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卷王系统考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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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台院侍御史江行

江行知道隐瞒无益, 干脆摊牌: “为了调查先生的死,我去查了档案。”

时鸣一点儿也不意外,反而轻快道: “去礼部才能查到的档案, 想必与我有关。”

“是。”

江行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以遮掩的。再说了, 时鸣从前不想让他知道,但现在, 他已经知道了。在阿鸣眼皮子底下, 他很难捂住这一事实。

江行实话实说道: “殿下,你其实不是先帝的幼子, 而是当今陛下的皇子,是么?时先生的死, 与燕王是不是有关系?”

时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 “能猜到这种程度,看来你有长进。对,你的猜测全是真的。陛下确实不是我皇兄, 是我父皇。”

江行瞧着他半分自嘲、半分萧索的眉眼,不禁心疼: “殿下,你受苦了。”

时鸣皱了皱眉, 看着不仅没有半点儿难过,甚至还对江行的难过表示不解,笑道: “这是做什么?都过去了。我如今足足高了一个辈分,看那些兄弟居然还要叫我小皇叔,我开心得很。”

“油嘴滑舌。”江行恨恨道, “真是服了你了。”

时鸣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不说这个。今日我买的白山茶送到了,你要不要去瞧瞧?送你的。”

江行眯了眯眼睛: “白山茶?”

宋正口中的那位“花大价钱买花的贵人”, 不会就是阿鸣吧……

时鸣拉他出门: “对,就是白山茶。很漂亮的。”

江行感受到他手指的温热触感, 思绪不免飘得远了。

阿鸣的手指一直都这么细腻柔软,骨头都像是软的,捏着很舒服。

他很喜欢捏。有时候手劲儿大了,捏得痛,就会收获阿鸣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白眼。

他虽然舍不得阿鸣痛,但要是再来一次,他仍然忍不住,捏着捏着手劲儿就大了起来。

真的可爱死了,江行想。

阿鸣哪里都好看,没有一处不美的。尤其是肩膀上那朵红梅,情动时开得艳丽极了,令其爱不释手。莫说什么白山茶,就是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都比不上那抹红。

江行喜欢极了。

——很喜欢用牙齿小心地磨,再咬上去。咬出一点儿牙印来,看着可漂亮了。轻轻舔过的时候,阿鸣就会颤抖着呜咽,发出一点儿好听的气音来。

江行越想越不对劲,忽而感觉鼻腔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他伸手一抹,摸了满手的血。

江行: “……”

对不起,是他思想太龌龊。

时鸣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带他来到白山茶前,道: “哥哥,你瞧,是不是很好看……哥哥?”

时鸣回头,看到江行捂着鼻子不知所措,眼神躲闪,动作里满是慌乱。

时鸣瞧见江行没捂住的那点儿红色,心下了然。暧昧的目光在江行身上划了个遍,时鸣好笑极了: “江行,你想到什么坏事儿了?”

江行松开他的手,摸帕子擦鼻血,诚恳道: “想到你。白山茶好看,不如红梅。”

时鸣也给他擦鼻血,眨眼道: “那不看白山茶了,看红梅,好不好?我给你看。”

江行鼻血止住了,乱跳的心没止住: “好。”

雨打山茶花,一夜未眠-

没过多少时日,滕家找错女儿,真正四小姐另有其人的消息,插上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而原本的滕四小姐滕青挽,自行下嫁于无品小官宋达睿,从此与国公府再无关联。

“顺国公真是好手段。”

承元帝面上隐隐泛起薄怒。

时鸣坐于君侧,并不意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滕家人深陷其中,看不清楚陛下的谋算实属正常,还要上赶着给承元帝递破绽。

但于情于理,滕家一张嘴咬死,说找错了,旁人还能再求证不成?这事儿也只好如此。

“皇兄消消气。”

时鸣给承元帝倒了一杯茶,表情仍然毕恭毕敬,若无其事一般。承元帝接茶,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舅舅如何了?”

时鸣心中咯噔一声,很快想出了应对之法: “陛下文治武功,如今四海升平,舅舅无事,自然同往常一般骑马遛鸟,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承元帝果然展颜: “听语气,你似乎很羡慕?”

“简直是神仙日子。”时鸣故作艳羡, “哪像我,眼睛都瞎了,还得被皇兄揪起来上朝,多辛苦。”

承元帝调侃道: “大理寺的人说你时常旷工,早朝你也三番五次递折子不来,这还辛苦啊?你若不是朕的亲弟弟,朕早就让吏部的人去问责了。”

“说起吏部,朕记得江行就在那里当差,似乎还住你王府旁边?你们可曾打过照面了?”

时鸣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照面打过了,但臣弟与他交集甚少。且小江大人向来忙碌,臣弟有心拜访,十次有九次他都不在。唯一的一次相遇,还是从前查五石散案的时候,因为大理寺的事儿,在吏部遇见的。”

才怪,他俩天天厮混在一起。

江行的性子,旁人兴许不知道,但时鸣不可能不知道。

若做九分合格,江行就算能做得更好,也决计不会麻烦自己做到十分。每天到了时间点,钟声一响,江行永远是头一个丢笔收拾东西、跑出吏部的人。

回家之后还得腻腻歪歪缠着他半天,恨不得直接用针线把两人缝一块儿,再也分不开那种。

承元帝听了时鸣的描述,稍稍放下心来。

本以为江行选了晋王府旁边的院子是有心攀附,现在看来,江行并无此意,反而在踏踏实实地认真干活。

包括之前汴京城那么多权贵有心拉拢,这江行都拒绝了……

看来是个可塑之才。

承元帝心情好了一些,道: “那既如此,你回去的时候便替朕带个话,江行调任御史台台院侍御史吧。”

时鸣应下: “是。”

心里却不太平静。台院侍御史,与考功司郎中同为从六品,看似平调,实则不然。

考功司郎中并没有直接与皇帝沟通的渠道,是以江行做了一年多,除了上朝之外,私底下品阶不够,仍然没能见着皇帝几面。

台院侍御史却不同。御史台分属台院、察院和殿院三院,而台院的侍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已称得上天子近臣,能见到皇帝的机会更多,平日里也能递折子求见皇帝。

可是……

侍御史监察百僚,弹劾不法,很容易得罪汴京城的一些大人们。

不知是福还是祸。

承元帝看他被布条蒙起来的眼睛,实在心软: “大理寺那边同朕说了你的事情。案子你办得很好。”

时鸣突然得了这句夸奖,借坡下驴道: “那皇兄要赐我休假么?或者干脆收回我的职务,让我做一个闲散王爷?”

承元帝一噎: “……朕并无此意。”

怎么这小家伙,天天总想着休假不干了呢。

好好的一身本领,一点儿也没发挥出来,岂不可惜?把大好时光浪费在玩乐上,岂不虚度?

不像话。

“你做得好,往后自然还需你继续做。”承元帝应付过去,感慨道, “你如今没了一双眼睛,尚能做到这种程度,朕真不敢想,你若是耳聪目明,处理事情又会是什么样子。”

时鸣没想到承元帝能提起自己的眼睛,心说我要是耳聪目明,你估计第一个把我杀了。

“不说这个。”

承元帝摇摇头, “你觉得,我给大皇子安排的这桩婚事如何?”

时鸣装得义愤填膺,感慨道: “皇兄的安排,自是极好的。只是滕家为了与大皇子结亲,不惜对家中女儿如此……实在非君子所为啊。”

其实滕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时鸣就算不说,承元帝也会心存芥蒂。

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表面上时鸣指责滕家卖女求荣,暗地里又何尝不是对承元帝的提醒?

说到底,承元帝算计自己亲儿子当棋子,比滕家又好到哪里去?用子女姻缘换得大业,虽然常见,但有伤天和。

可生在皇家,本就没有什么自由。权力之内能争取的,还是为李琚争一争吧。

毕竟爹不疼娘死了,自己还只是个庸才,可怜见的。

经他这么一说,承元帝微弱的父子情终于被唤醒,哂笑: “阿鸣目盲,看事的眼光倒十分毒辣。”

时鸣故作不知: “皇兄,你在说什么啊?”

承元帝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笑了: “也罢,你与大皇子均是孩子心性,怎会知道这些。”

时鸣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平日里装单纯,还是有效果的。

承元帝眯眼,话锋一转: “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看上哪家的贵女,也好同朕说一说,朕为你们赐婚。”

不是,话题怎么带到他身上了?

时鸣抿了抿嘴,道: “皇兄,我现下并无中意的女子。再者,我眼睛不好,怕要耽误人家姑娘,还是算了吧。”

承元帝意味不明地提了提嘴角,道: “你倒是个负责任的。罢了,你既不愿,朕也不强求。只是李琚那孩子……”

他复又长叹一声: “闹出这么一场来,滕家是铁了心地要嫁,可朕还没问过大皇子的意见。再者,滕四小姐的身份……呵。”

这一个“呵”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承元帝对滕家的动作心知肚明了。

时鸣默了默,道: “皇兄的决定,自然是极好的。若无旁的事情,臣弟就先告退了。”

“等会儿。”

承元帝拦下他,亲笔写了份委任书;这才挥挥手,让他带着委任书走了。

第082章 倒v结束

揣着明黄的委任书, 时鸣心事重重。

他猜得果然没错,承元帝确实想对时家下手,也确实有心培养他。

甚至日渐被冷落的太子……

时鸣打了个寒颤, 结合自己的身份, 有些不相信自己那个荒谬的想法。

他只好先按兵不动,藏拙再说。毕竟, 无论是兄弟, 或是儿子,伴于帝王侧, 野心都不能太高。

马车在雪地中压出两道车痕。鞭声停,时鸣整理好思绪, 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下车走入江府。

江行早早听到车辙声,几乎是时鸣下来的第一时间,他便迎了上去, 将人拐入府中。

一边走,江行还一边给他暖手,道: “等你许久了。陛下叫你过去, 说了些什么?”

大门关上,时鸣扯下布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猜猜。”

江行围着他转了一圈,发现他藏在大氅里的另一只手,笑道: “你怀里藏了什么?”

时鸣不多遮掩,献宝似的把委任书在江行面前晃了晃: “给你求官职去了。”

“我怎么有些不信。”

江行失笑, “你不是说, 陛下的心思最难改变吗?”

时鸣道: “确实很难改变。不过你做事,他看在眼里, 当然记着,可不是我的功劳。呐,陛下亲笔的委任书。”

江行接过卷轴,扫了几眼,目光定格在“台院侍御史”几个字上。仿若被定住,江行站在原地,许久才惊奇道: “台院侍御史?天子近臣?弹劾这个怒骂那个的官职?”

我靠。

江行心想,我出息了。

虽然品级相同,但待遇和风评可谓天差地别啊!

时鸣笑骂: “瞧你不争气的样子。这算什么?往后花团锦簇,有你大展身手的地方。”

江行嘿嘿地把人带进屋,道: “我不求往后,我只求能在你身边。”

他胸无大志,能升官很好,升不了,好好做一个小官也行。

屋内炭火很足。时鸣解下斗篷,差玉竹换了个手炉。他道: “不说这个。李琚和滕家的婚事,估计成不了了。”

江行没太大反应: “都可以。想来陛下看清楚了滕家的行事作风,认为其德行有亏,这才不愿结亲。”

时鸣道: “这倒不一定。生在皇家,婚姻大事也是一颗能摆在棋盘上的棋子。不独李琚,我也一样。”

“你怎么能一样。”江行笑道, “你可比李琚受宠多了,也聪明多了,哪能这么任人摆布?”

时鸣摇摇头: “一样的。今日陛下还同我说起这事儿了呢,问我有没有心仪的贵女。”

江行本就是开玩笑,没想到对方动真格的。他的心紧了紧,生怕老婆被人抢了,连忙问道: “你怎么答的?”

“我当然说没有。”时鸣瞥了眼他的神色,莞尔道, “我还说我是个瞎子,会耽误人家。皇兄这才作罢。”

江行悬着的心放下来,后怕似的拍拍胸脯: “啊,那就好,那就好……”

时鸣笑而不语,道: “哥哥何必担心,我自然不会与旁人结亲。况且,我可是个瞎子,哪家贵女愿意嫁给我呢?”

江行伸手将他搂入怀中,道: “不可以这么说。你现在不是瞎子,不要妄自菲薄。”

时鸣还要再说什么,屋外,江舟摇大喊: “哥哥,阿鸣,来吃饺子!”

江行应: “知道啦。”

时鸣眨眨眼睛,俏皮道: “希望这次不是哥哥做的。”

江行大感冤枉,道: “你一来了我就在陪你,哪来的时间去包饺子?是张大娘做的。张大娘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大娘就是江行请的厨子了。张大娘不是卖给人牙子的,而是雇佣。

本来过年过节她可以回家,但张大娘十几年前失了儿子,丈夫不久后也没了。自此孤身一人,回家冷冷清清的。

她干脆主动留下,也好有个年味,热热闹闹的。

包饺子下饺子,江行全程没有插手——张大娘不让。江舟摇和江年两个小家伙都去帮忙,就是没让江行去。

可能怕经了江行的手,饺子变得奇怪吧。

江行觉得很没有道理,因为饺子无非就是皮包馅,再奇怪,能奇怪到哪里去?

他很抗议,但抗议无效,他还是被赶了出来。正好遇到阿鸣回家,江行干脆撒手不管,去黏着阿鸣了。

几人坐下,热热闹闹地吃饭。待时鸣落座后,江年很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夹饺子的动作也扭扭捏捏起来,放不开。

看来是心理阴影还没过去。

时鸣看在眼里,没管他。时鸣吃相斯文,细嚼慢咽的;江舟摇便有点看不下去,哐哐往时鸣盘子里倒了很多,豪气道: “阿鸣,你尽管吃,在家里不要客气!”

