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卷王系统考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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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忆亡妻月困承元

时鸣就是故意的。

时月死时他已经七岁, 这个年纪,确实能记得点事情。

可惜时鸣那时眼睛被灼瞎,受了好一番罪, 宫变后的有一段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地在发烧。烧这么久, 就算时鸣真的记得点事情,醒来也不剩什么了。

更遑论过去这么多年?

提起时月, 无非就是让承元帝顾念旧情, 趁心软之际好提要求罢了。

……虽然利用死人确实不厚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时鸣道: “母亲没说什么。我只记得, 她给了我一颗糖,说只想让我开心快乐, 不求旁的。”

承元帝表情怔怔,似在怀念。

皇家子的婚姻都带有政治原因,时鸣的婚事岂能例外?今日来相看的贵女,无一不是家中显赫, 能平衡朝堂势力的。

承元帝给时鸣相看,未尝不带有利益考量。

不过现在看来……

承元帝正思索着,时鸣又道: “我与母亲天人永隔之时, 年纪尚小,有很多都不记得了。皇兄,您同我母亲年纪相仿,想来记得的总比我多。您能跟我讲讲我母亲的事情么?”

承元帝转头,看到时鸣手指紧攥着衣摆,蒙眼白布上隐有点点泪痕,语气听起来却是小心翼翼、得体又克制的, 不免心软。

他轻叹了一口气,想伸手去摸一下时鸣的头发, 临末了却得到时鸣轻微的瑟缩。

时鸣不解: “……皇兄?”

这个举动太亲昵,天家兄弟哪有做到这样的?

若是父子,倒合理许多了。

承元帝咳嗽了一声,掩下异样的神情,道: “你母亲她……我想想,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了。”

时鸣心下震惊,不过倒不是因为年份。

是因为承元帝的称呼。他居然用了“我”,而非天子的“朕”!

那下面说的就是家事了,无关身份。

时鸣想到搬出自己母亲可能会好用一些,却没想到能这么好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听着。

承元帝思念又怅惘: “你母亲年轻时,可是汴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这样的美人不好好待在闺阁,反而隔三差五去练武场,要跟小子们比骑射。你说怪不怪?”

时鸣笑笑,没说话。

承元帝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说着: “我那时心高气傲,不把她放在眼里。直到有次比试,我输得一塌糊涂,这才重视起来,卯足了劲儿要超过她。”

在他口中,时月是一位张扬明媚的将门虎女。记忆里的她即使过去了二十余年,仍然鲜活。

时鸣没听说过他们之前的往事,不由得也入了神。

承元帝: “……我苦练数日,终于等到了一个比试的机会,却不曾想朝廷匪患,要找人去剿匪。时家那边以为剿匪不是什么大事儿,就交给她去做了。”

“她哪里能剿匪?依我看,她就是最大的土匪头子,不跟那些人一块儿落草为寇都算好的了!”

时鸣没忍住笑出声,又马上正色: “……臣弟失礼。”

承元帝被这个称呼拉回现实,很快泄气,哀大于思: “罢了罢了。后面的事儿,无非就是那样。女儿家,又生在国公府,要嫁谁,哪有自己做主的权利?不提也罢。”

时鸣心说再提下去就要露馅了。再提下去,就是时月嫁给太子,然后被强抢入宫的事情。

承元帝囫囵感慨: “你母亲是一位奇女子。你很像她。”

时鸣悄悄打量了一下承元帝的脸,不禁疑惑: “可所有人都觉得我更像父亲。”

他故意说“父亲”,不说“先帝”,承元帝果然一滞,心下被“父亲”二字击得体无完肤。

承元帝这辈子走得不算顺遂,也不算艰难,平平无奇的灰暗中,唯有一抹亮色留在心底,叫他擦不去忘不掉。

二十余年,雁过总会留痕。

如今听眼前的人叫了一声“父亲”,虽是无意,但也足够他来回把这个字眼咀嚼体味个遍儿,含到没味道了才肯咽下去。

承元帝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颤颤巍巍,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了。

他期冀的手终于抚上时鸣的头发,是一个极尽爱怜的动作: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你母亲。她死得太早,太早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带你去更远的地方,就已经没了。”

时鸣被这份哀思感染,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父子在眼前却无法相认,承元帝心情复杂,感性占了上风,实在没办法对亡妻留下的孩子太过狠心。

尤其这个孩子活得艰难,甚至这辈子也不会再有重见光明的可能,又这么逼孩子做什么呢?他叹息一声,问: “你母亲的命运已经半点不由人,我不能再叫你也受委屈。”

“否则,她在天之灵,应当怪我了。既然让你快乐是她的夙愿,你若不想成亲,我没有逼你的道理。去吧,往后你不愿的事情,我再不会强迫你。”

时鸣五味杂陈,连忙谢恩: “多谢皇兄体谅。”

承元帝看他挑不出错处的礼仪,心里不免涌上一丝不快,道: “不要叫皇兄,叫……”

叫父皇。

时鸣仰头: “皇兄?”

承元帝看着时鸣那张脸,喃喃自语: “你若是个女子,应当长得更像她……男子,男子也好啊。女子艰难,你下辈子,去做个小将军吧。大漠黄沙,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看吗……”

后面一段,很显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不知道在哪的时月说的。

时鸣见他被回忆魇住,于心不忍: “皇兄,您怎么了?”

承元帝被这么一叫,方如梦初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罢了。今日有些乏了,你且去吧。”

时鸣: “是。”

临了了,时鸣抬脚正要走,承元帝在背后叫住他: “等等。”

时鸣回头: “皇兄?”

承元帝道: “往后多入宫瞧瞧吧。”

明明是九五至尊,现在竟与寻常百姓家千千万万个父亲一般沧桑。时鸣恍然惊觉:这位帝王,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应下: “好。”

这也算是,妙计吧。时鸣心里不是滋味。

搬出母亲确实好用,但似乎好用过了头,好用到看起来他有些过分。

好用到让他也难受了起来。时鸣总是听江行说,如果没有出意外会如何如何;但他从未真的想过。

既成事实的事情,时鸣觉得再去想,那是没有意义的。但此刻忍不住地,时鸣心底悄悄摸摸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母亲还在,会怎么样?

他会成为众多皇子中不起眼的一个吗?还是说最出色的那个?

要是母亲还在,真的会给他一颗糖,只希望他平安喜乐吗?

所谓梦境不过编造。可是,如果母亲真的还在,大概也会这么想吧。

这样复杂忧思的心境,直至见到江行,听着江行一句调侃: “山人回来了?”

才稍稍有所缓解。

江行本无事,在家正喂橘绿呢,听见一阵车辙声,心知是时鸣回来了。他放下鸟食,开门去接。不待江行反应,一道浅青色的身影便拉着他,自顾自走着。

江行和玉竹对了暗号,玉竹眼角抽搐一般对他疯狂使眼色,江行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江行示意自己明白,玉竹这才放下心,悄悄遁走了。

“别急呀,”江行劝, “怎么了呀,谁惹我们殿下不高兴了?”

时鸣却只是摇头。

反常,太反常了。

江行觑着时鸣的表情,又在心里反思了一通,确认自己没做错什么之后,说话瞬间有底气起来: “不开心?那哥哥带你出去转转,怎么样?”

时鸣抬眼瞧了他一下,算是默认了这个请求。

今日不逢集市,也不是休沐日,城中比以往要冷清许多。两人的手掩在宽袍大袖下,江行牵着他的手,时不时用余光瞧着他的脸色,觉得实在奇怪。

去了宫中一趟,问什么也不说,只说是没事儿。可心情确实是肉眼可见地不太美妙。

江行又不傻,总不能真的信了那套“没事儿”的说辞。心里犯嘀咕,说什么也要哄时鸣开心一把。

“捏泥人,捏泥人嘞——现捏现做,快来瞧快来看嘞——”

江行被这阵吆喝声吸去了目光,低声道: “做一个泥人来玩玩吧,可以吗?”

时鸣“啊”了一声,似乎将将回神。他仓皇地点了点头: “可以的,哥哥。”

江行暗暗叹气。

这可怎么办。

“要两个泥人,捏成我和他这样的。”

江行如是说到。那小贩一见来活儿了,也没管两个男子一块儿来做泥人是否太奇怪,吭哧吭哧就捏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里,江行多嘴,同那小贩闲聊: “您做这个有多久啦?”

小贩拍拍胸脯,自信: “有十来年了,打小就跟着我爹学的家传手艺。公子放心,保证捏得一模一样,不像不要钱!”

江行乐了: “这么神?”

小贩道: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谁出来混都得有点绝活儿。不巧,在下的绝活就是这个。”

江行笑笑,悄悄同时鸣调侃: “啊呀,我觉得我要是哪天致仕,也能像这样摆个小摊儿,去吆喝我的刻章手艺。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老了,还能不能拿得动刻刀。”

时鸣闻言,白他一眼: “又胡说了。哪里需要你去摆摊?致仕了朝廷会发例银,想什么呢。”

江行心说还不赖,居然有养老金。

小贩果真是熟能生巧,有点技艺在身上。他双手翻飞,不一会儿,两个栩栩如生的泥人被捏好,又过了一下火,这就完成了。

仔细看,那个青色的小人手里捏了把扇子,嘴角上翘,是一个微笑的模样。

第092章 一岁生辰一岁礼(一)

再看另一个小人呢, 白色的一身衣服捏得衣袂翩翩,脸上却不笑了,面无表情的, 是一位儒雅书生。

江行不服气, 同那小贩道: “哎,您这捏得也不对呀。分明是我在笑, 怎么笑脸移到他这小人儿上去了?”

小贩连忙解释: “公子, 是这样的。您本身气质温雅,就是不笑也使得, 不损半分亲切。”

“而这位公子相貌姣好,贵气天成, 若是不笑,看着有些距离,不可靠近。我这才自作主张,将你们的表情换了换。您若不愿, 我加上便是。”

江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眼看小贩拿回去要改,他又不愿了,道: “无妨, 我觉得这样挺好。”

话毕,江行结清了银钱,拿了两个泥人。小贩目送两人离开,热情道: “哎,您拿好!”

待走得远了,江行喜滋滋地拿着时鸣的泥人,左看右看, 揣在兜里: “这是我的了。”

“哎,”时鸣看他装进兜里, 有点好笑, “这不是我的么。你拿了我的,我拿什么?”

江行早有计谋,把自己的泥人塞他怀里,理直气壮道: “你拿我的。这样我们哪天分别了,看着它,你也能表一下思念呀。”

时鸣莞尔: “好吧。可是,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们恰如之前那般,互通音信不就行了。怎么,那只肥鸽总不会被你炖了吧?”

江行看他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也跟着心情好起来,道: “鸽子没炖,就是太肥了,飞不动。我给养起来了。”

逛了一圈,江行自作主张买了一大堆东西,见时鸣心情变好,他总算献宝似的拿了几样蜜饯果脯,塞时鸣嘴里,笑眯眯问: “甜不甜?”

