了沅妃。”廉贞一扬拂尘,恭敬解释道。
“沅妃?哼,他可真是长情。”叶暮云冷笑道。
“哎哟喂,娘娘可别这么说,陛下对先皇后,您也是知道的。那可是念念不忘的感情。这么多年了,他可算找着一个脾气性格都和先皇后如此相似的,那可不当宝贝似的供着。那位主儿要不是老奴带走她,她现在可没有这等做主子的福气。”廉贞虽弯着身子,面上却是得意道。
“小丫头她自己呢?她难道愿意做这个沅妃?“叶暮云不死心的反问道,自己终究是错看了她,本以为是个知己,谁曾想明明已经将过去之事细数告知,可是她却还是依旧选择了这条攀龙附凤之路。
“那可不?谁不想做皇帝的妃子?再说了,那可是四妃之一,一宫主位,享尽尊荣。谢姑娘自然是乐意的。“廉贞得意道。
“所以,无论是我,还是段青鸾,我们斗了一辈子,谁都比不上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现在陛下有了新人,自然忘却了旧人。”叶暮云幽幽道,“在陛下的心中,终究无人能及当年的崔皇后。”
“罢了,我也不为难你。回去告诉陛下吧,我身体不好,去不了热闹的地方。就不劳他惦记了。”叶暮云淡淡道,然后转身关了房门,下了逐客令
“这、、唉,那奴才就告退了。”廉贞无奈,只得离开。
良久,屋内的叶暮云再度站在窗口,仰望天空,竟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此刻,她心中对儿子们的思念开始大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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