时鸣筷子顿住,面露难色: “没有客气,我吃不完。”

江行挡住江舟摇继续给时鸣加饺子的动作,又把多余的饺子夹到自己盘子里。

他嘁道: “阿鸣怎么可能见外?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吃。”

江舟摇不服气: “喂,哥,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能吃是福。”

时鸣眼睛弯弯: “不能吃就没有福气了?”

江舟摇理直气壮: “不能吃也是福。”

江年咬了一口饺子。江行把激动的江舟摇按下,又给时鸣递了盘醋,让两人好好吃饭。

吃到一半,江行注意到江年的盘子已经空了,却没有再添;于是问: “不合胃口吗?”

江年乍然被叫到,有些不知所措: “吃饱了。”

江舟摇马上戳穿他: “你刚刚还说你饿了,怎么这么快就吃饱了?骗谁呢。”

江行了然。

从前江年也没这么局促。大概是时鸣在场,这孩子被吓到了,故而不敢多吃。

时鸣也是想到这个,脸色一僵。他沉默不语,伸手给江年加了一些,道: “吃。”

江年接过盘子,瑟瑟发抖: “是、是。”

气氛古怪起来。时鸣兴致缺缺,连带着江行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江舟摇想说些什么话活跃一下气氛,但无一例外都掉在地上,便再也不说了。

潦草地吃完一顿饭,时鸣率先回屋拿了外袍,道: “我走了。”

吩咐下人收拾碗筷,江行跟了上去。

江行知他郁闷,可一时间他也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江行憋了半天,道: “……江年他就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时鸣拿外袍的手一顿,一下子炸了: “什么叫他就这样,让我别放在心上?果然是血浓于水的家人,江行,你心这么快就偏了?”

江行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江年他性子胆小,上次被吓到,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我一会儿去说说他,你也别太生气。因为这个气坏了,不值当。”

时鸣不听他解释,抬脚要往屋外走。江行觉得要是让阿鸣今天走出这个门,自己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但还是先把人留下,才能说旁的。

江行伸手去拉他,时鸣眼睛眯了眯,盯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威胁道: “松手。”

江行又不傻,松手了才是真的让人伤心。他倔强道: “不松。”

时鸣挣了挣,没挣开。

两人在这里僵持,约莫有小半刻,江年怯怯的声音响起: “哥哥,殿下。”

江行现在看到他就烦,抓狂道: “闭嘴。”

时鸣剜了他一眼: “滚。”

江年要被吓死了。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壮胆,纠结半天,像是下定了主意,江年嘴唇嗫嚅道: “哥哥,殿下,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我错了。”

江行无语: “你又添什么乱?”

时鸣也无语: “你错哪了?”

江年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连环拷问,崩溃了: “我……我胆子太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两人都很糟心,对视一眼,时鸣问: “你很怕我?”

江年犹豫半天,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江行胡乱撸了一把江年的脑袋,安慰道: “没事,他不吃小孩。”

时鸣白了江行一眼: “你会不会说话?”

“你别怕。”时鸣干巴巴道,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给你糖吃?”

说着,他哄小孩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块糖,递到江年面前。江年悄悄瞥了江行一眼,见江行点点头,这才慢吞吞地收下那颗糖。

时鸣松了一口气。

天可怜见的,哄小孩他真是头一次。

江行眼见着江年把糖塞到嘴里,有点意外。

居然一颗糖就能收买。

时鸣继续问: “好吃吗?”

江年又点点头。

时鸣又问: “你看我还吓人吗?”

江年摇摇头。

江行见江年没出息的样子,心说平时也没缺这小子好东西吃,怎么这么快就被收买了。他很糟心: “行了,去吧。”

江年却小心翼翼地拉着时鸣的袖子,鼓起勇气道: “殿下,阿摇和哥哥都说你很好,我也觉得你很好。”

“话本子里写,王爷皇子如果被人撞见隐秘的事情,那个人就会被杀掉。殿下,你没有杀我,你是好人。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时鸣: “……”

一开始真想杀来着。

若不是基于江年和江行的这点儿亲戚关系,江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年道: “我走了,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了。”

说完,像是力气全被用完了一般,江年忙不迭跑了。

看着江年离开的背影,时鸣有点好笑: “……真服气。”

江行觑他的神色: “所以,不吵架了?”

时鸣“哼”了一声: “我还在生气。”

江行很快认错: “我错了。”

时鸣问: “错哪了?”

第083章 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问题太难答。江行语塞,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道: “江年被我养了这么久,还没有改掉这种胆小的性子, 是我教错了。我不该说‘他就这样’, 让你原谅他。”

这回答堪称完美。时鸣很满意,点点头: “好吧, 我不生气了。”

江行忍不住解释: “我没有偏心。我早就把你当家人了。”

时鸣“噗哧”一笑, 灵动又娇俏的一双眼睛扫过江行全身,哼道: “我知道。我确实吓到那家伙了。他要是不怕我, 那我岂不是很失败?刚刚说你偏心,只是气话。”

江行不意外。

江行搔了搔脸颊, 答: “我没放在心上。所以,殿下,今晚别走了,好不好?”

“外面怪冷的。”

这么说着, 时鸣将外袍扔到江行手中,迈出去的一只脚也收了回来。

天色将晚,这是不打算走了。

江行顺势把门带上, 打眼瞧见墙根两道身影鬼鬼祟祟,于是伸手去赶: “一边儿玩去,在这里干什么?”

江舟摇做了个鬼脸,马上跑了。

灯火阑珊中,江舟摇拉着江年躲到一边,洋洋得意道: “我就说吧,你那样做, 他俩肯定不吵架了。”

江年脸红扑扑的: “还是你厉害!”

“阿鸣一点儿也不吓人。”江舟摇教训道, “你就是胆子太小了。你要去放烟花吗?我放给你玩呀!叫上玉竹姐姐, 不然,哥哥要是知道咱俩自己放,肯定会来抓我们。到时候又要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安全不安全的话,忒碎嘴子。”

江年开心道: “好!”

两人偷偷摸摸拿了些烟花爆竹,又拐到了玉竹身边,也不问人家同不同意,拉着玉竹就往外跑。

烟花声响起,江行果然发现两人乱窜,果然想出去捉人;时鸣却拉住他,道: “有玉竹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

江行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不再管了,开了一扇窗子。从窗子往外看,正好能瞧见夜空中绽放的绚丽烟花。

时鸣托腮,坐在窗前,感慨道: “烟花真漂亮。”

江行道: “确实漂亮。”

时鸣故意长叹: “就是容易消失。”

江行莞尔一笑: “消失了再放。”

烟花很快放完,时鸣关了窗子。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他竟然直白道: “好喜欢你。”

江行只惊讶了一瞬,很快便答: “我也喜欢你。”

他又道: “往后看烟花,还是出去看吧。这样开着窗子,容易受风。”

“受风了你照顾我。”

时鸣这么说。

江行见怪不怪,信誓旦旦: “好,我一定亲力亲为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时鸣挑了挑眉: “现在就不用衣不解带了吧。”

江行读懂了他的深意,轻咳道: “忙了一天,先去沐浴。”

时鸣眨眨眼睛: “一起吗?”

江行脸有点红: “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时鸣指尖划着他的胳膊,最终停留在嘴唇, “你家中,地方应该够大吧?”

指尖划过的地方有些微的痒意。江行忍不住“嘶”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睛亮了亮。

再不济也是个御赐的府邸,地方自然够大。江行顺势亲了亲他的手指,道: “够大。再来几个也容得下。”

时鸣挑眉: “你还想再来几个?”

江行马上举起双手,狡辩: “不要几个,只要你。”

外面烟花声四起。褪去平日里的端庄,江行脸色很红,几乎不敢睁开眼睛。

江行想,应该是热气熏的。

一方池子中水汽氤氲。时鸣靠在他怀里,白缎子似的皮肤入手比上好的脂膏还细,看得他晃了眼睛。

热气上头,江行不知今夕何夕。

泡久了,时鸣懒懒的,眼睛快眯起来了。江行捏了捏他的脸,道: “醒一醒。”

时鸣眯着眼睛笑: “我没睡。”

“洗好了,我要走喽?”江行开玩笑, “留你一个人?”

时鸣终于睁眼,打了个哈欠: “别呀。带上我呗。”

江行莞尔,伸手把人捞了起来。姣好的身形看得江行一阵眼热,他不敢看,悄悄转过头去。

时鸣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笑了一声。

看不见人,灯下影子却投在墙上,惹得江行不得不看。墙上影影绰绰,仅靠一把细腰,也能看出些活色生香来。

江行心想,这一截腰搂着手感极好,他几乎一只手就能圈得过来。看着没多少肉,但捏着挺舒服。

他也只敢轻轻捏。不过有时候没控制住,捏得狠了,留下几道红印子,阿鸣似乎很喜欢。

坏家伙。江行心想,阿鸣的小癖好,真是难伺候。

江行一边把自己擦干,一边心不在焉地思绪乱飞。

罩上衣服,他终于敢转过头来,道: “走、走吧。”

耳尖早就红得快要滴血。看着倒很纯情,时鸣却知道,这家伙同“窝囊”两字完全沾不上边儿。

时鸣故意坐下,又不动了,道: “累了,你抱我过去?”

江行哪里不知道对方的这点心思?又厚厚地给他裹了一层衣服,抱他起来: “嗯。”

这里离卧室不过几步路。时鸣乖乖地任他抱着,手里随便捉了他微湿的发尾玩儿。

很韧的头发,想来保养得不错。时鸣取了一缕打了结,一眼没看又自个儿弹开。如此反复,时鸣没忍住笑出声。

江行吞了一下口水,无奈道: “好啦,别玩儿了。”

时鸣依言收手,乖乖攀上他的脖子。

江舟摇几个早就玩累了,回去歇息。如今弦月高高挂起,四下里树影明明暗暗,只能瞧见轮廓。

抱着时鸣,江行没有手开门。可他总不能把人放下。于是江行干脆抬脚踹门,轻手轻脚把时鸣放在床上,才回头关上。

门关好了,这里就像是群山折叠中一处隐蔽的小窝,断不会有人来打扰。时鸣看着江行一脚蹬掉了鞋,又笑了。

江行问: “你笑什么?”

“我想起回来的时候,”时鸣说, “我好像没穿鞋子。”

回来的时候他被抱着走,脚上是光着的。外面虽然冷,但他里三层外三层被裹得严实,连带着脚也缩在里面,没冻着。

江行鼻尖凑了上去: “不用鞋,我抱你走。”

时鸣欲拒还迎: “那可不行。抱得久了,我自己便不会走路了。若有一天你对我不好,我跑都跑不掉,岂不倒霉?赶明儿还是拿回来吧。”

江行的手在时鸣颈间流连不去,柔滑的手感令他眯起眼睛: “不会有那一天。”

时鸣反咬他一口: “口说无凭。”

江行被这一口咬得有些痛。欲色很快退去,他有些郁闷,为什么阿鸣不愿意彻底相信任何人?

就像……就像对谁都留着一线,从来都不把真正的自己给别人看。

像洋葱,剥掉一层还有一层。每当他以为这是最后一层,阿鸣总是会不经意间显露出里面还有一层。

谁也不知道里面真正的芯长什么样子。

爱意与占有在江行脑中疯狂交战,重叠。似野火漫过的荒原,甚至无需风吹,枯草转瞬就能燃成一片。

江行拇指抚过他樱色的唇,一寸一寸地按,恨不得把整个指印儿都给烙上去,洗不掉才高兴。他问: “不愿意相信我?”

时鸣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目光却游离: “听话,不要闹。”

江行赌气一般又吻上去。不像吻,像撕咬,偏执且疯狂。

时鸣唇上一痛,应该出血了。

血液刺激得时鸣也兴奋起来。反倒是江行被唤回了些许理智,残存的清明逼他停下,他慌张道: “疼不疼?对不起,阿鸣,我……”

江行天生唇色便浅,血色倒给他补了几分惑人心思。时鸣看着江行被血液染红的唇,无端秾艳,似画中美人,朱唇轻点。

时鸣捏着江行的下巴,对着灯光,将那两片薄唇看了一遍又一遍。

江行眼神中满是错愕。

阿鸣这般情绪外露的眼神他不曾见过,加之时鸣心思向来捉摸不定,江行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任其摆弄。

时鸣在自己唇上蘸了点鲜红的血,眼底是藏不住的惊涛骇浪: “胭脂就应该配你这般朱颜似玉的美人。”

时鸣按上江行的唇,将血色轻轻抚匀了。

江行呼吸一重,捉着时鸣的手,道: “我容颜粗鄙,‘美人’二字,我原是担不得的。若说美人,我面前正有一位。”

时鸣任他捉着手腕,反倒笑了: “我如何见得?”

江行目光灼灼: “你见不得,我却天天见日日见,倘若哪日不见,我就要抓心挠肝,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只求与他见上一面才好。”

“巫山神女也没有这么厉害的。”时鸣挑眉, “你说的莫不是哪座山中的精怪成仙,要来吸人精气。”

江行吻了吻他的手背: “天人之资,岂是精怪可比?是否神女,也需得亲去一番巫山,这才晓得。”

时鸣自无不可,只看一眼,江行便能溺死在里面-

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失了意识。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江行还在旁边睡着。时鸣动了动,身上还算清爽,衣服也换了一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

他翻了个身,看着江行熟睡的模样,有些怔怔。

真是疯了。折腾许久,时鸣活动活动筋骨,总算好一些。

某个装东西的盒子还放在一边。时鸣捏了捏眉心,觉得江行温润的君子皮下,其实藏着一颗流氓心。

但该说不说,这张皮囊确实是真的好看。

时鸣左看右看,鬼使神差地触上他的脸。不料刚刚碰上,手指就被捏了个正着。

江行睁开眼睛,微倦的眉眼笑得明媚: “阿鸣想做什么?”