时鸣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块,又不吃了,敷衍似的答: “甜甜甜。”

两人坐在春风里,这时候江行才敢问: “今日在宫中……”

恰巧此时时鸣也说: “我有话告诉……”

两句话在空中撞了个人仰马翻,目光交叠在一块儿,他们又不约而同说: “你先……”

太默契有时候不是好事。电光石火间,时鸣占据上风,道: “我先来。你不是想知道我用的什么妙计吗?”

江行还真不知道: “想不出来。你有什么锦囊妙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毕竟给时鸣说亲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提过。之前是时鸣机灵,外加承元帝只是试探,想着再留几年,没真的动心思。

如今太后眼看就不行了,再留也要拖成大龄。陛下这才把几个皇子的婚事都提上日程 一是冲喜,二是,确实到时候了。

这次陛下心意已决,李琚和师兄的婚事都已经定了,独独时鸣有本事逃避,江行确实想不通这是怎么办到的。

时鸣故作轻松: “我把我母亲搬出来了。”

他语调是轻松的,可轻颤的手指做不了假。那阵颤意通过两人相接的手指,很快传遍了江行的四肢百骸,让江行的心忍不住也颤起来。

江行知道这是为什么。

时鸣又说: “他口中的我的母亲,很恣意。他说,她下辈子做个小将军正合适。”

江行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道: “没事的。她……她不会怪你。做母亲的,哪有不想让自己孩子开心快乐的呢?不用自责。”

“我有时候想,”时鸣叹息, “他对我母亲,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看不透他。”

这还是时鸣头一次说看不透某个人。江行腹诽不愧是父子吗,就连谋算都是一等一地旗鼓相当。

江行试探道: “我愚钝,你不若代入……代入那位,想象一下,倘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倘若是你所爱之人被抢走,你会如何想、如何做呢?

时鸣想了想,蓦地笑了。

江行不解: “你笑什么?”

他的提议也没有这么好笑吧……

时鸣笑意愈深,促狭道: “我还实在想不出来,你被抢走之后,给我生了个孩子当弟弟的场景。”

江行脸黑了: “我不会生小孩。”

时鸣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哈……是是是,你不会。”

江行任他笑了许久,等他笑够了,才无奈道: “……好啦。不伤心了?”

时鸣“嗯”了一声,道: “不伤心了。逝者已矣,我虽想念,却无可奈何。大不了等百年之后,我自己下去向她请罪。至于旁的,往后再说吧。我好爱你呀。”

话锋转得突如其来,任谁来了都得反应一会儿。江行哽住: “……我也爱你。”

两人逛完了街,肩并肩往回走。这会儿影子被拉得很长,风乍起,衣衫翩舞间,两人的影子相交相错,似一片分不开的丝绸,一根根地织在一起,竟有了些相濡以沫的味道。

江行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次时鸣用的字眼是“爱”,而非往常的“喜欢”。

抠字眼显得太斤斤计较。但事关时鸣,江行总忍不住上心。

他心中有一阵没来由地酸楚,说不清道不明,拉着时鸣的手又不好宣之于口。心间发涩的同时,江行更多的是庆幸。

这算……完全接纳他了吗?是这样的吗?

是的吧。

再偏头看看时鸣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云淡风轻,一如既往。

江行不知是喜是忧。

徒步回江府,江行推门,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四下里静悄悄的,江舟摇他们找不着影儿。

江行放下东西: “奇怪,他们人呢。往常这会儿不应该在院子里闹腾么?”

时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许是跑出去玩了。”

“不会的,”江行皱眉, “这么晚了,阿摇从来不会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而且这么安静,没道理啊。”

时鸣眨眨眼睛,提示他: “不然哥哥四处找找?阿摇和阿年都是乖孩子,做事有分寸的。”

江行姑且认同了这番话,在府里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通;结果不仅是江舟摇,就连张大娘也不见了。

偌大的江府,看起来竟然只有他和时鸣两个人。

江行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再看时鸣但笑不语的样子,有点急了: “能跑哪儿去啊……汴京城可不比家里,人山人海的,这要怎么找?哎,你笑什么呀?”

时鸣翘起嘴角: “我笑哥哥记性不好。”

江行还以为两人走前,江舟摇说过去向,只是自己忘了;这才得了一个记性不好的帽子。他当即思索了一番,发现脑袋空空,不免匪夷所思了: “阿摇没同我说过她要去哪儿。”

时鸣答非所问: “当然不是这个。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行蒙了。

今天能是什么日子?平平无奇春日里一天呗。不是休沐,也没有假期,更不是什么节日。甚至于明儿个还得继续上朝,能有什么特殊的?

如果说是节气嘛,也不对。什么纪念日更不可能了!江行思来想去,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仍然没想出来有什么特殊的日子,是在今天。

不,不对,今天是什么日子,和他找阿摇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吧!

江行狐疑地在时鸣身上扫了几眼,肯定道: “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时鸣笑意盈盈: “没有瞒着你。是你忘了。跟我走?”

江行不解其意,却仍然跟着时鸣上了马车。

车内熏香袅袅,时鸣不甚在意地呷了一口茶,江行看着窗外飞逝过去的景色,坐立难安。

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江行看了一眼身边气定神闲的时鸣。

问也问过了,可惜他就是不说。非但不说,还要卖关子说“你猜”,真是搞得江行心里痒痒挠抓一样,怎么都安分不下来。

车行过乡间小道,江行觉得这条路有些熟悉。

他在自己记忆里费劲巴拉翻了半天,这才猛然惊觉:这是去西园的路!

震惊之色久久不去。江行回头看向时鸣,却发现时鸣也在看着自己,目光缱绻,眼中是说不出的款款深情。

他同样心如擂鼓,问: “去西园做什么?”

时鸣仍然没回答: “去了你就知道了。”

待到了西园,江行这才反应过来,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他在江府找不到的孩子们都在,江舟摇瞧见江行两人来了,就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 “哥哥!”

江行瞧着这样的热闹气氛,眼睛扫过江年和张大娘众人,笑: “这是做什么?”

院中竟摆了一张桌子,放了瓜果点心、汤饼面条一类,还有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很显然是专门等他来、好开饭的。

江舟摇嘻嘻哈哈道: “哥哥你忘啦,今天是你的生辰呀。”

“我的……生辰?”

江行又惊又喜,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就连笑声也不太连贯。他像是被什么好事儿给砸晕了,迷迷糊糊了半天,才确认一般: “原来是生辰。”

时兴的大多是给老人孩童过生辰,少有人给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过生辰的。

时鸣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说: “还是阿摇记着,我就悄悄给你准备了一下。原打算出宫后就带你来这里的,可不巧,哥哥竟要带我去散心。”

“我想着不去白不去,才耽误了哥哥一会儿。哥哥不会怪阿鸣吧?”

江行哪里会怪他?喜欢还来不及呢。他傻呵呵的挠了挠头,脸上几分局促: “啊,不会不会。”

江年也是喜气洋洋,率先说了一句: “哥哥,生辰快乐。”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一叠声送上祝福,江行看着一桌子菜,心想大家应该等了他许久,连忙道: “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先吃饭吧!”

第093章 一岁生辰一岁礼(二)

长寿面有些太长了。顶着众人的目光, 江行先吸了一口,腮帮子撑得溜圆,说不出话来。

时鸣打趣: “哥哥这是要寿比南山的架势?”

江行嚼完了, 嘿嘿一笑: “就当我是寿比南山吧。”

江舟摇感慨道: “哥哥, 自打爹娘去了之后,你就没过过几次生辰了。如今歇下来, 大家想给你一个惊喜, 这才没有事先知会。”

江行默然。

他穿越前当孤儿那会子自然没有生日,生日得按照院长捡到他的那天算起。

待到穿越后, 江家父母在时,他尚且是孩子, 过生辰什么的,有人记着有人想着,日子虽然贫苦,但也说得过去。

一家人只要在一块儿, 哪里都可以是家。

直到江家父母去世之后,江行为生计忙碌,为科举奔波, 如今算下来也十几年了,十几年间,他确实一次生辰也没过过。

以至于险些都要忘了。

从接过家庭重担的那天起,江行心想,他就已经不把原主的这具身体当孩子看待了。

生辰是小孩子的福利,是老人的福气,也是青年人的节日。只要有人记着, 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牵绊,就依然是存在着的、不会消失的。

张大娘适时插嘴: “为了大人的生辰, 小姐和公子可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这一桌子菜,都是大家一块儿做的。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添添喜气,也好放松一下。”

江舟摇觑着他的脸色: “哥哥,这个惊喜,你喜欢吗?”

江年同样紧张地看他。

隔着饭桌,江行看灯下江舟摇褪去婴儿肥的侧脸,不禁想起妹妹小时候的情景。

不是江家父母去世之后,是江家父母还再世的时候。那个时候原主年纪小,胳膊短腿短的。

江行穿过来之后瞧比原主更小的妹妹,脸上的肉看着粉团子一样,说话都不利索,很难不心生好感。他想抱,又受限于身体条件,一个没抱住,兄妹俩一块儿摔在地上。

阿摇那时候还小,嚎得很响亮;自己当时虽然没嚎,但也跌得不轻,青一块紫一块的。

大声哭嚎引来了江家父母。两人啼笑皆非,只好一人抱一个,搂在怀里轻轻哄着。

江行记得当时母亲给他擦眼泪,一边奇怪他怎么不出声大哭,一边又心疼地给他揉淤青,说,“我们小行不用这么坚强,娘亲在呢。”

而江舟摇被父亲抱在怀里逗着,不一会儿就破涕为笑了。

那时,江行暗暗发誓,往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妹妹。

不让她受委屈,哪怕是一丁点儿。

一点点的人,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江行伸了一只手,隔着饭桌轻轻捏了捏江舟摇的脸,道: “我很喜欢。谢谢阿摇和阿年。”

被捏脸的感觉实在不算好,江舟摇刚想炸毛,又想起今日是江行生辰,好容易忍住,没拆台让他不要捏。

好在江行只是心血来潮试试手感,只捏了一下,便又缩回去了。

回头却看到了江年期待的眼神。

江行: “……”

捏脸这种事情,怎么还有上赶着的……

但孩子难得表露出一点儿请求,江行同样捏了捏江年的脸,还调侃一句: “吃胖了?”