时鸣一点儿也不扭捏,反而大大方方地抓着他的手,凑近轻啄了他的唇。

江行全盘接受,又亲昵地将他揽入怀中,挤挤挨挨地凑着吻了回去,问: “满意了?”

时鸣坦然自若: “满意。很满意。下次试试别的?”

江行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禁羞恼: “一个一个来。”

江行胳膊一伸,捞过盒子,塞回了抽屉里。

时鸣瞧着他的动作,懵然不解: “嗯?居然还有一起的?”

江行咳嗽一声,颇不好意思遮掩道: “能。就是怕你吃不消。”

时鸣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 “你昨晚生什么气?”

江行想了想,觉得这点子气实在来得没有理由。

阿鸣性格如此,不能全盘相信他,是他没有做到位,又关阿鸣什么事儿?

昨晚真是昏头,把人嘴巴都咬破了,现在看看,怪可怜的。

他道: “没什么,一点小事儿,自己跟自己赌气而已。”

时鸣眼睛弯弯: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江行捏着他的手, “一点儿也不气了。”

气不出来。

昨晚没有下雪,今日出了太阳,院子里的雪有些融了。两人起得晚,早餐来不及赶上。好在张大娘留了一些吃食,两人姑且吃了一通,先垫垫肚子再说。

白山茶被移栽到宅子里,开得绚烂。江行瞧见下人正在给茶花施肥,起了兴致,拉着一个花匠问了好一通,把白山茶的养护方法听了个大概,就想上手去做。

江行按照花匠说的方法给山茶花施了肥,末了心满意足地叉腰瞧了瞧。

“真漂亮,”江行说, “层层叠叠的,有点像白色的绸缎。”

时鸣笑了笑,道: “我以为你会不喜欢。”

江行疑惑: “这么漂亮的花,为何不喜欢?”

“时人养茶花,都喜欢玫红浅粉,”时鸣道, “白山茶没什么人肯买。”

“各花入各眼。”

江行捡起地上掉下来的一朵山茶,爱惜地捧在手心: “不管什么颜色,只要是你送的,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山茶花掉花,都是整个儿一头栽进土里,决绝又凄艳,断没有一瓣一瓣掉的情况。譬如江行手中这朵,开得正好,想不开,就掉了。

同人一般。好端端的也没人懂它这是做什么,反正说不开,就不开了。连花枝子也要带下来,掉个干净。

江行心下惋惜,忽又突发奇想,拿着这朵花进了书房。

这是在古代,想用什么烘干的方法让花瓣长存,自然很难做到。江行能做的,无非就是将其画下来,再刻成章,想看的时候放手中玩一会儿,继而想起这朵山茶现在的样子。

恰如睹物思人,睹物也能思一思花。

说做就做。江行铺了一张纸,笔墨轻点。时鸣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认真地看着那只握笔的手,在纸上四处游走。

江行很快画完,问: “好看吗?”

时鸣眼神还未从那双手上扒下来,听他一问,想也不想就答: “好看。”

江行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全没分给画面半点儿,霎时啼笑皆非: “我说画。”

时鸣这才把注意力放到画上,道: “画也好看。”

多年过去,江行的画技有所长进,纸上的那一朵山茶,说一句栩栩如生倒不准确,竟然比真的山茶还多了几分娇俏的神韵。

真真绝了!

江行听他认可,翻箱倒柜地从书房里找出了自己刻章的工具,道: “喜欢的话,我给你刻成印章玩儿。你不是最喜欢玩印章了么?”

时鸣反应过来他的用意,托腮道: “这么多年过去,哥哥竟然还记得。如今没那么爱玩儿了。极品入手,凡章又怎能入得了我的眼?”

江行手上做着事,头也没扭地同他瞎聊天: “什么极品不极品的,世上比我刻得好的,多的是。再说了,你的事情,我哪有不记得的?啧啧,阿鸣的那一方印章,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我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那块玉给刻毁喽。”

那玉罕见,一个不慎,就要耍性子尥蹶子给你看,真是和阿鸣本人一样难伺候呢。

时鸣玩笑道: “哥哥技艺高超,我实在叹服。”

江行汗颜。

本来想好好刻章赚钱养活自己和妹妹,竟不知命中有这一段奇遇,让他从此走上了吃软饭的道路。

如果靠自己的话,困难虽困难了点儿,但有统子哥帮助,最后说不定也能中状元。

就是没有了阿鸣陪在身边,自己又是个断袖,估计只能打一辈子光棍儿。

加上朝中局势复杂,若没有阿鸣相帮,他估计踩了坑还不自知呢。

时鸣赞叹道: “许久不刻,哥哥的技艺竟没有半分退步。”

江行道: “你就别抬举我了。我的技艺退步不少,如你一开始那般的,我现在刻不出来喽。不过这朵山茶,我还是能刻出来的。”

时鸣微微一笑,道: “那个章,现在还在我那里好好藏着呢。我视若珍宝,不敢有丝毫怠慢。”

江行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哂,道: “张口就来。把束之高阁说得那么好听,除了你,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没过多久,江行刻完了章,打磨抛光后,又突发奇想地在印章的侧边刻了一个“鸣”字——是讹写的“日”字边的“鸣”。

时鸣笑了: “哥哥居然还记得。”

江行瞥他一眼: “我印象可深了。哪有你这样要人刻名字的?顽皮。”

又系了装饰,江行把刻好的章放到时鸣手中,道: “好啦,你送我一株山茶,我也送你一朵。拿去玩儿吧。”

时鸣看着章上的花瓣纹路,惊奇许久,爱不释手地蘸了印泥,在纸上印了许多山茶-

年假很快休完。江行调任了御史台,风光一时。

他不由得想起从前自己还不是咸鱼的时候。江行小时候很喜欢读书,看到那些文死谏的记载,他总会热血沸腾,拉着其他的小朋友扮演皇帝和忠臣的戏码。

他是那个大殿上撞柱子的忠臣。

不过这些事儿太丢人,江行长大了谁也没说,私下里慢慢长成了一个卷王,然后卷不动,躺平成了大咸鱼。

没想到,儿时无心的扮演在异世竟成了真。

江行摇了摇头,拿着笏板,身着朝服,按照流程上朝。

今日朝会没什么要事,他也没什么要禀报的,只出个耳朵听着,魂早就飞了。

官员们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事情解决,江行以为要退朝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顺国公滕溪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有本启奏。”

承元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哦?说来听听。”

江行竖起耳朵听着。

江行官职不高,站位靠后,而顺国公站得靠前,他不是很能听得清。还是统子哥帮助,转述了一番,江行这才明白滕溪在说什么。

滕溪道: “陛下,五石散一案,臣有线索。但此事事关重大,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行心说这话好没道理。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要这么说,承元帝又不可能直说不当讲。

这不就是给自己脱罪么。

承元帝果然道: “爱卿但说无妨。”

滕溪道: “益州五石散案,臣发现似乎与时将军家有所关联。益州来报,在曾经售卖五石散处,出现了时家的私印。”

江行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这事儿不太妙。

时季之一个行伍出身的武将,不懂什么之乎者也什么风度,张口就骂: “你放屁!我们时家就我一个,我一直待在汴京,益州哪来我家的私印?莫不是你私自捏了一个,意图不轨,把大帽子扣我头上!”

大臣们窃窃私语。

承元帝不耐道: “这件事,是否另有隐情?”

“绝无隐情。”滕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这便是那印章的图案,陛下大可瞧瞧。”

太监得了指令,拿了滕溪的纸,递到承元帝面前。

承元帝看了看,眉头紧锁,问: “晋王,你看这个图案熟悉么?”

时鸣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从太监手中接了纸,看了一眼,干脆道: “这确实是臣弟的私印。”

江行头皮一炸。

怎么扯到阿鸣身上了……不妙不妙。

086好奇地扫了一下那张纸,立马发出尖锐爆鸣声: “宿、宿主!那个章,好像是你刻的!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你快想想办法啊啊啊!”

江行被吵得头疼,道: “闭嘴。”

086果然闭嘴,无声尖叫着。

滕溪听到时鸣这么说,自以为胜券在握,又道: “不仅如此。臣还发现,那位狩月,与一个名叫时溪午的人打过照面。这桩桩件件,与时家都脱不了干系。”

时鸣冷笑一声: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本王与贩卖五石散的人有关联喽?”

滕溪道: “臣不敢。”

此刻不站出来,更待何时?江行手持笏板,道: “禀陛下,那位时溪午,正是我的恩师。至于这印章……不才,臣在岭南时,为了谋生,做过刻章的活计。若说这桩桩件件与时家有关,倒不如说,与微臣关系更大一些。”

时鸣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白他一眼,似乎在说“你凑什么热闹”。

承元帝眼睛眯了眯,道: “爱卿所言甚是。”

事情发展有点出乎意料。滕溪忙道: “陛下明察。晋王殿下审讯那位贩卖五石散的人,怎么这么轻易就认定,狩月是那位燕王呢?这不合常理。”

承元帝哈哈大笑: “这分明是朕与晋王一块儿认定的,爱卿怎么把功劳全归到晋王身上了?爱卿此言,可是指责朕不出力啊?”

滕溪冷汗已经下来了: “臣失言。但此事尚没有定论,晋王殿下的章,和那个叫时溪午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益州?这件事还需要再查啊陛下!”

“大人这话错了。”江行冷声道, “我恩师已经逝去,他无法为自己辩白,但这不代表您可以污蔑他。口说无凭,没有确凿的证据,还请滕大人不要这样玷污他人的清誉,死者为大。”

滕溪还想再说什么,承元帝被吵得头疼,压着火气道: “好了。这件事,朕会好好问一下晋王的。都散了吧,晋王留下。”

太监高声: “退朝——”

江行回头看了看时鸣清隽的身影,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走出大殿,滕溪状似不经意地踱步至江行身边,似笑非笑地问: “令妹最近如何啊?可觅得如意郎君?”

听他提起这个,江行浑身毛都炸了,强压怒意道: “家妹一切都好,不劳滕大人关心。”

滕溪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呦,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问令妹了。这里,我还得恭喜小江大人调任御史台呀。”

江行觉得他没安好心,皮笑肉不笑道: “不过偶然得了陛下青眼,哪里比得上滕大人您资历丰富。臣自愧不如。”

老奸巨猾的狐狸。呸。

滕溪意味深长道: “小江大人,你要知道,我们为官之人,有时呢,要学会与世浮沉。”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江行不卑不亢答, “如何为官,我的几位老师,早已与我耳提面命过。”

用不着你这个老狐狸提醒。

滕溪转了一下绿扳指,眯着眼睛道: “不愧是柳大儒的学生,当真有名士风范。”

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滕溪渐渐走远了。

江行维持不住假笑,脸马上垮了下来-

江行在王府等了许久,等到日上三竿,快到午饭的点儿了,时鸣才回来。

他一回来,江行就捏着人的手腕,笑问: “阿鸣难道没有要和我说的事情吗?”

江行明明在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时鸣被他逼到墙角,手腕被制住,根本挣不开。

时鸣只能叹气: “你想问什么。”

江行死死盯着他: “我刻出来的印章图案,和时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益州?那个图案,究竟有什么含义?你在做什么?”

时鸣道: “你真的想知道?”

“为什么你要瞒着我,”江行不解, “之前是身世,后来是先生的死,再后来,就连印章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肯同我说。那方印明明是我刻的,不是吗?”

“我理解你,我也尊重你的秘密。但我不希望你把我当傻子,我不希望从别人口中知道你藏着的那些事。旁人能知道,却为什么偏偏不能告诉我,我们明明是最亲的人。”

时鸣没有回答,反道: “就因为我们是最亲的人,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江行: “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时鸣眼神移到被箍住的手腕上,语气冷淡: “没有为什么。放手,我不说第二次。”

江行一如既往: “我不放。”

时鸣却高声喊: “来人!”

几个暗卫很快出现在江行背后,齐齐行礼: “殿下。”

“把小江大人送回江府,冷静冷静。”

时鸣眼睛紧盯着江行,话是对暗卫说的,命令下得既快又坚决。

江行卸了力道,不可置信: “你赶我走?”

他松了手,深吸一口气,确认一般: “你真的赶我走?有什么是不可以告诉我的?为什么?你哪怕编一个理由给我呢?”

江行心想,只要他敢编,我就敢信。

可时鸣只是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没有再理他的意思。

暗卫七手八脚地要上去拉江行。江行甩开暗卫,红了眼睛问: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暗卫很为难: “殿下……”

时鸣很糟心,挥了挥手,让暗卫又退下了。

“凭什么?”

江行声音颤抖,明明是失望至极的质问,声音却放得很轻,似一片羽毛一般扫过时鸣的心,听起来又竟如千斤重, “你总是这样,永远藏着掖着,一点儿秘密不肯说。你防备任何人,我以为我会是特殊的。不是吗?”

尾音很抖,险些维持不住体面,听得时鸣心也一抖。

江行自嘲道: “原来我在你眼里在你心里,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那你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为了伪装,你居然不惜做到那种地步?”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哄骗的。骗我感情很好玩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逗得团团转很好玩吗?时鸣,你现在都不愿意装了,是不是?哪怕你编个理由糊弄我呢?”

我一定会信。就算理智让我不信,我也会信。

可是没有,没有这样的一个理由。不愿意说就是不愿意说,旁人都能知道,就他不能知道。

时鸣抿了抿嘴,那上面还有未消的伤口,是面前这人咬出来的。

时鸣狠下心,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沉声道: “放肆。”

这一巴掌不重,但来得猝不及防,把江行的脸打得偏了过去。

江行难以置信地摸了摸,看着自己的手掌,忽而笑了。

他说: “我居然忘了,你是皇族,是晋王殿下。你在提醒我君臣有别吗?”

“好,好。好一个君臣有别。我们当然有别。”

江行扯下一直带在身上的玉, “这块玉,还你。你既然不愿意说,我没道理逼迫你。但我无法接受,我朝夕相处的爱人对我遮遮掩掩。”

江行想,不管阿鸣编出什么荒谬的理由,只要敢说,他就信。

可是这么半天,他一个字也没有得到,反而得到了一个巴掌。

这不应该。江行想,就算阿鸣有苦衷,到底是什么苦衷,让阿鸣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能有什么苦衷?

江行把玉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鹦鹉橘绿煞风景地大喊: “快追!快追!”

时鸣拿起那块玉,玉上江行的体温甚至还没有散。

他心烦意乱地朝橘绿扔了一个茶盏。橘绿的鸟笼被砸得荡来荡去,小鹦鹉在里面扑棱着翅膀,发出不小的动静。

时鸣骂: “闭嘴!”-

江行蔫头耷脑地回了家。

院中的白山茶又掉了一地。山茶花凋零,总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要么不掉,掉了就会整个儿掉下来,断头一样。

江行舍不得看山茶掉在地上沾了泥污,只好寻了个布袋,一朵一朵地弯腰捡起来。

捡到第五朵,江行眼泪滴进土里,委屈得不行。

捡了一圈,他赌气地又把花全扔到地上。

为什么啊,凭什么。

阿鸣为什么不愿意跟他讲?

到底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有没有为难他,陛下同他说什么了,阿鸣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什么……

江行难受得抓自己的头发,有点后悔自己方才那么冲动了。

可是阿鸣自己不愿意说,江行还能逼他吗?

不能的。江行心想,没有人能逼得了阿鸣,阿鸣不是能被逼得妥协的人。

江舟摇看他哭成这样,吓了一跳,问: “哥,你怎么了?”

江行抹了把眼泪: “去,玩儿去。不关你事。”

江舟摇思考了半天不得其解,默默走了。

江行午饭只吃了几口,晚饭更是一点儿也没吃。他肉眼可见地烦乱,府里人不敢触他霉头,都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事儿。

直到日落西斜,江府大门处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江行呆呆坐着,听到敲门声下意识想去开门,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他希望是阿鸣,不是阿鸣,他会很难过。

但如果真是是阿鸣,那他要说什么呢?

索性别去开了。时间久了,门外的人自己就会走了。

敲了半天的门,最后还是江年看不下去,伸手开门。

走来一个拽得二五八万的人,叉腿往江行对面一坐,豪气道: “听阿摇说你不高兴。怎么,遇到事儿了?跟哥说说。”

居然是宋正。

江行百感交集,瞧见宋正手里的酒,一把夺过,一句话也没说就往嘴里灌。

宋正没反应过来,急道: “哎,你怎么下酒菜都不要,这就喝上了?”

江行郁闷道: “陪我喝点儿吧。”

宋正瞧他那样,知道这小子肯定受了不小的刺激。他也不问了,道: “好吧,干了!”

喝到一半,江行喝不动了,抱着酒坛子呜呜就是哭。宋正很无语,道: “兄弟,你喝醉了。”

江行又笑,指着白山茶: “他送我的。”

宋正看了看,脱口而出: “那不是我养的吗?好啊好啊,原来那位贵人买来是送你的?”

“他怎么想起买白山茶呢。”江行又哭, “人家都要红的粉的,他偏要白的!”

宋正很心虚: “白的怎么惹你了,白的也好看。不好看吗?”

他可不敢说,这白山茶是他卖不出去,天花乱坠编了个故事才哄人买下的。

不过他也不算欺诈,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而已。再说了,这株山茶养得确实很好,也很漂亮,买回去不算亏。只是大家觉得白花不吉利,这才砸手里了。

江行烂醉如泥,开始说胡话: “他就不能告诉我!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宋正被他抓着袖子,有点无奈: “是是是。你问清楚了吗?万一人家真有苦衷呢?”

“你说得对,”江行“噌”地站起来, “我要去问清楚。我一定要问清楚。赶我走我也不走!”

他同手同脚歪歪扭扭往门外走,没走几步,又不走了,扶在树旁边,捂着肚子吐得厉害。

江行这一整天,单单早上吃了点儿东西,早就消化完了。此刻胃里空空又喝酒,醉了肯定烧心地难受,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能往外冒酸水儿。

宋正连忙扶着江行,让他不至于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又找了几个人把他扛进屋里躺着,等了一会儿,看人睡了,这才离开。

这一天天的,真糟心。

宋正走了没多久,江行迷迷糊糊又醒了,难受得冷汗直流。酒还没醒,江舟摇让他吃东西也不吃,还气性颇大地打翻了好几个碗。

这边兵荒马乱,时鸣那边很难不发现。

时鸣坐立难安,纠结了许久,还是敲响了江府的门。

一进去,时鸣直奔江行的屋子。这边江舟摇放下碗,实在是劝不动了,正发愁呢。

屋子里酒气熏天。时鸣不适地皱了皱眉头,问: “他一直这样?”

江舟摇叹气: “傍晚喝完酒就这样了。又一天没吃东西,肚子疼也不吃。醒酒汤也不喝。”

“好,我知道了。”时鸣点点头, “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鸣给他喂粥,道: “张嘴。”

江行不张。

时鸣没那个耐心哄他,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吃!”

江行气得把碗打翻,大喊: “我不吃!”

热腾腾的粥洒到时鸣身上。好在冬日里穿得够厚,没烫着,就是看着不像话。

时鸣一向爱洁,哪里忍得了?当即就掐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道: “江行,你看看我是谁?你对谁大喊大叫呢?”

江行被这么一掐,酒醒一半,道: “阿鸣……”

时鸣冷哼一声,照着江行的胳膊拧了一记,道: “很好,还认得人。醉成这样,你想干嘛?想拆家?”

江行“哎呦”一声,想捂胳膊,又想捂肚子,两手不知怎么分配,只好眼泪花花: “阿鸣,我疼。”

“忍着,你活该的。”

时鸣擦干净洒在衣服上的热粥,又让下人重新上了一碗,吹了吹,往他嘴边递,教训道: “谁教你不吃饭就喝酒的?”

就着时鸣的手,江行乖乖吃下。察觉到时鸣正在生气,江行悄悄瞥他一眼,眼皮子又马上放回去,没敢说话。

时鸣估摸着醉鬼还没醒酒,现在同他说正事儿不太合适。于是强势地把江行裹了起来,道: “睡觉。睡醒了我告诉你,这样可以了吧?”

江行十分吃惊: “你别骗我啊。”

时鸣只觉得糟心: “是是是不骗你。”

江行半信半疑,但好歹不闹了,顶着巴掌印儿睡了过去。

第084章 细说初遇知原委

第二天早上醒来, 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江行头疼得厉害,见床边时鸣昏昏欲睡,是陪了他一整晚的样子。

江行心疼死了, 悄悄扶着床边起身, 生怕吵到对方。

赌气归赌气,又不是不喜欢阿鸣了。

时鸣本就睡得不熟, 他一动弹, 时鸣很快清醒,抢先道: “给你请了假, 别惦记早朝了。”

江行乖乖坐回床上: “哦。”

时鸣哼了一声: “酒醒了?”

江行懵懂地点点头。

时鸣不看他,冷酷道: “醒了, 我就说正事。你不是怪我隐瞒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时先生带我四处奔波,躲避追杀,其间艰难险阻,好几次我险些丧命。”

时鸣顿了顿, 眼睫微敛,隐约有些颤抖: “想知道为什么先生会出现在益州吗?”

江行看他这个反应,现在知道后悔了。他说: “……算了。若这对你来说很难宣之于口, 我、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时鸣苦涩一笑, “不,我应该告诉你的。你不能一直被我蒙在鼓里。你有知道一切的权利,即使知道真相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是因为,当时我们的藏身之处已经被发现。为了保护我,先生只好伪装再次搬家,引开燕王——也就是狩月的注意力。滕溪说先生和狩月打过照面, 是真的。只不过在那之后,先生就被杀了。”

一连串的信息砸得江行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

时鸣道: “就是这样。还有印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图案有什么深意吗?”

江行“嗯”了一声,问: “所以真的有深意,不是你顽皮?”

时鸣淡淡瞥他一眼: “正事儿上,不太好顽皮吧。那是我独有的图案,天下只此一种,伪造难度极高。即使是对着图案雕刻,也很难仿制。舅舅在京城,不好行事,只能被迫不问世事。而我在岭南,联系军中旧部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做。”

“益州的那个印章,确实是我发出去的,目的是让他们驰援时先生。可惜,晚了。”

江行愣愣道: “那我们一开始……”

所以其实一开始,时鸣找自己刻章,后面又特意要他给自己打工,动机难道真的是赏识吗?

不一定吧。

对他的喜欢当然也是假的。

是为了试探吗?

时鸣眼神复杂,道: “一开始,我原本的印章在流亡途中缺损,不能用了。当时又急用,拿去给京城工匠刻,一来一回,赶不上。”

“我就想着在城里找个工匠刻。找了很多家,没人接,就你接了。”

江行已经彻底醒了,挠头: “那我还挺厉害?”

“哈,确实厉害。”时鸣轻嗤, “出现得太及时,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燕王派来的人了。”

江行急了: “但我真的不是?”

“所以借着刻章和入学的名义,我干脆把你放到眼皮子底下。后面你买院子,看起来是你住我隔壁,实际上是我住你隔壁。”

“知道你要入手那个院子,我临时搬到你隔壁。这样若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方便我动手,斩草除根。”

没有什么凑巧,只有刻意为之。

江行没想到真相比试探还难以让人接受。他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其实是为了杀我?”

时鸣破罐子破摔: “不止杀你。若我真的认定你有问题,阿摇也逃不掉。至于后面那些,有试探,也有真心。你现在让我分,我分不清。”

江行下意识往床头缩了缩。

时鸣正想伸手碰他,被他这么一缩,手孤零零顿在半空。

时鸣也不自讨没趣,默默收了手,嘲弄道: “所以,这样的真相,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想辩驳现在我是不是真心,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别人看,这很愚蠢。”

时鸣艰难道: “至于你的选择,我无法干涉,我也不想干涉。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决定。”

江行脑子一片混乱,听他这么说,心疼早早大过震惊。

江行几乎依靠本能地伸手抱住他,语调颤抖: “殿下。”

时鸣猝不及防被他圈住,愕然: “你不觉得我冷血凉薄?”

“觉得。”江行委屈, “真是气死我了。想杀就杀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时鸣眉心一跳,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行认真道: “知道。你受苦了,才会对谁都有防备。你是不是害怕你一旦说出来,我就会很伤心,然后和你分开?”

时鸣语塞: “我……”

但,自己应该,确实有这一方面的顾虑吧。

江行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道: “我不会的。你受过那么多伤害,防备别人是正常的。我只是……我觉得我是特殊的,没想到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江行感到挫败。

时鸣这回是真的无语了: “别人?哪门子的别人?别人能爬上我的床吗?”

江行摇头: “不能。”

时鸣又问: “别人能收到我的玉?”

江行摇头: “也不能。”

时鸣气笑了: “别人能让我费这么大心思哄?”

江行依然摇头: “……好像,真不能。”

时鸣道: “现在你觉得你是特殊的吗?再说了,我一向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莫说现在,光说以前,我开始怀疑你的时候,你如果是别人,你真的做出什么事情,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江行不知道自己暗中躲过这么多场劫难,小心翼翼地勾着时鸣的小指,道: “我真不是燕王派来的。现在,你还舍得杀我吗?”

时鸣瞧着江行偷偷抬眼看他的滑稽模样,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悄悄地碎开了一道裂缝。

裂缝之处,有一道光乘虚而入,把他内心的阴暗与潮湿杀了个片甲不留。留下的是阳光、新雪与惬意的午后。

相信这个人……也是可以的吧?

把自己连身带心交给他,相信他、对他没有丝毫隐瞒,这样是可以的吗?

时鸣心乱如麻,嘁道: “舍不得。行了,玉你拿回去。”

江行接住被扔到他怀里的玉佩,摸了半天,欣喜道: “我就知道阿鸣对我最好啦!”

时鸣刻意转移话题,问: “肚子还痛不痛?”

江行被这么一问,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不痛了。就是头疼,酒喝多了。”

时鸣笑了: “这么委屈啊?”

江行点点头。

时鸣俯身亲上他的手腕,好死不死地斜着一双桃花眼去瞧他,问: “不委屈了,好不好?”

江行心尖乱颤: “好。”

江行心想,真是栽他手里了。积攒着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只要阿鸣哄一哄,居然就烟消云散了。

这不合理。他应该感到生气,应该恼怒,应该害怕。但他一点儿也没有。

当他的眼睛看到阿鸣,江行心底下就只剩心疼了。

流亡路上几次险些丧命……

他的阿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真的吃了很多苦呢。

江行犹豫,又问: “陛下喊你去,你是怎么说的?”

时鸣道: “当然是扯个谎话应付过去喽。要是让他知道我跟军中有联系,我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滕溪愚钝,没有查出这一层。”

“五石散案悬而未决,如今这般,我还是得想个办法才行。毕竟,滕溪说的不无道理。其实我更好奇,他是怎么查出这一切的。”

江行沉思: “确实说不通。他滕家的势力总不能伸到益州去。而且这桩桩件件,都是冲着你来的——为什么?”

时鸣冷笑: “估计是看我毁了他家与大皇子的姻缘吧。这事儿又不难查,因为李琚确实到我这里来过。”

江行问: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滕家不仁,我难道还要退让吗?”时鸣道, “我母家确实不干净,但他滕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已有对策?”