江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拾掇了残局,又收了礼物,今晚江行懒得折腾,顺便在西园住下。夜间还算安宁,就是时鸣递礼物时,不忘在自己脸上点了点。

时鸣语气有点委屈了: “哥哥,你忘了我的。”

方才席间与时鸣同座,确实没有再捏别人的脸了。江行无奈叹气: “你怎么同他们一样。”

说是这样说,手却很诚实地捏上了时鸣的脸。

也不怪江行。时鸣的脸细滑,绸缎一般,又不是一味精瘦,脸上一点饱满的软肉,就够江行来回揉搓,怎么都不腻歪。

最最重要的是,捏阿摇,阿摇会生气;捏阿年,江行总觉得有些怪;可是捏阿鸣呢?阿鸣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任他捏。

时鸣这次却没有任他捏,捏了一会儿,反而拉开他的手,强势地把礼物塞他怀中: “看看。”

江行接了礼物,只觉沉甸甸一盒,不知是什么。他本想过会儿趁阿鸣不在的时候拆,却不曾想时鸣盯着他,不愿意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江行只好顶着这样的目光,期待地打开了盒子。

沉甸甸恐怕只是盒子重量,怕江行猜出来而故意为之。盒子里,安安静静放了一枚精致的同心锁。这同心锁不比寻常的金银材质,也不是玉,竟然是罕见的淡色水晶。

这块水晶无一丝杂质,轻盈透亮,即使放在后世也价值不菲。

同心锁整个儿只有一个指节大小,想来搜寻到这么完美的水晶已是困难,再没办法做大了。

透指的水晶经了一遭灯光的折射,在烛下显出流光溢彩的光泽来。

江行一下子看得呆了。

刻刀刻出来的沟壑上,盛的满满的,全是昏黄色的光。图案乍看精致,完美无瑕;但江行略懂绘画,一看这些纹路虽好,却像是初学者的手笔,尚且笨拙,不够利落。

江行心想,若阿鸣要给他送礼,必是找最好的工匠来刻,断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块同心锁,乃是阿鸣亲自捉刀,一笔一画刻给他的。

……可阿鸣根本不会绘画。

这家伙,难不成背着他去现学的吗?那得吃多少苦啊?

江行一想到这个,忧思大过欣喜,捉过时鸣的手细细查看。

时鸣略微失望: “哥哥?你……你不喜欢吗?”

江行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又摸到时鸣指腹上一处不易察觉的薄茧,不免自责: “我很喜欢。但这类东西交给匠人去刻便是,怎么劳动你亲自去学?下了不少功夫吧,茧子疼不疼?”

时鸣知道自己瞒不过江行的眼睛,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瞒。

时鸣伸出手,不甚在意地说: “都成茧子了,怎么会疼?我想着,太过贵重的东西,说不定要给你带来麻烦。太过便宜的,又配不上你。”

“阿鸣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唯有一颗真心拿得出手。所以就想着自己做一个这样的物件儿,也算是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江行鼻子一酸,早把什么同心锁放到一边了。他拥时鸣入怀,道: “我真的很喜欢。但看你受累,我舍不得。”

时鸣轻松道: “也不算受累,至少学了一门技艺。等老了,我同你一块儿去摆摊。”

江行忙轻拧他的嘴: “说胡话。堂堂一个王爷,怎么沦落到要去摆摊?你合该养尊处优,安闲度日才对。”

时鸣笑笑,没有回答。

江行却是神思不属,心想,他的小殿下,合该安稳地做个闲散王爷。

每天喝茶遛鸟,看书闲聊,全然没有琐事缠身,一辈子安稳喜乐才对。

就应该这样。这样才好。争斗不休,不是什么好事。

但……

江行觑他的脸色,隐隐发觉,阿鸣似乎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阿鸣想要什么?

江行不敢细想,又不敢不想。时鸣想要大权在握,想要生杀予夺,这是只展露给他一个人的野心。

旁人都不知晓,他本应不知晓。但,时鸣故意让他知晓。

江行清楚这是为什么。

阿鸣就是让他知道,让他了解,让他抉择。江行先前只知一味逃避,如今还好,能糊弄一时;可总有糊弄不过去的时候。

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江行不由得打了一阵寒颤-

三月里草长莺飞,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可惜太后自二月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承元帝平日里政务繁忙,太子等人又差了辈分,进一趟宫规矩忒多;这么一算起来,时鸣倒是去得最勤。

不过是面子上说得过去。这位太后曾有过一个皇子,可惜早夭;母家也七零八落,早找不着人了。

除了场面上的儿孙,其实根本是孤家寡人。

病来得急,三月底,不待等到四月,太后在一个雨夜里与世长辞。

阖宫上下,除了几位年老的太妃真心实意地为之伤心,其他人灵前落泪,多是出于礼节。

要说心中有多么难过,倒显得惺惺作态,大可不必。

但好歹是太后薨逝,一切仪制总要说得过去。承元帝给了老人家死后体面,在丧仪最后却犯了难。

按理来说,这里本要太后母家的人,或者亲生的子辈孙辈来做;可惜很明显,这二者太后都没有。

承元帝天子之尊,多有不便。往下看看,那就要从太后亲近的儿孙里选了。

承元帝视线在跪着的时鸣和李玠身上扫过,略一权衡,便掷地有声道: “晋王,你随朕来。”

李玠猛地抬头。

似是察觉到失仪,承元帝微微蹙眉,没说什么。

李玠自然明白承元帝的不满,又默默低下头,手快要将孝布攥碎: “父皇,皇祖母生前与儿臣最为亲厚,儿臣……”

时鸣也帮腔: “是啊,皇兄。臣弟不过这些日子来得勤些,太后最亲近的还是太子殿下,这事儿原不该臣弟去。”

承元帝没说话。

李玠心里却知道,承元帝心里这杆天平早就歪了。又或许,本来就没有平过。

自时鸣回来,父皇眼中似乎只有时鸣一人,再容不下旁的。

李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明明本来都好好的。明明本来,父皇对他不算亲厚,倒也算关爱有加,时不时过问几句。

可自打时鸣回来,别说过问了,他就是把天捅个大篓子,承元帝也得反应一会儿才知道!

第094章 存疑窦趁虚而入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恐怖的?

真正的不重视, 从来不是打压批评,而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时鸣回来后靠着一双瞎眼赚足了同情,没爹没妈还残疾, 天然的弱势, 他又上哪能比?

李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在朝堂站稳了脚跟, 一切都是从时鸣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变化的。

如今就连待自己最亲近的皇祖母去世, 父皇都不愿意让他进去见皇祖母最后一面,而让时鸣去。

这算什么?

自己碍于礼制, 不能常伴皇祖母身侧;但一有机会,自然一次不落, 着急忙慌去皇祖母那里侍疾,这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包括此次丧仪,也全权交由自己来办。他夙兴夜寐,生怕有什么差池。

时鸣无非是去得比他勤些, 那也多是碍于脸面,至于什么感情……真好笑,他就不信短短这段时间里, 好好的庶母和幼子,能培养出什么母子情深来?

承元帝此举,难道不是实实在在地偏爱吗?

李玠想不通。明明时鸣只是承元帝的幼弟,而自己才是那个亲生儿子,怎么承元帝反倒偏爱弟弟了?

承元帝确乎是偏爱。只不过李玠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小皇叔,其实与他同辈。

“礼不可废。你小皇叔与朕同辈, 乃太后子辈,自然优先。”

承元帝如是说。

这话堵得二人都没脾气了, 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

因为从名义上来看,确实如此。可时鸣却知道,不一样的。

承元帝就是借着辈分,大行偏爱之举。但他不能说,说不出口。

李玠哪里听不出这是敷衍?按常理来说,确实子辈优先不错。但八竿子打不着的子辈,和素日里亲近的孙辈,这种情况下,大多都是让更亲近的孙辈去。

礼制死板,却越不过人情。况且,这样的先例太多,以至于已经不算逾矩,而算一件心照不宣的习惯。

怎么到承元帝口中又是礼制,又是逾矩了?

说到底,还是他不想,这才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堵住悠悠众口。

李玠暗暗咬牙,看向灵堂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甘与委屈。

事已至此,再者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在众人眼中很快就揭过去了,只当太子悲痛过度,这才殿前失仪。

进了灵堂,时鸣语带担忧,忍不住提起: “皇兄,太子殿下拳拳孝心,实在感人肺腑。我……”

“不必再提。”承元帝打断他,叹气, “太子尚且不够成熟,借此一事,也好磨磨他的性子。”

“须知执政,感情永远排在最末。他还是太心软了。目前来看,还需锻炼才行。”

“是。”

时鸣心底泛起一阵冷意。

所以自己只是储君的磨刀石。所谓偏爱,或许有过,或许也动过一些别的心思,但最终都不过是空中楼阁,建立在他的一双瞎眼上,建立在他死去的娘身上。

说到底,没有这两样东西,他和其他的棋子没有区别。

可迷雾散去,谁知棋子与棋手,又有何分别?-

“殿下,我还是希望,您能仔细考虑一下与我们的合作。”

包厢内,一个头戴帷帽的人语气沉沉。若滕家的人在场,应该不难认出,这位就是被滕溪引为坐上宾的幕僚何越。

李玠没说话。自太后薨逝,以礼下葬,辍朝五日,举国上下服丧十天。

这段时间里暂且无事,李玠心中郁结。此时顺国公府竟递了帖子,说要与他一见。

他虽不解其意,但碍于礼节不好拒绝,依然来了,就当走个过场。

李玠道: “本宫与滕家素无交往,为什么要和你们合作?”

何越微笑: “晋王殿下被找回来,颇得圣心,您难道不会感到威胁么?”

李玠心中咯噔一下,但仍然皱眉: “同他有什么关系?再怎么得圣心,也只是个瞎子。本宫若将什么都视作威胁,未免太脆弱了些。”

“晋王是瞎子,”何越道, “时季之可不是瞎子。晋王背靠时家,若有心争夺那个位子,您能说,他不是一大威胁吗?”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李玠一时无话,被绕了进去。

不错,时家接连被削权,早就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泥人尚有几分火气,何况时季之本来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若把人逼急了,把晋王拱上皇位当傀儡,自己摄政,也不是没有可能。

晋王与时家本就是一体的。自己不能单看晋王瞎,就觉得,他没有任何威胁。

单靠时季之,可能不足为惧。单靠晋王,一个瞎子,就算工于心计又能如何。但如果二者放到一起看,借时家的势力,晋王的谋略,天下不是没有可能落到他们手中。

而且,父皇近些日子,尤其宠爱晋王。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李玠就算心有不忿,可晋王到底还是个瞎子,他也没往深层想。

但父皇的心思一向捉摸不透,万一真的……

何越像是看透他在想什么,蓦地笑了: “殿下不会以为,晋王真是所谓的‘小皇叔’吧。”

李玠强装淡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何越帷帽下的眼睛将李玠看了个遍, “殿下何不想想,先皇后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晋王又是何时出生的?”

李玠心头一惊。

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他穿越来的时候,是天启三十六年。

李玠想起了一件往事。穿越来的时候,那时的皇帝还不是皇帝,是太子。

东宫内诸妃宠爱皆淡淡,唯有太子妃独得盛宠。

太子妃嫁入东宫稍晚一些,却一来就得了太子的欢心。诸妃愤愤,下人又惯会拜高踩低,日子其实不太好过。

有子嗣的还好一些,没有子嗣的姬妾们只好惨淡度日。当时他的母亲只是个太子侧妃,因为原主不聪明的原因,也不怎么得宠。

李玠最开始展露聪明才智,为的就是让父亲从与太子妃的伉俪情深中,分些目光给他们母子,好让他们母子过得舒服一点。

他的谋划很成功,他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忽然有一天,太子妃暴毙。

而父亲平日里情深不悔,那时却没有彻查太子妃死因,反而只知道喝酒,醉倒在东宫的每一处地方,然后被架回卧室。

现在想想,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

先皇后时月是在天启三十七年一月被迎入宫,晋王是天启三十七年九月生的,算起来比他还要小几岁。

时月被迎入宫的时间,与太子妃暴毙的时间,相去不远。

时月八个月就产子,对外称是母体病弱,胎里不足,这才早产。

早产两个月而已,本来确实说得通。但,小时候的晋王,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不足之症的样子。

甚至比他们几个皇孙更健康,更聪明——这哪里是早产儿?!