时鸣看了看江行仍然一脸懵的状态,有心逗弄一番。他反问: “哥哥有何妙计?”

江行道: “滕家尾大不掉,光凭你一个人,很难办。我的想法是,合纵连横。”

时鸣觑着他认真的表情,刻意拉长了语调: “这样啊——”

江行见他这般,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问: “怎、怎么了?”

“没怎么。”时鸣笑笑, “我觉得哥哥的计谋,极好。”-

江行方醒了酒,屋外一个太监急匆匆,说是陛下有请。

江行料想陛下找他,应该是为了时先生和五石散那件事。差人回了公公,江行穿戴好衣物便跟着去了。

御书房外,江行站着,默默等待宫人通传。等候不多时,李公公来带他进去。

江行跟在后面,李公公好心提醒: “陛下心情不佳,小江大人可要小心为上。”

江行颔首,微笑道: “多谢李公公提醒,我会注意的。”

走入御书房,承元帝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疲惫。

江行行了大礼。

承元帝分了他一个眼神,道: “平身罢。朕此次叫你来,是想问一些事情。”

江行道: “臣一定知无不言。”

承元帝会心一笑,问: “你觉得,太子如何?”

……

真的要上来就问这么劲爆的问题吗……

他总不能背后说师兄坏话,便道: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是合格的储君。”

承元帝却道: “就是心肠太软了。晋王呢?”

这是什么夺命问题?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江行心里苦啊!

他不知道承元帝有何深意,只好答: “晋王殿下琨玉秋霜,不堕皇室贤名。”

第085章 卷王比赛优胜者

承元帝笑笑: “就是太没良心。这两个孩子啊, 都太极端了。大皇子呢?”

江行想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李琚,面露难色: “大皇子恃直不戒,也是极好的。”

承元帝哈哈大笑: “怎么到大皇子这里, 爱卿就只剩一句‘极好’?”

江行忙认错: “臣不敢。”

“恕你无罪。”承元帝道, “李琚那孩子,确实难堪大任。行了, 朕就是随便问问。你昨日朝会上说, 时溪午是你恩师?”

江行就知道他要问这个,老早就准备好了话术, 不卑不亢答: “不错。我在岭南时,曾得先生授业之恩。不过先生所教者众, 估计不太记得我了。后来交集甚少,再听说时,已经是先生逝世的消息了。”

“他当年一路护着晋王,委实有功。”承元帝叹气, 在殿中缓缓踱步, “从前他似乎是季之手下的?那时他好像还不叫这个名字。”

“若真如滕溪所说,这人与五石散案有关联, 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江行连忙跪下叩首,道: “陛下明察,恩师绝无可能与五石散案有关联!”

承元帝道: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朕知道这事儿实在荒谬,但滕溪既然提出,朕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如果此事子虚乌有,朕定会给你、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不过,依你之见, 时溪午去益州,是为了什么?”

江行答: “臣以为, 此事应当与燕王,也就是狩月有关。”

承元帝奇道: “你方才还说绝无关联?”

“是的。”江行恭谨道, “不过却不似滕大人所说。滕大人认为他二人暗中合作,但臣倒是觉得,他二人本就是敌对关系。至于打过照面什么的,兴许是在谈判。”

承元帝思索片刻,心里有了考量。

他沉吟道: “晋王在外的这段日子里,确实受苦了。”

江行知道这是传达到位了,心下一喜,趁热打铁道: “小殿下早年颠沛流离,臣虽不熟识,但料想手足之情,必如棠棣同馨。况且,小殿下的眼睛本就意外致盲,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无不扼腕叹息。”

“外人尚且如此,臣想,陛下身处其中,对这个幼弟应当也是怜惜的。”

承元帝果然动了恻隐之心,眉目忧伤: “是朕害了他。罢了,一个盲眼的弟弟,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呢?倒是朕多虑了。”

江行拍马屁: “陛下仁慈,小殿下能得您这么一个兄长,实乃大幸。”

时鸣的印章在益州出现,本来就很可疑。承元帝一旦起了疑心,有意追究,阿鸣很难掩盖过去。

其实阿鸣如今的处境,很被动。

江行只能以一个外人、一个臣子的身份把承元帝那点子亲情给唤醒,再适当提起阿鸣眼睛瞎的事情,好卖卖惨,打消承元帝的疑虑。

一个瞎子,纵有经世之才,又能干什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能干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是要让承元帝这么想,这件事才好过去,才好归结为“顽皮”、“无心之失”。

唐明皇于诸王为长枕大衾,陛下就算为了名声,多少也要遮掩一些。

再说了,燕王之祸在前,承元帝登基多少年,就被世人不齿了多少年的“残害手足”。如今再发落一个瞎眼的弟弟,这是做什么?等着以后被史官戳脊梁骨吗?

承元帝摆手: “你先退下吧。这件事,朕还要考虑一下。”

江行: “是。”

大脑高速运转,江行刚走出御书房,早已累得不行了。

他苦哈哈吐槽: “给皇家打工真累啊。”

086道: “那可是皇帝,你以为呢?除非你努力努力,让你家时鸣当个皇帝啥的,这样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干嘛就干嘛。”

江行惊悚: “皇帝自己打工也很累的好吗?再说了,我师兄可是太子,让他当,我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私心里,江行只希望阿鸣健康快乐。皇帝不是什么好差事,当个闲散王爷,没事招猫逗狗吃吃喝喝,就很好了。

到时候致仕退休后,他就跟着阿鸣去封地,每天躺平摆烂,真不错。

086恨铁不成钢: “有点志气!你师兄登基,那是本应如此,你捞不着什么好处。如果你家时鸣登基,那你就有从龙之功,多风光啊!”

“我不想风光,”江行胸无大志, “我只想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和阿鸣阿摇他们在一起。”

086气晕: “你呀!我都不想说你!对了,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江行走在回去路上: “什么事儿?”

“咳,”086道, “那个卷王比赛的结果,出来了。你是最终优胜者。”

江行: “好耶!”

086: “得得得,你先别急着激动。现在我这里只绑定了你一个人,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也可以让我走,奖励一样发放。你自己想决定。”

江行毫不犹豫,捂着胸口装模作样: “统子哥,我们这么深厚的情谊,我怎么舍得让你走?”

086觉得他这种话太恶心,“呕”了一声,道: “统子的命也是命,别膈应我。”

“对了,”江行问, “奖励是什么?”

086道: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你……考虑过回去吗?”

江行正在跟卖肉的小贩讨价还价,听它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哪儿?”

“回你原本的时空。”086严肃道, “但鉴于你原本的身体已经被火化,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相貌还是你原本的相貌。有用不完的钱和健康的身体,适合躺平摆大烂。”

江行三言两语砍下价来,提了肉,道: “那你还在吗?”

086答: “在的。如果不出意外,到了那边之后,我依然在。但你现在的这具身体,在这边就会死亡。”

江行默了默,道: “只能是死亡,不能是消除与我有关的人的记忆吗?”

“喂,你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死活好不好?”086抗议,翻他白眼, “与你有关的有那么多人,全消除记忆,能量耗尽了我都做不到。”

“人越笨,记忆越容易消除。旁人还好说,就时鸣那种智多近妖的脑子,我不确定能全消掉。就算消掉了,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再想起来。”

江行当然想到了阿鸣。

要是自己突然死了,阿鸣应该会很难过很难过。一想到阿鸣在这边难过,而他却回去过好日子了,他怎么可能安心?

不好不好。

而且,江行觉得自己做不出这种抛弃对方的事情。

江行坚定答: “我不回去。这里有阿鸣,有阿摇,我爱的人都在这里。师兄也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回去?”

086机械音变得理性且冰冷,认真分析道: “那边科技发达,你能有更多的娱乐,更方便的出行,更舒适的生活。而且,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江行仍然摇头: “我不回去。”

086懒得说他: “这件事很重要,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找我。”

江行道: “好。”-

系统说归说,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考虑,江行先将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多年前自己做红烧肉,结果整出一个拔丝肉来。江行今日路过肉摊,心血来潮又想下厨房,这才买了二两肉回来做。

有张大娘手把手教,江行总算没有失败,做出了一盘像样的红烧肉。端到几人面前时,江舟摇面露难色,江年不明所以,时鸣微笑着伸筷子,尝了一口。

江行:阿鸣的筷子刚刚是不是在抖……?

江舟摇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为难道: “哥哥,我们现在的条件已经很好了,不需要你下厨房。”

江行没敢说做饭其实是某种小小的爱好,有些不服气: “你吃都没吃,你怎么知道不行?”

江舟摇道: “我吃都不用吃,就知道不行。”

江行: “这次有张大娘教我,我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江舟摇: “不信。”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时鸣尝了一口,意外道: “很好吃。”

江舟摇想也不想,以为时鸣在撒谎: “阿鸣,你又惯着他了。”

“没有,这次不是客套。”时鸣也很惊讶, “这次确实不错。”

江行心想,阿鸣刚刚是不是承认了上次是客套……

可恶啊!

果然是这样吧?

江舟摇看着时鸣笃定的脸色,终于鼓起勇气尝了一口。这一尝,她也意外: “哎,好像变好吃了!”

江行轻拧她的嘴: “什么叫变好吃了?它明明就是这个味道!”

江年犹豫着伸了筷子,毫不吝啬夸赞道: “好吃!”

一种满足感盈上江行的心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歪嘴龙王的套路了。

因为打脸的感觉真的很爽。

江行尾巴翘上天,也歪嘴一笑: “哼哼,我都说了这次是真的有进步。”

时鸣拉他坐下,道: “哥哥果然很棒,学什么东西都快呢。”

江行被夸得找不着北,飘飘乎乎吃完了一顿饭。下人收拾了碗筷,江行同时鸣坐着看天。

亲人朋友都在身边,不愁吃穿,人生乐事不过如此。

人条件殷实了就想养点什么,或是小孩,或是宠物。

两人没那个本事搞出一个小孩,只好退而求其次,宠物也不错。

江行突发奇想,问: “阿鸣,你想养只小猫吗?”

猫狗双全最好啦。

时鸣伸了伸懒腰,舒展筋骨: “养只小狸奴也不赖。”

江行点头,都在思考买什么样的小猫了,橘绿却飞过来,大喊: “猫坏!”

第086章 胡言乱语惹心伤

仔细瞧瞧, 这肥鸟尾羽后面插了好几根纸条,纸条边缘呈锯齿状,应该是它自己咬的。

插屁|股后面还怪整齐, 染成彩色也能装一装凤凰。

时鸣心中疑惑, 一把捉住橘绿,取了一根纸条下来瞧瞧看。还未看完, 时鸣惊呼: “它咬的是案宗!”

江行挠头: “……它饿了?”

时鸣冷笑: “方才还喂过它, 它纯粹就是想把自己装扮一下。死鸟,吃饱了撑的!”

江行想笑不敢笑。小鸟嘛, 确实有这种往自己身上插羽毛的习性。在野外,可能是捡别的鸟掉下来的羽毛, 插自己身上。

求偶期装扮自己,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是家养,没有羽毛可以捡,只好把纸啃成一小条一小条, 插屁|股后面当羽毛用。

时鸣一边拔橘绿屁|股边的纸,一边往屋里去看案宗。江行担忧问: “有影响吗?”

“还好,”时鸣将橘绿递到江行手里, 检查了一番案宗, “不是什么重要的案子,就是要重写一遍。正好王府还有一些纸张,我誊抄一份,赶明儿拿去大理寺盖章就行。”

写案宗的纸不是寻常的纸,王府有备用的,不用临时去取, 那再好不过。

江行忙上前抱着纸张,道: “我陪你。”

时鸣点头, 恶狠狠地对橘绿道: “等会儿收拾你。”

橘绿似乎感知到危险,自觉地站到江行肩膀上,不动了。

等到了王府,玉竹看见江行肩上的橘绿,简直喜极而泣: “原来它飞去了江府,我找半天也没找着,可把我急坏了。”

江行把橘绿递给她。时鸣乜眼: “是啊,还啃了我的案宗。没看住橘绿,是你的失职。下次注意,别让它出来乱飞。”

玉竹道: “哎。我下次一定把它看好。”

时鸣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本来他带了案宗去江府,是打算就手在江府写完剩下的一部分,次日直接带去大理寺就好。

现在这么一搞,还得回来再誊抄一份,糟心。

时鸣去了王府书房,从抽屉里找案宗要用的纸张。趁着这个时间,江行正好在旁边给他磨墨。

天色渐晚,江行点了灯,看时鸣翻找间,一个纸包从书卷中掉了出来。

时鸣想伸手去捡,不防晚了一步,被江行捡着了。

江行新奇道: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夸赞道: “还挺香的。”

时鸣见他没轻没重,急得一把打掉纸包,道: “别闻了,这是五石散!”

江行还没反应过来: “啊?”

“之前那个案子留下的,我留个底。”时鸣把纸包收了回去, “里面加了点香料,闻起来确实香。但这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

江行背后渗出一身冷汗,后怕地拍了拍胸脯: “原来是那种脏东西。不过味道确实特别……”

很奇异,不像花香,也不像果香熏香,反而像穿越前某种能腻死人的化学香精。

乍一闻是香的,闻多了恶心。

应该是香料混多了,这才浓得冲鼻子。

时鸣轻斥: “别想了。那东西我过几日打算处理掉。替我磨墨。”

江行“哦”了一声,乖乖拿起墨条,打着圈儿磨起来。

看时鸣写字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白纸铺展开来,漂亮的字迹落在纸上,一笔一画,既有风雅,又附筋骨,不浮不烈,当真美极。

比起字,一双素手可能更加惹眼。指尖莹白,骨节分明的手执在笔杆上,挥舞间实动人心弦。

灯有些暗,江行腾出手来,剪了灯芯。烛火跃动着,如挥舞的笔尖。江行想,还是现代的电灯更好用一些。

江行这么想着,又想起统子哥同他说回去的事情,不免思绪万千。

他忽然问: “阿鸣,如果我回去了,你会怎么办?”