李玠浑身冒出冷汗。

如果……如果时月,其实是那位神秘暴毙的太子妃呢?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爱她,却不愿意彻查她的死因?

因为她根本就没死!她是被先帝强抢入宫的!而入宫的时候,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所以晋王其实是足月出生,是父亲的血脉。

什么小皇叔,那分明就是他的三皇弟。李玠本来还在奇怪,大家都说有一个七岁夭折的三皇子,怎么他没有见过?

现在想来,他不是没有见过,而是不知道!

李玠甚至不动脑子都知道,被自己的父亲抢了心爱之人,谁能受得了?

但就算受不了,承元帝也无可奈何。所以只好等时机成熟,与时家联合,发兵夺得皇位。

本来以为能万事大吉,结果胜利在望的时候,一场大火,烧死了时月,烧瞎了李璋。

有情人阴阳两隔,时月死在了父亲最爱她的时候,自然会让父亲念念不忘许多年。连带着对后面找回来的晋王,也宠得几乎没有底线。

李玠忽而自嘲一笑。

什么东西。母后为他兢兢业业操持后宫这么多年,自己也尽职尽责做一个好太子,本来以为那些陈年旧疾都已经过去了。

不想父亲心里还在惦记着。晋王一回来,他们母子二人皆成了跳梁小丑,凭什么?

凭什么晋王一回来就能得到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李玠又想起那年的殿试。接到父皇要他陪侍在侧的消息,他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一大早就起来准备这个张罗那个,不敢有分毫差池。

可这些都没有得到父皇的一句赞赏,一句也没有。

莫说赞赏的话,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而晋王呢,竟然敢迟到那么久。

迟到便罢了,父皇居然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反而笑呵呵的让他陪在身边。

那时李玠只以为是晋王刚刚找回来,所以父皇格外优待他而已。现在想想,根本不是这样。

根本就是偏心。

春猎那次,父皇甚至都不知道他已下场。

包括皇子参政,他在礼部干活,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全靠他自己从末品小吏一级一级熬。父皇还特意嘱咐过,各级官员对他不准有半分优待。

那时李玠只以为是父皇想要锻炼自己。可晋王呢?他一个瞎子,一回来领的就是大理寺卿的职务,一步登天,凭什么?凭什么他不用熬?

他甚至可以无故旷工!

就算旷工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惩罚!

李玠记得自己在礼部干活的时候,有一天着了风寒,实在难受,忘记告假。

结果呢?结果不过半个时辰,父皇便派吏部的人来问责了!

他是有多傻,把这桩桩件件,都当成是对自己的磨练,都当成是重视?

第095章 重江行左右两难

父皇从来就没有重视过他!

一切只不过因为他合适而已。他合适, 所以他顶上去补一下空缺。若如今李璋不是个瞎子,那太子之位,哪里还有他的事情?!

承元帝对晋王的偏爱, 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

李玠长袍下的手紧紧握起, 又慢慢松开。

偏偏何越还火上浇油: “殿下,如今晋王韬光养晦, 还未成势。若拖的时间久了, 怕是不好办啊。”

李玠冷静下来,不冷不热地瞧了何越一眼, 道: “……我愿意与你们合作。”

——才怪。

滕家千方百计地拉拢他,要联合他一起把晋王按下去, 可谁又知道这背后有没有坑呢?

他在朝中扎根许久,一级一级殚精竭虑得来的官位,要对付晋王,还用不着和滕家联手。

再者, 晋王再怎么得宠,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个瞎子。莫说父皇不会把天下交到一个瞎子手上, 群臣第一个就不答应。

与其说他要对付晋王,不如说他要对付的,是时家。

何越欣喜若狂,又叽叽喳喳讲了一堆谋划,李玠已经听不进去了。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何越,李玠兴致缺缺。

他确实没打算和滕家合作对付晋王,但滕家作为几百年的世家大族, 其根基深厚,关系网甚广。

可用。

李玠心烦意乱, 兴致缺缺打发走了何越,忽然想去师弟那里瞧瞧。

不知道江行现在在做什么?

说走就走。李玠按照记忆,没差人递拜帖,自己去了江府。

在门外,他听到了一阵交谈声-

最近太后薨逝,辍朝期间,江行待在家里闲出屁来了。

他不认识那位太后娘娘,也不知道丧仪当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近虽不用上朝,有大把时间;但这十天内也禁娱乐,无聊得很。

就连打牌都打不了。江行在府里晃来晃去,竟然只剩喂鸟一项称不上娱乐的事情可以做。

“别喂了,哥哥。再喂,橘绿要撑死啦。”

时鸣笑着调侃。江行很泄气,丢下鸟食,托腮道: “最近真是无聊,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哎,我就不信有人真能憋住。”

时鸣淡淡扫他一眼,道: “当然憋不住。憋不住就偷偷玩儿,那些个世家大族里纨绔多得很,只不过收敛些,没放到明面上罢了。”

“这事儿陛下自然知道,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来,就是没有。也只有哥哥你,傻乎乎的真的给自己禁了娱乐。”

江行急了: “这怎么能是傻?守规矩难道成错啦?再说了,咱俩离这么近,就算是不给你添麻烦,我也要自律一些的呀。”

时鸣唇角微微翘起,刚要回答,耳尖一动,继而一位暗卫上前,附在时鸣耳边说了些什么话。

时鸣笑意褪去,皱眉: “好,我知道了。”

江行不明所以: “发生什么事了?”

时鸣道: “方才,太子来过。”

江行还不知道事情严重性,欣喜道: “师兄?他来做什么?怎么不敲门进来?”

时鸣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深感同情: “呆瓜,你不如当面问问他。听暗卫说,他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走了。你现在去追的话,还来得及。”

江行“哎”了一声,撒腿跑了-

李玠行至江府门前,听到门内隐隐交谈声,如五雷轰顶。

哥哥?哪门子的哥哥?

这三人的声音李玠都听过,因此不难分辨。尤其是李璋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特别,听过一次便很难忘记,也很难同旁人的混淆起来。

怎么回事?

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吧……

李玠脸色十分难看。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半晌,咬了咬牙,拂袖而去。

江行反应迅速,加之李玠心神俱震,走得不远。江行按着时鸣指的方向往前追,很快就追到了失魂落魄的李玠。

光看背影,江行心说不好。

师兄肯定知道了什么。

他赶忙上去拉李玠: “师兄!”

李玠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江行。

李玠精神不佳: “怎么是你呀。去我那儿坐坐?”

江行自然乐意,正好也想问问师兄方才找他是为了什么,便道: “好啊,走吧。”

东宫在大内,并不好进。李玠带他去的是宫外一处小宅院,布局分外雅致。

江行不禁心想:阿鸣除了王府还有西园,师兄呢,除了东宫还有这处别院。当真是胎投得好,富贵少不了啊。

李玠邀他坐下,道: “在我这里不必拘束。你们都退下吧。”

最后那句话是对下人说的。无关人等走完了,没等江行先问,李玠自己就犹豫着,率先开口: “你和晋王,是什么关系?”

江行被茶呛住,咳嗽了半天,掀起眼皮偷偷瞧他。这副表情落在李玠眼中,跟自首没什么区别。

江行本也没想瞒他,道: “师兄,你……知道啦?”

江行心想,师兄人那么好,应该会祝福他,顺便调侃几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岂料李玠却沉下脸: “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

“哎呀师兄。”江行摸摸鼻子,颇有一种干坏事被捉住的心虚, “师兄,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男的吗?我、我喜欢他,也不意外吧……”

前世他俩被分到一个寝室,熟悉了之后,江行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性取向。李玠只是吃惊了一下,待他还如往常一般,并没有在意。

当时师兄还说, “喜欢男的或是女的,都是你的自由,我尊重你。”

怎么穿越一次,师兄还介意起这个来了……真是不像话。

看江行满面春色的样子,李玠心下一沉,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这么熟悉,李玠刻毒地想,说不定都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再次包裹了他的全身,他嫉妒得要发疯。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李璋一来,夺走了父皇的宠爱和关注不说,就连他最喜欢的小师弟都要抢走?

他到底有哪里做错了?分明他和江行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李玠“噌”地站起来,眼睛红得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都发泄出去。他怒道: “你搞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他?”

江行他这个样子被吓了一跳,对他话里“搞”这个字眼感到十分不适。

他也皱眉: “我和他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不可以?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你情我愿的事情,师兄,你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两情相悦?他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情,你哪来的两情相悦?你是不是要被活生生玩死了才知道他的厉害?”

李玠崩溃了, “是谁都好,为什么全是他!全是他!他就是一个瞎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二个都上赶着爱他?凭什么是他!”

江行很奇怪: “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师兄,你在说什么?”

李玠如溺水之人抓浮木一般抓上他的领子,半是乞求半是强迫,道: “你和我才是同一个世界来的,你应该站在我这边,而不是和他一个瞎子在一起!”

江行扯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脾气再好也有了几分火气: “什么‘应该’不‘应该’,我没说不站在你这边,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不要一口一个‘瞎子’地叫他,他现在不是什么瞎子,他是我的心上人。”

李玠又哭又笑,没注意到他的潜台词,只以为江行在维护时鸣,悲伤道: “江行!你真是情深一片啊江行!你想过我吗?我要怎么办?”

江行扶额: “师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如何便如何,阿鸣他人很好,又怎么会拦你?”

李玠砸了一个茶盏在江行脚边,道: “是啊!他根本就不用争不用抢,陛下自然会把所有东西都捧到他手上!”

茶水烫在脚边,江行却遍体生寒: “师兄,你为什么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啊?”李玠道, “人人羡慕我投胎投得好,就连你也觉得我穿越穿得巧。”

“但这是我想要的吗!本来我在那边有疼我爱我的父母,在这里呢,满满的全是尔虞我诈,走一步看三步的日子,我受够了!”

李玠吸了一口气, “江行,你永远不知道,一顿饭都要靠算计得来的时候,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全是我应得的!”

“而他呢,什么都不需要做,一来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所有人的宠爱,还仗着一双瞎眼赚足了同情。”

李玠笑了: “本来我以为,至少我还有你吧。我们两个在异世,相互扶持,又有什么不好。江行,我自认我待你不薄。”

江行心里也难受: “师兄,我没有不站在你这边。只要你开口,我会无条件帮你的。我爱他,可我也没有不管你。”

“帮我?”

李玠讽刺道: “你怎么帮我?那我现在要你去把李璋杀了,你做得到吗?”

江行震惊: “师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要我把他杀了,你不如先杀了我!”

“你看吧,江行。”李玠平复了心情, “你做不到。别的你都可以做到,唯独涉及到他,你一点儿也做不到。你站在我这边,也站在他那边,不是吗?”

“可是,你本该完全站在我这边的。不坚定的选择,与背叛无异。江行,这里不是给你过家家的地方。这里一着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江行艰难道: “你们,不能不斗吗?他已经让步很多了。他没有要和你争,在所有人眼里,他仍然是个一无是处的瞎子。他威胁不到你的。”

第096章 韧滕四东窗事发

李玠语气听起来近乎悲痛: “所以我说, 你睡谁都好。这世上不是没有好看的男子,更不缺好看的姑娘。可是你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他身上。你和父皇一样, 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江行不明白这话里有话, 也快被师兄这莫名其妙的一遭搞懵了。他无奈地反问: “喜欢这种事情,是我能控制的吗?”

方才发泄了一通, 李玠的脑子清醒下来;又听得江行这番辩白, 李玠无助地跌坐在榻边,道: “对, 你说得对。是我错了。罢了,你、你让我静一静吧。”

江行坐不住。

任他发了这么一通疯, 江行怎么可能波澜不惊?师兄脾气一直都很好,也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行话中不无担忧: “师兄,别生气了,当心气坏身体。”

李玠低头: “你不要对谁都是这个样子。从前大家总说你是个中央空调, 现在看来,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江行讪讪道: “谁说的,我根本就没有吊着他们, 称不上中央空调吧……”

李玠看了他一眼。

江行又闭嘴了。

闭了没多久,江行觉得这么沉默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儿。他死乞白赖蹭到师兄身边,道: “师兄,我同你说说话吧。”

李玠没理他,只是把头埋进胳膊里,隐隐有抽泣声,看起来无助极了。

江行叹气: “我记得我刚入学那天。你听说我有心脏病, 不但没有觉得我麻烦,还非常热心地帮我搬行李。”

“我一直很感激你。我还记得有一次, 我熬夜看碑刻,你嘴上说着困死了,手里打着游戏,实际上眼睛一刻也没离我,生怕我心脏病发作。”

江行想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你还因此被队友骂了。”

李玠闷闷道: “原来你都知道。”

江行认真道: “师兄,我前世没有亲人,你照顾我那么多,算我半个亲人了。师兄,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

李玠却沉默了。

江行就当他默认,道: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才会被逼成这样。但你不用怀疑我,若没有意外,我一直都会站在你这边。”

“你相信我,阿鸣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没有和你争抢的心思。他赤子之心,最澄澈不过。你不用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李玠抓了抓头发,泄气道: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我比不了的,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喊大叫,也不该逼你。真的对不起。”

听这话,江行知道,师兄也查到了阿鸣的身份。

江行叹气,故作为难道: “封建社会真害人。师兄,你已经做得很棒了,要相信自己。唉,好想和你再打一把游戏啊。”

这话真是太跳了。李玠没忍住,笑骂: “神经病,这里哪有游戏可以打。除非你手搓个电脑出来。”

江行挤眉弄眼: “我手搓不出来,但我可以找统子哥要。”

李玠瘪瘪嘴,“嘁”了一声: “别要啦。不过金手指真好用,我也想有。唉,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江行想起统子哥之前跟自己说的卷王比赛的事情,默了默,问: “师兄,你真的很想回去吗?”

李玠眼睛一亮: “当然啦。回去之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比现在要好多啦。”

他复而语带惆怅: “算啦,我已经来很久了。要不是遇到你,我险些都要忘了,我也是个穿越者。不知道我爸妈在那边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有没有因为我而难过。”

李玠没意识到江行问此话的目的,自顾自说着,说什么“如果能回去一定好好学习”,什么“算了这边也挺好的”云云,听得江行心里不是滋味。

江行在他这里坐了一会儿,没敢打包票说自己有回去的办法,往江府走的路上,他心里有个想法隐隐成型。

江行把086薅出来: “统子哥统子哥!”

086随叫随到: “在呢!有事直说。”

江行: “我想问一下,卷王比赛最后的奖励,我可以赠予其他的穿越者吗?”

086悚然一惊: “宿主,你是说,你要把别人送回现代,你自己留在这里?”

“还在考虑呢。”

江行有点纠结, “师兄很想回去,而我不想回去,我觉得让他回去最好了。可是,他看起来也蛮犹豫的。”

086虽然不能理解他这种舍己为人的行为,但依然耐心解答: “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没有明文禁止。但至今还没有统子试验过,有失败的可能性。”

江行忙问: “失败了会如何?”

086无情道: “当然是被卷入时空乱流里,变成一粒灰啦。”

江行感到一阵害怕,慌张摆手: “那还是算了,算了……这么危险,还是不要让师兄实践了。”

086没什么所谓: “看你自己选择,我不出意外的话一直都在。”

江行又与086胡扯了几句,送师兄回去的想法早就被按下,在江行脑子里没翻起一点儿浪花来-

一场春雨一场暖。连绵地下了几天的雨,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杨柳依依,正是春天。

禁娱还有三天,有些人却坐不住了。

十天禁娱,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莫说闹出来不闹出来,收敛一些,又有谁会追究呢?

除非本来就被人盯上了。

“你是说,你昨日去勾栏里寻欢作乐,结果被你家娘子告发了?”

时鸣倨傲地看着跪在下面的人,目露不屑, “禁娱期间出入烟花柳巷,居然还有脸求到本王这里,该说不说你这张脸皮,倒真比朝堂那架登闻鼓的皮还厚。”

下首那人几乎要把头都埋下去。他跪姿看起来总有些谄媚的意味,正是宋达睿。

宋达睿汗颜,不敢反驳: “是,是。”

时鸣好笑地看他一眼,眸中冷意翻飞。

自宋达睿被罢官,求到顺国公府不得,四下无门时,时鸣施以援手,成功将其划入自己麾下。

如今眼看四处求来的官位又要没了,甚至面临牢狱之灾,宋达睿心生畏惧,这才不要脸地又来抱大腿。

实话说,宋达睿此人无才无德,唯一可以说道的大概就是一颗想向上爬的贼心。这种人单纯到一眼能够看透,时鸣当初起了兴致,玩儿似的随手一帮,并没花费多少精力。

没成想给自己惹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时鸣似笑非笑: “这事儿可难办。你家娘子……若本王没记错,就是之前那位滕四小姐吧?”

“此事毕竟你有错在先,就算免得了死罪,也免不了一顿好打。本王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严惩不贷呀。”

宋达睿抖如筛糠: “求殿下救我!小人必为殿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昨日自己去勾栏里寻了个小娘子快活快活,没想到却被滕青挽那娘们儿发现了。

宋达睿想起自己当街被抓出来、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的窘迫模样,就恨不得要把滕青挽活撕了。

男人三妻四妾如此正常,宋达睿想,那滕青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姐脾气,善妒刻薄,竟不允他纳妾。

不准纳妾,他也就只好去窑子里偷。再说了,男人哪有不偷的?真是小题大做。

宋达睿心中愤愤,但事已至此,掰掰手指头,好像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故交可以求助。这不,宋达睿只好求到这位小殿下面前,不管他因为什么,救救自己才是要紧事。

时鸣哪里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帮人可不是白帮的。时鸣略一思索,便问: “要本王帮你可以,但你得拿东西来换。”

宋达睿混迹官场多年,虽然愚笨,到底也耳濡目染了一些人情世故出来。他伏得更低,是一派顺从的模样: “殿下希望我做什么?”

时鸣惊讶于他的上道,倒也不卖关子,说了两个字: “滕家。”

宋达睿心下一惊,但依然俯首: “是。只要殿下肯救小人一命,小人必不叫殿下失望。”

时鸣瞧了瞧时间,快到江行回来的时候了,也不想跟他再废话: “行了,滚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能做的,顶多是让那板子轻些打,留这家伙一条命罢了。至于旁的——做错了事儿,难道不该受着么?

江行回来时,宋达睿早已走了,因而他没见着。

江行今日听说城中古刹有大师讲经,他对佛法虽不感兴趣,但想起时鸣平日里殚精竭虑,不免心疼。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他专门跑了一趟城郊,去为时鸣求了一个护身符回来,还得了一个静心安神的香囊,给阿鸣用再好不过。

江行进王府有如无人之境,轻车熟路去了书房,果然见时鸣摸着橘绿的羽毛,正在沉思。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总之江行光是在门外,就能瞧见那一道绝美的身影。

时鸣仪态卓绝,微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丝毫不显凌乱,反而在如火夕阳下映出橘色微光,令人为之目眩神迷。

更不必说那张如谪仙人般完美的脸。江行呼吸滞了一瞬,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无论看多少次多少天,江行总会被时鸣的第一眼惊艳到,向来如此。

江行不止一次想过,怎么有人能长成这个样子。似乎世间一切美好的词往时鸣身上堆叠,都会黯然。

调整好狂跳不已的心脏,江行献宝似的把平安符掏出来,邀功道: “当当!你看这是什么?”

第097章 礼赠平安愿平安

时鸣早知他要来, 摸着橘绿的手顿了顿,眼睛在触到他手中的平安符时,霎时一亮, 故作不知: “这是什么?”

江行嘿嘿一笑: “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

时鸣忍俊不禁: “我说今儿怎么回来得有些晚, 你该不会听那些秃驴讲了一天的经吧?哥哥,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江行微微屏住呼吸, 有些期待。

时鸣瞧了他一眼, 笑道: “真是有耐心。”

江行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阿鸣这是在揶揄他。他无奈之余,就当这是对自己的夸奖: “是是是, 我一直都很有耐心。我只希望你平安。若真能有用,就是让我听十天半个月的经书也使得。”

时鸣心头一暖。

他本来就不信什么神佛,所谓怪力乱神,不过是给底层百姓一个信仰寄托, 使之安分守己罢了。

平安符不见得真能保平安,但有人希望他平安,念着他, 想让他平安,这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至于载体是什么,并不重要。

时鸣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

平安符小小的一个,放在手心里感觉不出什么重量。用于系在脖子上的红绳红得发暗,似乎是经特殊处理过,据说也带了些辟邪的功效。

江行温声道: “我给你戴上?”

时鸣便又把平安符放回他手中,寻了个椅子坐下, 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来。

江行将红绳绕过脖颈,将平安符认认真真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临末了却不舍得放下。

那截脖颈细而白,红绳落在颈间,有几分落雪寻梅的清雅;显眼是显眼了些,但无人敢说不好看。

江行忍不住微微倾身,想用嘴唇碰一碰这捧雪样的皮肤。时鸣被气流呼得有些痒,知他想要做什么,却只是轻轻一颤,并没有抗拒他的接近。

江行忽而笑了。唇拐了个弯儿,往耳垂去。

时鸣挑眉,似是习以为常: “你笑什么?”

江行说: “这几日禁娱,殿下莫不是要明知故犯?”