时鸣头也不抬: “找玉竹过来磨墨。”

江行: “……”

好像,会错了意呢。

他想问的哪里是这个?还是说,其实阿鸣本不想回答,顺口糊弄他?

“我不是说这个。”江行纠正, “我是说,回我自己的世界。另一个时空里的世界。”

时鸣笔尖顿住。

灯光跳跃间,时鸣的睫毛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盖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最终,这惊涛骇浪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平息,打了个卷儿,化成一句泡沫般的: “你喜欢便好。”

江行略显失望,继续道: “那个世界,很方便。案宗不用手写,可以直接用机器,把字印到纸上。”

他补充: “灯也很亮,不用剪灯芯。”

时鸣手有些抖。难言的情绪被暗自压下,他依旧说: “若那些是你想要的,我不会阻拦。”

江行很难过。

他都那么说了,但阿鸣好像,无所谓他去哪,也无所谓他在不在身边。

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了,难道他一句挽留都得不到吗?

阿鸣这个样子,好像有他很好,没他也行。

江行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可有可无的。他觉得,阿鸣要是听说自己走,一定会很伤心才是。

为什么……

是他高估了自己在阿鸣心中的份量了吗?

江行忽然想起,他这些想法,按穿越前的话来说,好像有点普信了。

阿鸣本就是这个性子。

江行自欺欺人地想:阿鸣才没有不要自己。他才不是无足轻重的。

应……该吧?

江行打眼见时鸣继续写案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行迟疑了。

真的吗?真的是那样吗?至少不该这么淡定、八风不动吧?

江行心尖一痛,又感觉自己这样的胡思乱想完全没有道理。他又不是真的要走,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但他就是不自觉地想问。

江行忍不了了,决定主动出击: “你……不留我吗?”

就算有可能自取其辱,他也要问。丢人就丢人,他也不是第一天丢人现眼了。

“我……”

嗓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江行一怔,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时鸣清了清嗓子,没有抬头: “要走的人,我留不住。”

江行得了这么句话,更是心如刀绞: “你都没留,怎么知道留不住?”

时鸣道: “挽留,本就没有意义。想走的人,再怎么留也都会走。挽留反而是徒劳。”

江行觉得自己要疯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江行看不懂他,看不懂时鸣。因为看不懂,这才认不清。

或者,两人中间有一层名为“爱情”的布悬着,摸不着碰不到,却偏偏让人抓心挠肝,浑身痛痒,怎么也好不利索。

江行深呼吸,好容易掩盖住自己的情绪,令它们不至于失控外泄: “如果你留了,我就不走了呢?”

时鸣顿了顿,便答: “勉强同样没有任何意义。若你因为我留下,那当你往后在这个世界遇到了磨难,你都会想,是不是因为当初没走才会受苦,是不是选择错了。”

“届时,你对磨难的痛苦感受,将会变成刺向我的一把尖刀。时间久了,情谊消磨,我们……再也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江行默然。

阿鸣说的不无道理。可他想要留下来,是自愿。他是主动想和阿鸣在一起的,绝对不是勉强。

所以,就算遇到什么事情,江行又怎么会有怨怼?

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挽留才愿意留下。是因为想要留下,想要确认自己的位置,想要他在乎他,才会死乞白赖地要追问要瞎想要确认。

可阿鸣连留都不愿意留,江行很难有安全感。

江行红了眼眶,可怜道: “我不勉强,我想留下来,想和你在一起。方才我只是……只是想听你一句挽留。在你心里,我不是无足轻重的,对吗?”

时鸣抬头。

如豆灯下,一张卓绝的脸上,晶莹泪珠还未来得及擦干。

江行愣住了。

时鸣反应过来,囫囵擦了眼泪: “哥哥,别……别说那种话。”

我会当真,会以为你真的要走。

江行看着那张脸,如当头棒喝。

他在干什么?他在逼阿鸣向他低头吗?他反复确认自己在阿鸣心中的位置,有意义吗?

阿鸣就是那个性子,要走即走要留便留,阿鸣哪有求过什么人,又哪有向人低过什么头?

他在要求阿鸣自轻自贱吗?

看时鸣落泪,江行要难过死了。

所以方才阿鸣是真的以为他要走,在维持仅有的体面吗?

如果他真的走了,阿鸣要怎么办?留阿鸣一个人,会发生什么?

江行不敢想。

江行赶忙上去给他擦泪,手足无措解释道: “我不会走的。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陪你一起。”

时鸣收了眼泪,扯扯嘴角: “那也很好。”

江行自责得要命,把人抱在怀里顺毛: “不哭了不哭了,是我的错。案宗急用吗?不急用就先休息吧,明儿再写,嗯?”

时鸣摇摇头,又点点头。

江行整理案宗,赶时鸣去洗漱睡觉。

待灯被吹熄,两人躺在床上。江行早就后悔说那种话,恨不得要给自己两个耳光。

但耳光肯定不能在阿鸣面前打。江行只好狠狠掐自己的胳膊,想,江行啊江行,让你乱说话。

下次不能乱说话了。

他这边自我反思中,一个柔软的身体凑过来。

江行下意识揽住他,吻吻他的额发,问: “怎么了?”

黑暗里,时鸣没有说话。

江行没当回事,以为他只是想离自己近一点。昏昏欲睡之际,一阵微不可察的哭声传入江行耳中。

极细微的,暗藏着极度压抑后的悲痛,与以往皆不同。没有实声,只有气声,若不仔细听,定会被耳朵糊弄过去,当成什么杂音。

第087章 春猎时鸣试剑舞

江行一个激灵, 虽然不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但还是拍着时鸣的背安抚,极尽温柔: “怎么了?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时鸣死死攥着他的衣服, 出声时近乎恳求: “不要走, 不要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我求你。江行,我求你, 不要走。”

江行忽然想起, 从前火灾那次,他也是这么求自己的。

这次, 也是恐惧吗?

恐惧他的离去?

江行把人搂得更紧了,道: “我不走。之前我不会走, 现在我也不会走。我发誓。我要是走了,我……我八辈子,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这誓发得实在狠毒。时鸣被吓到,不哭了, 反而急得拧他的嘴: “说什么胡话?快呸呸呸,我不要你发毒誓。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江行蓦地笑了, 抬手拭去他的眼泪: “我自己想发的。你阻止没有意义,因为我已经发完了。”

时鸣气笑了: “服了你啦。”

他又问: “你和太子是一个世界来的,那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江行想了想,问: “你真的想听?”

时鸣点头,又疑惑: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没有。”江行忍俊不禁, “我平时一直都在学习。”

时鸣: “难怪一开始你会那么多,我就知道。”

江行忍不住八卦: “还好啦。师兄平时不怎么学习, 他喜欢做饭,厨艺很好。但奇怪的是, 他这么好的厨艺,居然没有姑娘看上他。”

确实很奇怪。师兄前世长得不差,家庭美满,性格也好,甚至做得一手好饭。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应该算得上香饽饽,可惜就是桃花艰难,活了二三十年,依然是母单。

时鸣对什么师兄不感兴趣。他捕捉到关键词,犹豫着问: “那有姑娘看上你……吗?或者,公子?”

江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这种事很难说。他自然也是母单,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追求者。江行想起那些托师兄转交情书的人,头有点疼。

那些人里男女都有,其中不乏十分真诚的。但说实话,江行印象里甚至不记得有这号人,加上自己身体不好,本就没有恋爱的打算,于是通通拒绝。

时鸣看在眼里,心碎了: “所以,有的对吧。”

眼看就要误会,江行忙道: “哎,我是清白的。他们喜欢我,我又不喜欢他们,从来都拒绝。有时候走路上遇到要联系方式的人,我很苦恼哎。”

时鸣: “联系方式?”

江行解释: “就是能够联系到我,与我交流的方式。譬如写信,总要有个寄出的目的地吧?”

时鸣大概理解了,又笑: “看来哥哥很受欢迎呢。”

江行不解: “有吗?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书呆子。谈恋爱只会占用我的时间,不划算。唉,没办法,我得努力学习啊。毕竟拿不到奖学金,我就会饿死。”

时鸣听不懂什么奖学金,但仍然吃惊: “这么严重?”

“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江行摸了一把他的头, “不会真的饿死。”

时鸣笑: “那哥哥怎么想起和我在一起?”

江行心想当然是你好看。但以貌取人太肤浅,江行决定倒打一耙: “你问问哪家好人经得住你那么勾,嗯?”

江行后来复盘了一下,发现每一次自己动情,似乎都少不了阿鸣的蓄意勾引。一开始,他真的很纯粹地把他当妹妹来看的。

可惜阿鸣太好看,又蓄意接近,江行觉得哪怕是再木头的人,也能开花。

所以锅根本不在他。

但阿鸣一开始也不全然是真心。算了算了,如今再盘这个,没有意义。

时鸣碰了碰他的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理直气壮道: “我没有。”

总是这样,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说这种话。江行无意争辩,调侃道: “又来了。唉,让我说你什么好?”

时鸣眼睛扫过江行的脸,停在嘴唇上。他拖长了语调: “那就不说。”

黑暗中,目光交汇间,江行读懂了他。

江行紧紧盯着那两片微张的嘴唇,又看到时鸣的眼睛里,蓦地伸指,抬起他的下巴: “还说没有?”

时鸣哼哼了两句,脑袋在转,眼神却一点儿也没移开,道: “我收回我的话。”

欲色很快被点燃。江行在他唇上厮磨,时鸣足尖蹭上江行小腿,是一个邀请的动作。

江行: “……”

动作间,脚被拿在手里。时鸣蹬了蹬,笑: “不放开我?”

江行心想,不放开了,这辈子也不想放开。

只是第二天,清理屋内那面镜子,江行可花了好一番功夫-

天气慢慢回暖,上次滕溪的弹劾在一阵议论中竟不了了之。舆论甚嚣尘上,京城人都在传,陛下对这位幼弟,实在是溺爱。

传了一阵儿,也不知外面传成什么样了。横竖没有影响到,承元帝不发话,时鸣断没有站出来的道理。

皇家一向有春猎的习惯。不知那些舆论有没有进承元帝的耳朵,反正这次春猎,时鸣坐的位置竟比太子还近一些。

要知道,从前都是太子随侍君侧的,今年倒是反常。

江行官职不高,坐得有点远。

皇家围猎,多的是京城青年才俊、文官武官们下场;兴致到了,皇室宗亲下场猎几只动物也不是没可能。

有想博皇帝青眼的,自然卯足了劲,要在围猎中拔得头筹。

猎场里没什么凶猛野兽,大多都是些兔子小鹿;时间到了,下场的人各自将猎物带回来,由重量定胜负。

如今科举虽然取消了对骑射的考察,但君子六艺是不得不学的。

即使考试前没学,江行做官后也狠狠恶补了一番,如今身上的骑射功夫,也算是拿得出手。

江行往前看,只能看到时鸣清隽的背影,还有一堆一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臣;往后看,尽是一些不熟悉的同僚。

不能跟阿鸣说话解闷,江行无聊得要命。

好在席间有点心可以吃。江行吃了几口,又放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阿鸣待久了,总觉得这点心一点甜味都没有。

难道是平时吃太甜,这会子再吃旁的,竟不甜了?

阿摇和阿年在家眷处。他有心带两个孩子见见世面,就给捎上了。阿鸣坐在最前面陪着承元帝,江行心想,自己还真成了孤家寡人。

度日如年地挨过了一轮,终于到了休息时间。一个小太监走到江行面前,低声同他说了些什么。

同僚见此不以为意,以为是陛下要找——毕竟江行现在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只有江行知道,哪里是陛下要找他,分明是他家小殿下要找!

江行忍不住弯了嘴角,按照小太监的指示,摸到了一处隐蔽的山坡边上。

先是一道声音,继而才看到人: “哥哥!”

时鸣一身劲装,看着倒有几分英姿飒爽。江行精准接住扑过来的时鸣,问: “怎么了,有事找我?”

时鸣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江行挑眉: “我可没这么说。”

阿鸣果然还是惦记他的。

“好啦,怕你无聊。”时鸣笑笑, “你一个人坐在后面,肯定孤单死了。”

江行故意哼道: “我不孤单,周围那么多同僚呢,我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时鸣拉他在山坡上坐下: “嘴硬。”

江行接了这么个笑骂,无甚所谓: “玩得开心吗?”

时鸣倚在他怀里,又捏捏他的手指,道: “还好,没什么意思。搞得我都想下场玩玩了。”

时鸣复又感叹: “装瞎子真不容易。”

江行奇道: “你会骑射?”

阿鸣不过恢复视力一年多,平日生活还好,要让他一下子学会骑射,会不会太困难了?

时鸣漫不经心,似是刻意般: “会啊。没瞎之前,我一直跟着母后学。复明之后,我跟着舅舅又捡起来了一些。不过我学得太早,记不得多少,不算好就是了。”

江行哑然。

阿鸣七岁就瞎了眼睛,瞎之前跟着母亲学骑射,那岂不是四五岁就开始上手了?

他复又唏嘘:若阿鸣没有经逢巨变,应该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小殿下。

江行有点懊恼。他所知道的阿鸣,似乎都是阿鸣特意展现给他的。至于旁的,阿鸣藏得严严实实,绝没漏出一丝来。江行轻拧他的嘴: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时鸣狡黠道, “我骑射练得不好,但我剑术学得还行。”

时鸣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剑,江行一看,便又知这家伙是故意的了。

时鸣: “现在就剩花架子了。哥哥不嫌弃,要不要看一场剑舞?”