时鸣也笑: “可这次总不能怪我。”

江行一面笑说“是是是”,一面又亲了亲他的耳朵,将耳垂放在手指间来回厮磨。

时鸣没有耳洞,耳垂还是完整的,手感好得不像话,让江行恨不得揉圆搓扁,捏个够才好。

可怜一块小小的软肉,被欺负得很快就红了,绯色染上时鸣的脸,时鸣背手制止: “不要揉它了。”

江行像是将将回神,这才肯缩手放过,不好意思道: “有些没忍住。不疼吧?我给你吹吹。”

“不用你吹。”时鸣莞尔,暧昧难言的眼神早就在江行面上划了个遍, “一点儿也不疼,就是发热。”

江行看着面前之人容姿愈盛,根本移不开眼,也不舍得移开眼。

这人有把一个眼神变成一场燎原大火的本事。根本不用刻意呵气去吹,江行自己就会上钩。

但现在不是他上钩的好时候。江行强忍下心底的悸动,道: “好啦好啦,一会儿又没完了。老实点吧,小祖宗。我还带了安神的香囊,挂在床头,也好睡得安稳些。”

时鸣眼见着江行又掏出一个粗布香囊,里面乱七八糟地加了不知道什么药草,隔着布眼儿有簪子粗的布袋肌理,还旁逸斜出了一些草枝子出来。

挂在床头的香囊,自然要透气、透味最好。所以,这包香囊看着虽然卖相不佳,闻着倒真是清新安神,再好闻也没有了。

时鸣上手捏了几下,忍不住弯了眼角: “谢谢哥哥。”

江行刚想说“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时鸣微凉的唇就已凑到他的唇边,郑重其事地烙下一吻。

江行手足无措地回头看门,悄悄松了一口气。

门是紧闭着的,没有人会看见。这里是时鸣的书房,未经允许,也没有人会经过。

江行忍不住想,既然无人,放纵一些又有何妨呢?

不知是谁先加深了这个吻,也不知是谁卷了谁。江行此刻才肯显现出一点儿强势来,手掌钳着时鸣的下巴,在他快要狼狈奔逃时又捏了回来。

坐肯定是坐不住的。时鸣迁就着他的身高,慢慢地自个儿站了起来。

椅子不知道被谁嫌碍事,恶狠狠踢了一脚。它滑过地面时发出“刺啦”地一声响,撞上桌角时又是“砰”的一声,放在边缘的香囊就这么掉了下去。

江行心想自己真是栽他手里了。

手按到腰间,很克制地没有再往下探,仅仅是按着时鸣往自己这里再近一点,更近一点才好,才满足。

直到时鸣抗拒一般推了推他,江行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黏黏糊糊凑上去问: “怎么了?”

时鸣抵在他肩上,调整着呼吸: “快喘不过气啦。”

江行把玩着那截脖颈,轻轻地笑出声。

旷日已久,很难说这种事情是谁更喜欢。江行顺毛似地摸着时鸣的头发,安抚道: “现在不行。”

时鸣抱怨地抬眼瞧他: “……我可没说我要。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么?”

江行夸张地“啊”了一声,促狭道: “不是吗?”

——很不意外地被掐了一记。

江行吃痛,只好装模作样地求饶: “好啦好啦,小祖宗,服了你啦。不是不是,我闹着玩儿的。”

时鸣方才眼中带了些雾气,像江南地区的烟雨,朦朦胧胧,看不见远方。江行记起时鸣的封地,想,等老了之后跟着阿鸣去江南,赛过世间多少神仙眷侣。

此刻时鸣眼中却没有了雾气,明晃晃的全是小狐狸般狡猾的灵动与勾引。

时鸣拽了拽江行的衣服,让他低下头来,是一个索吻的动作。

江行没有不依他的,重新又贴回了那两片红艳的唇。

喘息声落到彼此耳中,又引起不知是谁的心动与悸动。手被按到墙上,时鸣趁着间隙,说: “这么着急呀?”

江行本也只是轻轻舔吻,蜻蜓点水一般地来回相接;听了这话,十指相扣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意有所指道: “着急的可能不是我。”

在这事儿上论个短长没有什么意义。有时候是江行,有时候是时鸣,这都无所谓,只要是彼此,哪有可以不可以的?

没必要争个高下。

但这次大概是江行主导着,引诱着。手被举起,时间久了,倦意上涌,时鸣动了动手腕。

这回不消他说,江行也明白。

江行不用以此来证明什么,因为江行知道,即使他松手,时鸣的手也会悄悄地放上他的肩膀,加深彼此的联系,而不是推开。

果然,时鸣只是疲累地把胳膊放至他的肩,甚至还悄悄围成了一个圆圈,将他圈在里面,靠得更近一点。

江行心底偷偷泛起一阵满足来。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足够。

这个亲吻来得有些迟了,江行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儿,时鸣被禁锢在一方天地里却遭不住,踏上江行干净的鞋,轻踩了几脚。

不疼,反倒有些痒痒的。江行会意,松开他的唇,又在他腰上扶了一把。额头相贴,无关情欲,只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亲昵。

江行笑着把脚挪出来,轻轻道: “我的鞋子脏了。”

时鸣借着他的手臂站稳,眼中似是盛了一汪秋水,道: “鞋子脏了,那就换一双。”

江行又轻啄了一下他的唇: “我要你给我换。寻常妻子在丈夫远行前都会亲手纳一双鞋,大约是传达自己美好的祝愿。我看了真是好羡慕呀,我可以有吗?”

“让你妻子给你纳鞋。”时鸣故意道, “你既不远行,也没有妻子,自然没有鞋子。”

江行想起他们“偷|情”的关系来,不由得一笑,道: “好吧。情人送东西,也有情人的讲究。这个我总能拥有吧?”

时鸣回吻他: “我何曾短了你的?”

江行摩挲着那两片樱色的瑰丽唇瓣,温声道: “不曾。”

时鸣伸了舌尖,舔过那截往里越界的手指,道: “我记得之前在小巷子里,你也是这样。”

江行跟着回想起来。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早到阿鸣还是一团孩子气,懵懂又天真——嗯,现在回头想想,阿鸣其实根本不是天真,而是刻意为之。

就等着他上钩。

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女,分明是一只快要成精的小狐狸。

江行感慨: “是啊,当时被你骗得好惨呀。”

时鸣眨眨眼睛,学着从前那般: “哥哥,你好热啊。”

江行: “……”

救命,这种话,不管什么时候从时鸣嘴里说出来,都称得上致命一击了!

时鸣又道: “哥哥,我想喝水。”

江行耳尖早就红透了,如往日那般局促地去捂他的嘴,无奈道: “……阿鸣呀。”

时鸣歪头: “哥哥不喜欢?”

江行眼睛快看花了,耳朵也嗡嗡的,哪里说得出“不喜欢”三个字?

眼前容姿如玉的人与当时那个穿裙子的小姑娘慢慢重叠在一起,江行不禁心想,好看的人,果然从小到大都是好看的。

小时可爱,腮边有一点婴儿肥,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他;长大更狡猾些,偏偏长得好看,对着那张脸,就是再暴躁的人,总也生不起气来。

江行想了半天,思索了半天,时鸣却不等他思考完毕,自己就先喝了一口水,在口中要咽不咽地含了含,这才肯喝下去。

江行觉得自己也有些口干舌燥了。

不过往后日子还长呢。江行心想,往后合该是一家人一起安安稳稳地关门过日子,就是不知阿鸣是怎么想的。

江行问: “你往后,打算做什么?”

第098章 国丧玩乐惹是非

时鸣一愣, 下意识问: “什么往后?”

“等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江行道, “嗯……致仕之后?”

他又补充, “反正我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你的。你可不能不要我?别丢下我嘛。你去封地, 我也去封地;你留在京城, 我也留在京城。”

时鸣只是微笑,反问: “那你希望我去封地, 还是在京城呀?”

江行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他打量着时鸣的神色, 见那双浅淡的眼睛下,似有什么东西和往常不一样了。

明明就是随口的一问, 可江行就是觉得不一样,只有这个不一样。

阿鸣是认真问他的, 也是真的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江行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他需要思考一番,慎重回答。

去封地很好, 到时候有钱有闲,生活美滋滋,正适合他这种咸鱼摆烂。

在京城……也不错。

京城热闹, 没事和几个好朋友聚一聚,逢年过节也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但江行觉得,这可能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阿鸣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京城,或是去往封地。

去封地,无非是阿鸣做了闲散王爷,这自然好。若留在京城……

江行打了个寒颤。

留在京城, 这本来就不合理。承元帝百年之后,若师兄继位, 会留阿鸣在京城吗?

江行不敢肯定。

若阿鸣与师兄哪天真的敌对起来……不,已经敌对了。

师兄对阿鸣的敌意,他不是没有看到。

那如果阿鸣留在京城,会……

江行猛地看向时鸣。

时鸣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像冰山一角,仅仅露出一点儿;而水面下的庞大野心,当他发现时,事情早已无可挽回了。

阿鸣是铁了心要去做的,他改变不了。

江行此时才感到一阵无力感:他既没有办法完全站在阿鸣这边,也没有办法完全站在师兄那边。

最好的是哪边都不站,继续当他的纯臣孤臣——等他们分出胜负,他再假惺惺地、圆滑地往上凑,提及所谓旧情还换自己的仕途。

从利益角度来说,是这样的。

但江行绝对不会那样做。无论要他放弃哪一个,江行都很难选择。

江行此刻才觉察出自己骨子里的懦弱。这样的挫败感使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自己硬生生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一人一半才好。

江行开口时声音艰涩: “我……”

时鸣等他的回答: “嗯?”

江行嘴唇开开合合,始终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最后,他像战败者那般,沮丧地低下头: “……我不知道。我想回岭南。”

“无妨的。”

时鸣意料之中,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能回岭南。”

当然,也只是江行而已。自己能不能回去,时鸣心想,应当是不能的。

这样的纠结使江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李玠这边,同样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你说什么?”

李玠“腾”地站起身, “晋王从前在岭南杀过人?”

何越将陈年案宗递到李玠面前,缓缓开口: “啊,从案宗来看,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那位殿下从前逃亡时扮作女子,”说到这里,何越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因而得以在岭南安全容身。”

“但那位的相貌,太子殿下您又不是没有见过。说一句天人下凡,也算不得抬举。”

李玠心里发酸。

是的。所有觉得晋王不好的人,能从各个方面挑刺儿,譬如什么心机深沉,什么狼子野心,又或者手段残忍……诸如此类,可却没人会从晋王的外貌上挑刺。

因为实在挑不出一丁点毛病,最多骂他长得像个祸水——那和夸赞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李玠,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人看了那张脸会不动摇。

晋王还只是男子。若扮作女子,李玠有些不敢想,那样的美貌会招来多少危险与非议,即使他是个瞎子。

而且,瞎子正是弱势。就算本来没有歹念的人,要是碰巧见他落单,也得被勾起几分人性阴暗来。

也难怪师弟会喜欢……

李玠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 “他确实很漂亮。你说这个做什么?”

何越道: “正是呢。晋王殿下在岭南扮作女子,在一艘游船上不幸落单,惹人心生歹念。”

“那人欲行不轨,反被晋王杀害。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晋王进了趟官府衙门,竟然毫发无伤地站着走了出来。”

说到这儿,何越啧啧道: “势大欺人。那死者的老母哭天抢地,怎么都得不到公道,仅仅得了一点儿钱草草了事。而当地官员呢,碍于晋王的身份,不敢对其问责,只好将此事硬生生压了下来。”

李玠没被他带偏,反而皱眉: “明明是那死者要轻薄他在先,那种情况下,就算失手杀了人,又有什么可说的?正当防卫,怎么倒成晋王不对了?黑白颠倒,真是荒唐!”

何越没被这一声呵斥影响半分,反而道: “对错?对错很重要吗?殿下您为襁褓中幼弟求情时,可曾想过他母亲心狠手辣,害人不浅啊?若仔细论起来,殿下不也帮恶人说好话?”

说的是王贵人那件事情。

李玠被堵得哑口无言,须臾才道: “……这如何能一样?本宫怜幼弟孤苦无依,不愿意让他不满百日就去冷宫受苦,可是发自善心。与小产一事有关的王贵人,我又何曾为她求情?”

何越笑了一声: “那我们为死者孤苦无依的母亲申冤,又何尝不是发自善心?毕竟真正想要轻薄那位殿下的,已经死了,不是么?”

“死者母亲同样没有做出什么,反而早年丧夫中年失独,难道不可怜吗?”

李玠被驳倒,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聊胜于无的反对: “……你这是诡辩。”

何越行了个礼,观李玠的表情动摇,不禁勾起唇角: “那位老妇已在路上。岭南路远,来京城要一段时日。殿下不若趁机好好斟酌一番。”

李玠脑子嗡嗡地疼,不想再理他,伸手赶人: “滚。”

何越圆润地滚了。这事儿还没闹起来,另一件事先炸得众人措手不及,议论纷纷起来。

顺国公府滕二郎滕野,江行同年的探花,竟被人状告国丧期间不仅出入烟花柳巷,还闹出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死者是一位风尘女子,花名绯镜,曾红极一时的。这种事情本掀不起多少风浪,可承元帝前些日子还为宋达睿的事情大动肝火,转头又出来滕野一事。

好好的国丧禁娱都成了笑话,叫天下人看了,实在不大像话。

说起这事儿时,江行观时鸣脸色如常,像是意料之中。

时鸣非但脸色不改,还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果然爱玩乐的,怎么着都能凑到一块儿。”

江行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宋达睿那件事被抖落出来的时候,也一样下了大狱。可前不久,不知为何,这件事又转交给大理寺处理了。

活罪难逃,大理寺那边把宋达睿打了三十大板,留这老匹夫一条烂命回去养伤了。

这其中究竟是谁的手笔,不难猜。只是江行不明白,为什么阿鸣要捞这家伙一把。

不过,时鸣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江行不便干涉。

看时鸣不以为意的样子,江行挑眉,明知故问: “你做的?”

时鸣表情一变,矢口否认: “我冤枉。”

江行观他不像撒谎,且这事儿本来就没有撒谎的必要。他这才来了兴致,笑道: “不是你做的?”

时鸣道: “当然不是我。之前宋达睿求到我这里,要我帮他一把。帮人哪有白帮的?我只不过暗示一番,他自个儿就明白了。他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也很意外。”

江行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问: “这点儿程度,还不够。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时鸣似是没想到江行会这么说,颇感新奇: “我们小江大人不是一直都光明磊落、绝无偏私的么?怎么想起来要和我同流合污了?”

江行被这么一调侃,并不反驳,反而要说: “什么同流合污。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这是伸张正义。”

“据说那位名叫绯镜的花娘死时,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地方,”江行正色,目露不忍, “好好的胳膊大腿,全断了;鲜血淋漓,也没个人收尸,草草扔到乱葬岗了事。”

时鸣听他说起这个,也没心思调侃: “这不是第一次了。”

江行心里虽然清楚,但仍然难以接受: “从前只听说他私下里有怪癖,不想竟残忍到这种程度。抛去朝堂斗争不谈,光是此事,就应当让这家伙狠狠吃一番苦头。”

时鸣哪里不知道江行在想什么?江行估计一直都对滕野求娶阿摇一事耿耿于怀呢。好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他哪有放过的道理?

自然巴不得一纸奏章,直接参死滕野才好。

时鸣道: “我们小江大人出息了,怎么还公报私仇呀?”

江行“哼”了一声,理直气壮: “我这只苍蝇可不叮无缝的蛋。”

“好好好,”时鸣顺着他, “我这儿,确实有不便出面、还需要小江大人出马的地方。玉竹。”

玉竹只得了时鸣一个眼神,心领神会地退下,去取卷宗了。

江行早就习惯时鸣这副有话不直说的样子,仍然不免好奇: “我们小殿下智多近妖,居然还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让我看看是什么。”

时鸣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托腮看他: “大案子,保证能惊掉你的下巴。”

第099章 阋墙兄弟再相见

江行夸张地用手把自己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哇”了一声: “那我可要好好地扶着它,免得掉脚背上,把你砸疼喽。”

时鸣眼睛晶亮, 江行看向他时, 他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的,像是喜欢他喜欢到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或许在江行没有看他时, 他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这样的爱意, 只等着捧到江行手里。

江行知道,时鸣在外不是什么爱笑的人。甚至于, 时鸣在外总有些高贵的不近人情,架子颇大, 恨不得把“天潢贵胄”四个字贴脑门儿上,让大家都不敢高攀、不敢直视才好。

更别说什么心生歹念——时鸣的美貌,又岂是轻浮桃花逐流水那副样子?

合该是牡丹,雍容华贵, 仪态万千。

这般的人,在他面前却亲密非常,江行很难不为之绝倒。

玉竹做事麻利, 很快就将时鸣要的卷轴取来,又非常有眼力地退下,不打扰他们讨论事宜。

时鸣将卷轴扫了一通,确认无误,这才递给江行: “哥哥看一下?”

江行很自然地接过卷轴,却不想时鸣没有放手。他疑惑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嗯?”

时鸣眼睛瞧着他,手却顺着卷轴悄悄往前, 待碰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时,俏皮一般勾了勾嘴角。

江行指尖一抖, 不解其意: “怎、怎么了?”

时鸣借力,手腕一翻,差了两指捏住江行一根指节,不轻不重地揉搓了几下。

不像是揉手指头,像是在揉什么面团儿,捏来捏去,要把面剂子里多余的空气全排出去才好。

麻痒的感知从指尖出发,流水一般透过筋骨,淌到江行心里。

只一瞬的怔愣,江行就已反应过来,反借着对方的动作朝前一挽,将时鸣的手半握在手里。

眼睛却不看卷轴,也不看手,看的是时鸣。时鸣这会儿反倒把手一抽,倒打一耙: “哥哥这是做什么?”

江行也不恼,笑了一声,并没有说穿这转瞬即逝的暗潮涌动。

视线相碰,江行自然知道,时鸣只是兴之所至。他乐意玩,江行就陪他玩儿,总归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行展开卷轴,认真查阅起来。

不过看了一半,江行心下巨震,连带捏着卷轴的手都有些抖了。

他抬头看向时鸣,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时鸣笑笑,接下这份震惊的目光,好整以暇道: “这可是第一手的消息。天上地下,唯我二人知道。”

江行咽了下口水,竭力消化着卷轴上的信息,还抽空勉强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 “……你确定吗?”

那卷轴上写了燕王的下落。须知自从五石散案之后,陛下早就发布通缉令,务必要捉住燕王,不论死活。

但这事儿追查许久,仍然没个着落。陛下心里清楚,却没抱什么希望。

捉住了,很好;捉不住,也没办法。

只是令江行没想到的是,上次春猎之后,时鸣暗中调查,竟然误打误撞,有所突破。

“我确定。”时鸣道, “你上次在林子里遇到危险,我心下担忧,这才去查了一通。不查不要紧,这一查,就牵扯出这么多腌臜事来。”

依照卷轴上所写,燕王此刻并没有亡命天涯,而是隐姓埋名躲进了顺国公府。无怪古人常说灯下黑,这便是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燕王一直都待在京中呢?

时鸣凉薄一笑: “我认为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接下来只需要一些,小小的火星子。”

江行指尖攥得发白,一抹厉色闪过他的眼底,又很快消失不见: “你想要我去做?”

“对。”

这个深思熟虑下才让他去做的事情太大,时鸣本该将他、将这份感情当做一颗棋子摆上棋盘;去利用他、欺骗他,让他为自己卖命——但江行觉得,时鸣没有。

若时鸣真是这么想的,他此刻看到的应该是大计将成的兴奋与疯狂,而不是担忧。

“砰——”时鸣俏皮地仿着烟花炸开的景象, “就像把烧红的铁块放进水中,一定很精彩。”

“我去做,不合适。再者,此事已有万全的把握,断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只管放心去做,若不成,你将我供出来,也好摘个干净。”

时鸣目光灼灼: “你是清风朗月的直臣。这种事情,从你口中说出来,要有力得多。”

江行反问: “所以,其实此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是吗?”

“先提出来,往后自然会有人为我们补全证据。”时鸣道, “再者,此事有八分可信,不算冤了他。”

江行没打算拒绝。只是这事儿太大,他一时消化不了。

而且……这事儿同时先生也有关联,不消时鸣说,江行也不会坐视不管。他按了按时鸣的掌心,示意他不用担忧: “好。那就依你的。”-

国丧期一过,滕野因为绯镜一事,被里里外外查了个仔细。

毕竟是世家子弟,与背后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宋达睿等人自然不同,不好轻易处置。

话虽如此,但事情闹得太大,眼看收不了场;滕溪一党为避免落人口舌,还不等承元帝处置,自己就先收拾了滕野一通。

至于关起门来怎么收拾的,朝中众人哪有不明晓的?不过碍于脸面,没有直说。

此事还没过去,江行趁热打铁,私下里见了承元帝,将顺国公府私藏朝廷要犯一事揭发出来。

“春猎时,臣想凑个热闹,便去了密林行猎。”江行道, “可不曾想遇到一位头戴帷帽的人,同旁人正说着些什么。”

“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竟被他二人发现了。尚未反应过来,那头戴帷帽的人就将刀逼在微臣的脖子上。”

承元帝看了递交上来的折子,眉头紧锁: “既如此,那出来时,爱卿怎么不说林中有此异样?”