他顿了顿, “只给你一个人看。”

江行看向他那张明艳的脸,鬼还未迷他心窍,他先被面前这只狡猾的漂亮小狐狸迷住了: “好。”

时鸣于是足尖踢剑,手上挽了个利落的剑花,算是熟悉一番。

剑刃出鞘。他动作如行云流水,张扬间又收着力道。时鸣胸有成竹,有几次剑尖堪堪擦过江行的脸,马上俏皮似的划了过去。

逗他玩儿。

江行连一层油皮都没破,脸上心上倒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怪痒痒的。他不无得意地想:只有我能看见。

别的谁也看不见,只属于他一个人。

时鸣一舞将毕,脚尖一歪,剑脱了手,“咣当”一声掉在旁边,而时鸣却故意往江行的方向摔。

江行沉醉其中,忽而见他往自己这边倒。他一下子慌了,马上张开双臂,紧张道: “没事吧?”

时鸣被他稳稳接住,坏心眼地笑: “有事,有大事情。我脚好痛。好像脚崴了。”

第088章 围猎场突生风波

江行果然上当, 将他于坡上放稳,要低头看他的脚。结果江行撩起他衣服一看,脚踝还是那个脚踝, 白皙透亮, 一点扭伤的痕迹都没有。

真真假假,又是骗人。

江行无奈道: “原来是骗我的。小骗子。”

时鸣打了个滚, 把脚踝从他手里收回来: “对, 我是小骗子。”

“我记得之前扭伤脚了,哥哥可是一点儿也不敢看。”时鸣无辜道, “如今脸皮怎么变厚了?”

江行想起那次,气笑了: “你还说, 我真以为你是个小姑娘。”

他半是自责: “……不过若是我没有走开,你也不会遇到那种事情。”

时鸣笑容愈甚: “确实受了点惊吓。哥哥要怎么补偿我?”

江行拿他没办法,只好往他唇上印了一吻,道: “这样可以吗?”

时鸣仰头笑。

其实一点事儿也没有。那个登徒子喝多了行动歪歪扭扭, 慢得可以。别说他当时又瞎又瘸了,就是断了一条胳膊,他也能把那家伙弄死。

有什么好惊吓的。若这点程度就被吓到, 他岂不是太废物?

就是被那种东西盯上了,觉得恶心而已。

时鸣复又坐起来,揽过江行的脖子。气息喷洒在江行唇边,时鸣道: “我还是想下场猎点小动物回来。不然哥哥替我去?”

江行觉得有点口渴。他盯着时鸣的唇半晌,不待回答便吻了上去。

唇齿深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之间细微的动静传入耳中。

露天席地还是头一次。虽只是耳鬓厮磨,没做旁的, 江行脸皮还是不够厚,悄悄遮住了时鸣的脸, 不叫人瞧见。

过了许久,江行尝够了,才答: “好。”

时鸣将他拉近,红得秾艳的唇再次贴在一起。

回应他的是江行更深的探索。江行搂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离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才好。

末了,江行恨恨地在时鸣嘴上咬了一口: “亲够了?”

时鸣“嘶”了一声,半抱怨道: “明明是哥哥先的。”

这话说的……

江行气势弱了一截,还强词夺理: “分明是你故意……算了,我不跟你争。”

忍了忍,江行又道: “谁让你长成这个样子?”

长成这么个祸国殃民的样子,加以暧昧至极的勾引,谁能把控得住?

他又不是太监。

时鸣笑眯眯的: “怪我呀。”

江行哼道: “不怪你怪谁。”

“好啦好啦,”时鸣笑着哄他, “下次注意。我们该回去了。哥哥要想下场的话,现在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哦?”

江行细心地给他拍掉了身上沾的草,往来处走。

两人早早地在靠近主营地时就分了开来,时鸣给他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似是在说: “加油哦。”

江行悄悄挥手。

重回围猎场,江行果然信守承诺,说下场,就当真换了套衣服下场了。

小马哒哒地走入林中。承元帝奇怪: “江爱卿平日里不是不爱舞刀弄棒?今日这是怎么了。”

时鸣被爱意填满,一时走神。还是承元帝发觉不对劲,唤: “阿鸣?你这是怎么了?”

好在他眼上覆着布,不然任谁来了都能看出,那样的眼神绝对不简单。时鸣反应迅速,张嘴就来: “没什么事情,皇兄。我听马蹄声杂乱,正在分辨罢了。”

承元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太子插嘴,接了承元帝的疑问: “许是小江大人兴致来了,下场走一圈也是有可能的。”

承元帝愣了愣,像是反应过来身边还坐着个儿子。他摆摆手: “罢了,他自己的意愿。朕只是有些意外。对了,太子,你骑射练得如何,怎么不下场去比比?”

李玠一愣,答: “父皇,我上一场就比过了。”

承元帝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还是时鸣解围: “太子殿下表现出色,人人都赞不绝口呢。皇兄,你不用太过担心。”

承元帝随口一问,怎么看都不是“担心”的样子。偏偏时鸣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李玠甚至有点恍惚:父皇刚刚在担心他吗?

没有吧……有吗?

承元帝咳嗽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明显的偏心,确实不好。他赞许地看了李玠一眼,道: “做得不错。”

其余的,就没再说了。

李玠沉浸在“做得不错”四个字里,好容易按捺住欣喜,道: “谢父皇夸奖。”

不过想起刚刚的事情,李玠心里也犯嘀咕:师弟一个文官,怎么突然就要下场打猎了……

算了,反正没什么危险,他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江行追着一只兔子,走得很远。

那只兔子狡猾,一路蹦蹦跳跳,十分难抓。射中兔子对江行来说不算难事,只是这只兔子长得不错,江行想活捉回去,养起来,讨阿鸣欢心。

可惜兔子钻进草丛里,只一眼没瞧见,江行便跟丢了。今日已有其他的猎物,江行思来想去,觉得要是在一只兔子上死磕,回去了定要被笑话。他收拾了一下东西,牵着马,打道回府。

江行走得太远,再往前走,就是荒无人烟的林子尽头了。加之天色渐晚,总归不太安全。江行折返回去,没走几步,猝不及防听到一阵交谈声。

江行: “……”

在这种地方交谈,想都不用想,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不是他该听的。江行默默收了脚,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子。

马儿受惊,往相反的地方跑。直到看不见影儿了,江才行寻了棵树,聊当隐蔽身形;待二人走后再出来也不迟。

这样的情况,他往前往后,都很难不被发现,倒不如按兵不动。江行本无意听他们说什么,但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交谈的两人中,一人身穿便服,一人头戴帷帽。那两人声音压得极低,江行隔得远 ,只隐约听到“殿下”、“多年前”几个字眼。

穿便服的那人体态恭敬,似乎上了年岁;戴帷帽的人看不清脸,但举手投足气度不凡。

江行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本就没有窥探的心思,只疑惑了一瞬,便不再纠结了。两人渐渐走远,江行放下心来,回头找马骑回去。

马不认路,林子边又有阻隔 ,跑得不远。江行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那匹马。

他检查了一下马身,确定无甚受伤,刚想翻身上马,一把寒刃抵住了他的脖子。

江行霎时僵硬,不敢动了。

说实话,他虽然会点拳脚功夫,但要是跟练家子打起来,他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更何况对方手中有刀,硬碰硬死路一条。

江行从莫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定了定心神,回头时,果然看到一个戴帷帽的人,隔着纱帘,似乎在盯着他。

正是何越。

江行不认识这人是谁,加之对方手里拿着刀,威慑力还是有的。他只好举起双手,未语先笑: “不知阁下……”

这话没说完,对方还没回答,江行便已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何越眯着眸: “你方才听到什么了?”

江行心知自己偷听被发现了。但他究竟没听到什么实质性内容,于是实话实说,装傻道: “只零星听到几个字,什么什么殿下的。你们说的是太子殿下,还是晋王殿下?或者是大皇子?”

何越目光一凝,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他几眼,认定了他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手上收了刀。他轻嗤道: “原来是个小官。”

这段时间里,能进猎场的都是官员,亦或者王公贵族、妻儿家眷。

江行在席间穿的是官袍,下场换了劲装,此刻自然看不出官职。

加上他年纪尚轻,朝中但凡有点权势的大人们都蓄着一撮胡子,这人猜他官职不高也有理有据。

再者,江行官职确实不高,只是受天子青睐,惹人眼罢了。

不过……许是江行气质使然,这人压根就没把他往京中哪家的世家公子身份上想。江行心说岂有此理,皇族便罢了,难道我看着不像官二代吗?

江行多少有点脑子,也不反驳,面上坐实了自己“小官”的身份。他卖傻道: “不知阁下是何人?”

何越打量了他几眼,更不屑了: “还是个不甚聪明的小官。罢了,你走吧。”

何越又不傻。斩草除根确实很有必要,但若是在这里搞出命案,无疑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这人官职看着虽然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一员,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大小也得掀起一阵风波。

而且,这家伙看着不太聪明,官职又小,估计说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放走了也无妨。

江行暗暗松了一口气,精神还是紧绷着的: “好吧。阁下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江行翻身上马,慢慢悠悠出了林场。

时鸣见江行出来,一颗心终于放下;又看到马上悬着的几个猎物,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他就知道,江行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江行接收到他的目光,回以微笑,心中却是忐忑的。

不知道……自己做得够不够好?这么点猎物,应该不会给阿鸣丢人吧?-

江行没把在林子里遇到的事儿放心上。

一般情况下,春猎结束后,猎到的动物,官员是可以自行带走的。

春猎还有几天,江行干脆把猎到的动物交给营内的厨子,托人做成小吃,方便带回去也方便吃。他亲自给两个孩子铺了床,又洗漱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帐内没有点灯,四处黑漆漆的。折腾了一天,还没找到机会能和阿鸣聊几句。

第089章 帷帐里忽闻异香

那边的亲王营帐他去不了。江行自然有那个胆子悄悄摸过去, 只可惜外面层层叠叠把守森严,他没那么大本事绕开看守溜进去。

再说了,要是被发现, 对阿鸣名声不好。他才不冒那个风险。

身体是控制住了不去找对方, 江行心里却一刻也没停地想着时鸣,搞得他神思不属, 整个人看起来都心不在焉的。

好烦。江行心想, 皇家规矩忒多。

去猎场玩一圈,江行有些累了, 也懒得点灯,甩了鞋子往床上仰。这么一仰, 他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营内的床不比家中,一人睡有些宽敞,再多一个人便会很挤,需得紧紧贴在一起才行。高高的被子下, 江行摸到了一处隆起。

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江行嘴角忍不住翘起,故意伸了懒腰,自言自语道: “哎呀, 真是累死我啦。”

江行起心思捉弄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往床上靠。时鸣闷在被子里,被挤了一会儿,果然发声,露出一个头一双手: “别挤啦,要被你挤扁了。”

江行见他自爆, 笑得更灿烂了。他伸手点了床头的灯,又一把捉住时鸣的手, 颇有一种捉贼的气势。

江行故意呔道: “你是何人,你来干什么的?”

时鸣挑了挑眉,看向那截被桎梏住的手腕。江行用的力道不重,甚至于说很轻柔,不像桎梏,像轻抚。

时鸣配合他,随口瞎扯: “我乃月下神仙,来给你送姻缘的。你接是不接?”

手感太好,江行没忍住,捏了捏那截雪白的腕子。

他说: “哎呀呀,那大人可要失望了。我早有姻缘在身,又何劳您亲自跑一趟?”

时鸣笑意愈深: “我若不亲自跑一趟,你何来姻缘?”

江行“噗哧”一下笑出声,破功了: “好啦好啦,不闹了。你到我这儿,做什么来了?”

时鸣轻轻一挣,便毫不费力地挣开了被握着的手腕。闹了一遭,他心情不错,道: “自荐枕席来了。怎么,不准我来?”

地方太小,两人离得极近,倒真像是自荐枕席。江行噎了一下,道: “……准你来,没说不准。你能来,我开心都来不及。”

江行掀开被子,再仔细瞧瞧,时鸣真的就只穿了一件中衣。江行心想堂堂晋王,肯定不会就这么毫无仪态地过来。又一看,屋里架子上挂着的,不是他时鸣的衣服,还是谁的?

原来是故意脱衣服在他床上等着的。

江行狡黠道: “太挤啦。殿下不然回去?”

时鸣又往他身边蹭了蹭,道: “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赶我走?挤一点才好呢。我就爱跟你挤一块儿,不乐意?”

江行笑得不行: “乐意,我可乐意了。”

“等等。”

时鸣抱着他的后颈,挤挤挨挨间正想抬头亲他,忽借着灯光,见他脖子上一道血痕,顿时紧张了起来。

时鸣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只是很浅的一条,并没有划伤后,才开口问: “你脖子怎么回事?”

江行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脖子。

上面的血已经结痂了,不疼。但看着应该挺骇人。

白天的时候没发现。现在想想,应该是在林子里,被人拿刀抵着脖子的时候伤到的。

江行无意隐瞒,道: “林子里有个带帷帽的家伙。我路过,无意听他痛同别人说了几句话,他就拿刀抵着我脖子。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大事儿,语气也稀松平常,无非就是不想让时鸣担心。但这桩桩件件,哪有不令人担心的?

时鸣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带帷帽的人?你听到什么了?他还拿刀抵着你脖子?”

讲到最后,时鸣声音都抖了: “江行,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江行瘪瘪嘴,委屈道: “因为我现在才能见到你。”

好像很有道理,但好像什么也没说。

时鸣扶额: “……闭嘴。我问你,你听到什么了?”