江行总不能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还是阿鸣仔细,里里外外查了一通。

江行于是道: “臣想着那人来历不明,贸然告知陛下,恐生祸端。再者,微臣毕竟毫发无伤,为此而大动干戈,不免小题大做,扰陛下兴致。”

承元帝不置可否。

江行继续道: “后来微臣查明,当日林中头戴帷帽者名为何越,便是伪装成门客、居于顺国公府的燕王殿下李洵。”

相关的事宜,在折子里都已经写明白了。

承元帝表情凝重,捏着折子的手不自觉摩挲着。上好的纸张被手指摸过,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

可惜大殿内太过安静,这阵子声音被江行收入耳底,带来一阵的紧张。江行恭谨跪着,忐忑地等承元帝发话。

终于,承元帝状似无意道: “滕家二公子,确实不是合适的人选。”

江行不知他为何又提到滕野,只得眼观鼻鼻观心,未曾答话。

承元帝本就没打算让他答话,君臣之间微妙的对峙以一句“此事朕会彻查,你且去吧”结尾。

江行方要起身,承元帝目光忽地犀利,落在他身上,竟令人不敢直视, “皇家旧事,早该处理了。不过,这事儿搁置到现在,外人看来只当无事。”

这是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要他封口了。

江行理解,也并不意外,恭谨行礼告退道: “是。”

算是做成了吧。江行按捺下狂跳不止的心,心想,这回应当够了。

滕野不过是一根导火索,燕王才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承元帝早年因为先帝宠幼废长之事,吃了好一番苦头。

如今先帝不在,既有机会收拾燕王,又可以整饬世家,承元帝没道理不接下递到手中的把柄。

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等。

江行想,等燕王被捉拿归案,时先生在地下冤魂,也可安息了。

算是告慰先灵。

此事一过,江行发誓自己好好做官,再也不要趟朝堂的这滩子浑水。等到年纪一到,就致仕关门过小日子去。

朝堂争斗令人心力交瘁,恨不能以头抢地耳。

御前的人办事很快。有了方向,在江行揭发后不过几日,五石散案幕后黑手狩月被捉拿归案。

朝堂之下,对外的通缉令用的是“狩月”此名,因而百姓并不清楚皇家那点事情。他们只知,一位作恶多端的坏蛋被朝廷抓住,由陛下亲自审理。

而那位坏蛋,却并没有如百姓所料想的那般下了大牢,而是好端端地坐在御书房,同皇帝说着话,似寻常兄弟那般。

“真是好久不见。”

承元帝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椅子, “朕现在应该叫你什么?狩月,何越,还是燕王李洵?”

李洵难得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皇室的标志性脸庞来——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人和皇帝没关系。

他短促地笑出声,道: “李淳,您可是大不一样了。”

四周侍卫宫人听他说起这个名字,脸色齐齐大变;承元帝近前大太监李公公更是呵斥: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有侍卫横刀,架在李洵脖子前,是一个随时可以血溅当场的架势。

李淳,则是承元帝本名了。这个名字久违地被提起,承元帝额间隐隐跳动,须臾又压下去,威严道: “放肆。”

李洵却没有怕: “皇兄,我们兄弟俩许久未见,我不过一句寒暄,怎么又成放肆了呢?”

承元帝笑了: “成王败寇。罢了罢了,朕有话要问你。”

李洵不等他问,自个儿就先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来: “对,狩月是我,何越也说我,燕王李洵,仍然是我。”

“您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第100章 水落石出多流放

承元帝道: “那日林贵妃大势已去, 朕念你年幼,放你一马,不想竟让你惹出这么多祸端。”

听了这话, 李洵笑意讽刺: “放我一马?啊, 意思是,让我在某个京郊的院子里被圈禁到死, 还是去庙里当个癞头和尚?你不会真的认为, 这是恩赐吧?”

“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可你非要彰显你那点微不足道的仁慈, 想将我扭曲成皇恩浩荡的吉祥物。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承元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向来如此, 朕难不成还要对你礼遇有加?”

这话太荒唐。自古夺嫡争斗,失败者哪有好下场?如李洵这般已经世所罕见。

李洵不紧不慢: “用不着。五石散不过是我敛财的工具,至于敛财干什么——皇兄,您不妨猜一下?”

“皇兄最好查得仔细些。这京城权贵里, 究竟有谁沾了五石散的边,又有谁沾了我的边。皇兄,您且仔细留意着吧。”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宫人, 目光微不可察地停了停,眼底露出一抹笑意,又很快消散。

承元帝太阳穴突突地跳。

诚如李洵所言,他确实没查出来贩卖五石散的盈利去哪了。

而且,若真的有人与李洵勾结,京中势力盘根错杂,根本无从下手。

怕是要出大乱子。

李洵留在京中, 估计也是要恶心他一把。

自己这弟弟他是知道的。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 若真坐了皇位,说句生灵涂炭都算轻的。

林贵妃在先帝晚年惑乱朝纲,吹了不少枕头风。饶是承元帝,也不得不承认,先帝偏爱李洵尤甚。

至于阿鸣……作为名义上的老来子,估计先帝对其血统也有所怀疑。所谓最爱,不过面子功夫。

李公公迟疑着同他耳语: “……陛下,亲卫们捉拿燕王时,燕王正在太子别院内。”

承元帝头更疼了。

李洵偏偏还要朝他身上扎刀子: “皇兄,我记得父皇在时,对你真是愧疚非常啊。”

这话点到为止,承元帝却听明白了。

这是在点他被父皇抢老婆的事儿呢。一说起这个,承元帝忍不住想到时鸣那张酷似挚爱的脸,面上不显,心内一阵阵抽痛,无言良久。

李洵又说: “皇兄,这次,你会处死我的吧。”

头疼完了,承元帝很快思考出对策,冷笑: “自然。传令下去,罪人李洵,即刻凌迟。”

李洵被侍卫围着,听到这个判决,非但没有丝毫惧色,还郑重其事地行了个跪拜大礼,坦然道: “臣弟接旨。”

李洵一个人好杀,留下的烂摊子却不好收拾。承元帝差太监磨了墨,提笔下旨: “滕家私藏要犯,瞒而不报。然顺国公滕溪劳苦功高,今……”

李公公适时提醒: “如今,滕大人已八十有九。”

这个年纪,要是判得重了,保不齐又要留下什么苛待老臣的骂名。

承元帝叹气: “责令他致仕罢。滕家其余成年男子,一律流放,女子充为官妓。流放到……”

顿了顿,承元帝在南北之间做出决定: “……流放岭南。”

此令下完,承元帝想起那个某个在禁娱期大行□□之事的滕野,脑子又开始疼: “好端端的探花,品行竟如此卑劣,想来是朕看走眼了。”

李公公恭谨垂首,道: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与滕二公子同年的小江大人,不是德才兼备么?”

说起江行,承元帝脸色稍霁,目露赞赏: “他倒是不错,这事儿也有他一份功劳。说起来,朕当年本想点他为探花,只是光凭一张脸就要让人矮了名次,总归不好。滕野虽学识差了点儿,倒也称得上仪表堂堂。”

李公公附和: “正是呢。”

承元帝思索了一番,道: “滕野视禁令如儿戏,视人命如草芥,着令三日后午时问斩。”

下完这些旨意,承元帝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一丝烦躁: “你说,李洵是在太子别院被抓到的?”

李公公: “是。”

承元帝眉宇间泛着薄怒: “……去叫他过来。”

李公公正要传旨,承元帝又问: “近日,晋王在做什么?”

李公公回忆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他面露难色,实话实说道: “……小殿下似乎什么也没做,就是爱往京郊西园跑。前些日子还听说他从花鸟贩子手里,高价买了一株花树,据说十分漂亮。”

承元帝表情复杂,仍不死心: “就这些?”

“哦对,”李公公补充, “还有,也就是更近一点的事儿了。听说小殿下苦学绘画,又将京中石刻铺子问了个遍,寻了一家技艺最高超的,学艺去了。”

承元帝莫名其妙: “他一个瞎子,学那个做什么?不得把手指戳出窟窿来?简直胡闹!”

李公公想笑又不敢笑,劝道: “小殿下素日里喜欢玩印章一类,说不定起了心思,想自己做试试看呢。殿下眼睛虽不好,可这份生活意趣却不是人人都有的,陛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王公贵族爱玩儿,什么斗蛐蛐养花遛鸟,都不是什么大事——人总要有事情做。

寻常百姓为了生计干活赚钱,忙忙碌碌;可这些王公贵族既无生存压力,找些别的东西来玩玩很正常。

时鸣的爱好尚且算是陶冶情操,也不到劳民伤财那个地步,更不似滕野那般下流龌龊,当然没什么容不得的。

承元帝只当他孩子心性,但一说起来全是玩乐,多少有点不像话。

他感叹: “西园虽在京郊,却景色宜人,再适合放松不过。当日他要,朕便给了,没当回事儿。他喜欢的时候去得勤,连好端端的王府也不待了。”

“他不喜欢的时候呢,又不愿意去了。你说说,他要是有一半的心思放在正事上,那大理寺办事的时间还能再短一截!”

李公公莞尔: “大理寺做事已经很快了。大理寺的大人们,对小殿下都赞不绝口呢。”

承元帝摆手: “……罢了罢了,不管他。去把太子叫过来吧。”-

从御书房走出来时,李玠可以称得上狼狈。

他并不知那何越竟是父皇苦寻不得的燕王,对于何越的提议,他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采纳。

但何越,确确实实是在自己那里被抓到的。

任李玠浑身都是嘴,也照样洗不清自己与何越密谋的嫌疑。即使承元帝并没有降罪于他,仅仅是申斥了一番,李玠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承元帝就能查到何越身上?

这么突然,要说没有原因,李玠不信。

尤其是……

李玠看到身边拿着圣旨,急匆匆出宫的太监,不免心生疑惑。

他伸手拦住那太监,问: “公公,你往何处去?”

太监听到有贵人叫自己,忙停下脚步,毕恭毕敬答: “往江府去。陛下有意升小江大人的官,差奴才去传旨。”

李玠点头: “嗯,去吧。”

瞧着太监远去的背影,李玠心下不太平:怎么父皇突然要升师弟的官?

滕家出事,师弟就升官,李玠很难不把这二者联系到一块。

五石散案一直都是大理寺经手,直到最后捉拿燕王时才没了进展,移交给父皇亲自处理。

这事儿拖了那么久,最近才有动静。

李玠福至心灵:按照江行的脑子,绝对没法这么轻易地就找出何越的藏身之地。

而且江行平日里向来是个能不多干绝不多干的家伙。旁人可能不知道,他却不可能不清楚。

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多管闲事了?

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背后有晋王的手笔。而江行,只是被当成了一颗棋子,借由他口说出来而已。

为此还能升个官,仕途通达,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照师弟那个性子,那位要是在他面前提什么要求,莫说威逼利诱,恐怕晋王连吹灰之力都不用费,江行就会二话不说,乐呵呵地替对方办事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多余的谋划?

……师弟不知他和何越的假联盟,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么一揭发,竟然误伤了他。

晋王,又是晋王。

愤恨不甘在李玠心中疯狂滋长。一旦人的心中有了这样一棵种苗,都不用浇水催发,阴暗面就是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逼得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才好。

李玠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他被魇住,兜兜转转竟然呓语一般: “要是没有他……”

随即,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以这么想?

那是师弟最喜欢的人,他再怎么愤怒不甘,也不能对人家起加害的心思啊。

李玠头炸开似的疼,良知和利益来回牵扯着,要让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李玠忽然想起,何越被带走前还没忘记对他耳语——耳语的内容是什么?

他头晕目眩,有些记不清了。

何越说, “此刻那人已在京中。”

什么人?

当然是晋王从前在岭南时,处置的那个登徒子的母亲!

李玠猛地惊醒,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

如果此事东窗事发,皇亲国戚势大压人,残害百姓,不是闹着玩的。

任凭晋王再怎么智多近妖,再怎么圣眷正浓,也挨不住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所谓众口铄金,即是如此。

李玠攥紧了拳头,想克制自己不去思考这些,黑泥一般的想法却缠绕着、包裹着他,令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为什么他要回来,为什么就连师弟也围着他转!

李玠想,晋王如何不打紧,他也不关心。但如果他真的做出那种事情,师弟一定会与他决裂的。

自己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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