江行挠头: “没听到什么。和他说话的人声音很低,就听到他们说什么‘殿下’,什么‘多年前’。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吧?你知道吗?”

江行本就把这件事当一件朝堂官员的暗中小谋划而已。在京城做官,哪有人背后没点事情的?看看就算了,要是再深究,那岂不是要处处树敌,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还想干完活退休,美滋滋摆烂呢。

江行: “那人认定我是个没脑子的小官,就放我走了。”

时鸣表情严肃,抓着江行的衣服,又将他脖子上那道血印看了一遍。

江行被他的呼吸弄得脖子痒痒。时鸣身上的兰花香钻入鼻腔,江行仰头笑了笑: “真的没什么。你不说,我甚至没发现。”

时鸣没搭话。靠得近了,时鸣嗅到一股异香。

江行从来不用香,而这股味道很显然,也不是他自己身上的。这种味道,只能是从外面沾染的,因为极淡,再过一会儿,可能就要散掉了。

若是不仔细贴上去闻,旁人绝对发现不了。

时鸣在江行身上闻了半天,表情凝重起来: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江行自己都没察觉到,直接蒙了: “什么什么味道?我刚洗过哎。你要是嫌弃,我再去洗一次?”

“你身上怎么有股五石散的味道。”时鸣目露担忧, “这个味道,我绝对不会记错。”

查案的时候收缴上来那么多五石散,时鸣亲力亲为在这堆脏东西里面熏了半个月,怎么可能记错?

江行被他吓得不轻,差点就要给跪了: “我没吸啊?我真没吸?我吸了吗?”

没有吧。

抛开别的不谈,江行一个穷鬼,怎么可能买得起那种东西?除了不小心翻到的那次,他甚至没怎么见过五石散真容。

也就是在旁人口中听说而已。

时鸣瞧他这样,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没人说你吸了。应该是外面沾的,你有见过什么人吗?”

江行思考了一会儿,道: “如果真要说,那个戴帷帽的人,身上确实有一股很浓的香味。我猜,应该是他拿刀抵着我脖子的时候,沾在我身上的。”

“一开始同他说话的人似乎很尊敬他。戴帷帽的那家伙,看着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时鸣闻言点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江行问: “怎么了?”

时鸣道: “没怎么,事情还不能确定。等我调查清楚了,再同你说。”

阿鸣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江行虽然疑惑,但见时鸣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也无意再管那么多。

他见时鸣沉思,皱着眉头一副担忧的模样,不禁将人揽在怀里。

江行亲了亲他的发,安慰道: “好啦,你看我不是没事儿么。不要担心了,好不好?这件事情,以后再查吧。”

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江行又兴致勃勃说起自己今日的见闻: “我在林子里瞧见了一只兔子,长得可漂亮了。毛特别雪白,眼睛红红的,屁|股一拱一拱在吃草,巨好玩。本来想捉来给你养着玩儿,可惜没捉住。”

时鸣有点好笑,忍不住接: “又是鸟又是兔子的,还想养猫——你当我王府是什么地方?”

江行赶忙就坡下驴: “我以为你会喜欢。毛茸茸的,多可爱啊。”

“喜欢喜欢。”时鸣服气他了, “你送的,我都喜欢。”

江行一本正经,嘿嘿道: “喜欢也不能送你,因为我没有抓到。好啦,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没人发现吧?”

要是被有心之人瞧见,估计要闹出不小的风波呢。

时鸣: “天衣无缝。不会有人发现的。明日休息,我就是在你这里睡一宿,也不会有人发现。”

春猎时间太久,总有中途休息的、不行比试的日子。床还是太小,也不结实,动起来估计要震天响。

更何况,营帐不隔音,说话声音稍微高一点儿,恐怕就要被人听去。想不被人发现,得时时刻刻注意着才行。

江行笑道: “小殿下,你真的要在我这里睡一宿吗?”

时鸣眨眼睛: “有何不可?我本就是来自荐枕席的。”

“别荐啦。”江行哄他, “一会儿外面都听着了。你饿么?你饿的话,我去给你拿些东西吃吧。”

时鸣挑眉,道: “不饿。”

江行于是在挤挤挨挨的床上睡下,觉得这样挤着,阿鸣一定很难受。

阿鸣一向养尊处优,哪里有跟别人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不好不好。

江行想赶他回去,也好睡安稳些;但觑着他的脸色,江行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说出自己去打地铺、或者让他回去这种话,阿鸣能气得半个月都不理他。

江行想起阿鸣生气的样子,不由得打消了这种念头,吹了灯: “那,睡觉喽?”

时鸣“嗯”了一声,从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实在是太挤。江行往边上挪了挪,时鸣却喜欢往他这边贴,还不嫌事大: “往里面来点儿呗,一会儿要掉下去了。”

江行不得已,只好又侧着身体,搂了时鸣一起睡。

就是太挤。两人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终于能安稳睡下,时鸣似乎不乐意了,难受地动了动胳膊。

第090章 算无遗策非正途

江行: “不要动。”

时鸣举起双手, 无辜道: “我没动。”

江行很头疼。时鸣不顾他的桎梏,撑起身体,从枕下摸出一条布带来。

看形状, 似乎是时鸣蒙眼睛的那条。

江行寒毛竖了起来, 预感不妙: “你要干什么?”

时鸣反倒推着他的手举过头顶,狡辩道: “我不干什么。”

江行心说你这是不干什么的样子吗?你这分明就是要大干特干。

……算了。不知道阿鸣到底要干什么, 还是顺着他吧。一会儿再惹毛了, 那可糟糕。

想是这么想,江行的手很自然地被一圈一圈缠起, 绑住,束缚着, 挣脱不开。

江行动了动腕子,叹气: “最后一次。”

应该不会太出格。江行心想,这可是在营帐里面。闹出去的话,是会坏事儿的。

阿鸣有分寸。

有分寸的时鸣缩进被子里。很快江行就说不出来话了。

江行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不是……啊?玩儿这么大?

反应过来, 江行一半是羞,更多的是恼,手上悄悄挣扎, 低声道: “谁教你这么做的?”

时鸣没直接回答,反而钻出一个脑袋,歪头问: “不喜欢吗?”

江行正要批评他几句,时鸣拧了一把他的腰,滑不溜手地又钻回了被子里。

江行被拧得下意识一缩,竟然没有捉到人。

眼看这家伙就要翻了天,他手上挣扎动作愈急, 待摸到了时鸣在他手腕系着的结,很轻松就解了开来。

江行不啰嗦, 一把揭开被子,点了灯,捏着时鸣的下巴将他分开。

平心而论,时鸣的下巴偏尖,看着总有些秀气,也无怪乎江行从前一直认为他是女孩子。

此刻,莫说江行捏着他的下巴,如果非要说是时鸣主动把下巴放在对方手中也使得。

时鸣根本不怕他,还好死不死地舔了舔嘴唇。

唇上沾着引人遐思的水光,落在灯下,再诱惑也没有了。

江行很难不气血上涌,但依然保持了理智,咬牙切齿道: “你出息了?”

这句威慑,同样没什么吓人的,反而像气急败坏。

时鸣毫无惧色,还故意“嘶”了一声,挤出一点儿滟滟泪光来,可怜兮兮地瞧他。

江行还以为自己用力过猛,不小心捏疼了他,气顿时散了,手上卸力。他担忧问: “没事吧?捏哪里疼了,我看看。”

没想到时鸣勾唇一笑,趁他不注意,又缩了回去。

江行: “……”

大意了。

他气笑了,又想把人薅起来;可惜对上那双眼睛,江行想拉人起来的手往上移了几寸,转而去摸时鸣松软的头发,不轻不重地按着。

……算了,要是不让这家伙满意,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

江行很难说自己有没有私心。

潮雨来得有些急了,在时鸣眼中升腾起一阵雾气来,江行想起岭南早晨湖面上的泠泠水烟。

看不见人,但包容又神秘。渔民很少有在这种时候就出去的,雾太大,看不清。

打不着鱼,只能无功而返,白折腾。

时鸣眼睛眨了眨,像是在问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问。

——但决计没有抗拒。

江行想,阿鸣怎么会抗拒自己呢?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在瞎担心。

时鸣停下动作,似乎是要缓解一下。江行快被气死了,不打算放过他,在他要离去时又往下按,强势道: “继续啊。”

雾气中,一声不知是鸳鸯还是什么鸟的轻呼声传入江行耳朵里。

时鸣抬眼看他。

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江行非但看不到半分不愿,甘之如饴的背后,竟然全是迷恋。

江行有点懊恼,心想这对阿鸣来说,可能不是什么惩罚,反而是奖励。

……等等,自己能那么轻松就能挣脱开手上的束缚,其实也在计算之内吗?

江行生无可恋:如今这般,原来阿鸣早就算计好了。

知道他会挣开,也知道他会这么做。如果江行非要上纲上线去问他,事情又全是江行自己主动做的,同时鸣有什么关系?

时鸣怕是只会眨眨眼睛,说, “我不知道呀。”

搞得江行反而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江行心想,只要阿鸣乐意,他就当是舍命陪君子吧。

时鸣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行: “……”

好,就连自己的心思都被猜中了,该说不说这家伙真是算无遗策吗……

然而一切发生电光石火,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一下子就能把所有事情都考虑进去?

江行恨恨地想,这样的智谋居然用来声色犬马,真是不像话。

难怪陛下要说晋王不务正业——这又不是什么正事儿。

僵持许久。江行实在无奈,败下阵来。他伸手推时鸣: “……好了,不要闹了。”

岂料时鸣并没有如他的意。

江行: “!”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时鸣放开他,也不说话,戏谑地看着。

看到时鸣微动的喉结,江行知道这是为什么,却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怕吓到对方,他连无能狂怒都做不到,只能来一句不痛不痒的: “……你故意的。”

时鸣自然不怕,还很理直气壮: “那又如何。”

江行剜他一眼,起身下床: “我去找水。”

这一眼毫无威慑力。时鸣不但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要瞪回去,像是在说“看什么看”。

……孩子大了,真是管不得了,一眼没瞧见,就要上天。

桌上就有茶水。江行倒了一些给他漱了口,警告道: “下次不准这样。”

时鸣慢条斯理漱口擦嘴: “什么下次?哪样?”

江行气归气,总不能真的上手揍他一顿,只能口头上显示出一点儿强势来: “你说呢?你还有脸问我呀?”

花架子似的生气,没有人会当真,也不会有人被吓到。时鸣故作委屈: “我看哥哥明明很喜欢,这才自作主张。原来哥哥不喜欢吗?那阿鸣下次不这样了。哥哥不要生气。”

江行被他茶里茶气的发言搞得没脾气,即使明知他是故意的,也只好哄道: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

就是太折辱人了。江行不想这样。

时鸣把江行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计划通,他狡黠道: “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啦。”

江行无情地把他按回被子里,道: “这下可以好好睡觉了吧?”

时鸣任他动作,一双晶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江行。浅淡的瞳色乍看起来,并不会似深色瞳孔那般深情。哪怕如此,江行也能从这双眼睛中读出一片缱绻缠绵。

江行心软得一塌糊涂,胡乱给他盖好了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时鸣果然不再乱动,不久便睡熟了-

春猎本就是新春伊始才举行,也有对本年农耕丰收的美好祝愿在里面。浩浩荡荡持续了大半个月,这一盛事才算落下帷幕。

天气回暖,厚重的冬装脱下,万物伊始,江行浑身轻快,连带着上朝都积极了一些。

近日朝会提及太后沉疴难起、卧病在床一事。有朝臣提议皇家多些喜事,恰好大皇子上次议亲不成,不若再挑选一位合适的贵女,大操大办一番,也好冲冲喜。

承元帝不置可否,百忙之中给李琚掌了掌眼,挑了个合适的贵女,差人去办了。

不过想来也是。若太后哪天驾鹤西去,守孝三年再一耽误,好好的皇家子,竟成了大龄光棍儿,说出去叫人笑话。

至于适龄的皇家子,当然不止李琚一个。譬如太子和晋王,也尚未娶亲。

不过这两个一个根基深厚,一个颇得爱宠,若哪里说得不当,触了霉头,真够那些官员喝一壶的。俗话说,柿子也要挑软的捏;这样一来,自然没人敢提这两位。

没人敢提,不代表承元帝不上心。近日里时鸣常常被叫去宫中,被迫和那些贵女交际,煞是苦恼。

江行知道时鸣不会选,但这么拖着总归不是个办法。要是哪天时鸣被按头成亲怎么办?

时鸣却说山人自有妙计,不用他操心。

江行擎等着看他的妙计。

“阿鸣,近日你怎么频频走神?”

承元帝皱着眉头,语气似有些不悦, “往常你可不是这样。”

时鸣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连忙请罪: “皇兄莫怪,近日太后身体有恙,其间病况令人心伤。大抵因为这个,臣弟竟也常常梦到臣弟的母亲,心神不宁,这才失态。”

承元帝眼神一凝,伸手挥退了前来相看的贵女,只留了他们兄弟二人。

他问: “你母亲,在梦中可说了什么?”

如今的太后并非皇帝生母。皇帝生母早已病逝,而继后时月又焚于宫中,林贵妃畏罪自戕,宫变最后,后宫中剩下的位分最高者,竟然是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明妃。

明妃一向不争不抢,在后宫中恰似透明人一般,若不经这么一遭,她也很难被注意到。

为彰显皇家孝道,承元帝干脆就尊这个明妃为太后。明太后自承元帝登基以来,一向深居简出。二人表面上的母子功夫确实做得挑不出错,但非要说承元帝和这位庶母有什么情分,实在牵强。

时月也已被追封为太后,时鸣叫声“母后”,于情于理都不算逾矩。但他却要用“母亲”,未免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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