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心烦意乱,躺在床上听着雷声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换了夫子的话,往后他如果想来时家,求学这个理由就不管用了,还得找别的借口。但是,他……
江行摇摇头,心里觉得自己真是奇怪。不来就不来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雨滴拍在窗棂上,声音细密,就像是有人在拿油煎鸡蛋。天边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屋子,江行心事重重,听着雨声,翻了好几个身。
屋外响起一阵雷声,大得似乎要把天地都给掀翻。江行没来由地想,盲人听力一般都很灵敏,这么大的雷声。阿鸣会不会害怕?
对了,阿鸣。
他一下子躺不住了,马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子抄起伞就往时鸣那边跑。跑到一半,江行的鞋子甚至丢了一只。远远地,他看见时鸣的屋子果然还亮着灯。
烛火昏黄跳跃,他立在门前,抬起的手正要敲上那扇门时,又犹豫了。
一时冲动跑过来,不知情况如何就断定人家会害怕,多少有点自作多情。再说了,时鸣带着玉竹,再怎么害怕,也轮不到他来管。想明白之后,江行脑子总算清楚了点,要敲门的手缓缓放下,转身欲走。
那扇透着昏黄暖光的门却打开了。
江行以为是玉竹,脚步一顿,回头道:“抱歉,我……”
“你怎么了?”
江行呼吸一滞,不想开门的竟是时鸣本人。
此刻的时鸣披散着如瀑黑发,一手扶着门扇,脚上连鞋也没穿,显然是急着给他开门。
时鸣本就生得极美,此情此景下更显清绝。饶是江行看了三年,现在再借屋里暖光看着这张脸时,他依旧恍惚了一瞬。
老天爷,他感觉他的心疯狂跃动着,几乎要蹦出来了。
时鸣不明所以,又问:“你来干什么的?”
江行支支吾吾了半天,脑子又迟钝着不会思考了。卡壳良久,江行不尴不尬地吐出一句:“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话一说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这算什么?大晚上跑到人家姑娘屋里,对方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变态吧?
时鸣听了他的解释,愣了愣。
外面一道雷劈下来,江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吓了一激灵。缓过神来时,又听时鸣道:“一会儿雨又要大起来了。进来坐坐?”
江行下意识就想拒绝,低头看到时鸣不着寸缕的脚,他像是被刺到一般移开了眼睛,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你怎么不穿鞋。”
江行眼珠子移到了自己脚上,见自己一脚踩着湿透的鞋,一脚也是光溜溜的,顿时没话说了,心想自己不也是光脚,怎么还好意思说别人。
时鸣却答:“啊呀,我急着给你开门,忘记了。你遮遮掩掩不肯说来意,我只好光着脚站这么久啦。”
被她这么一说,江行内心颇感自责,道:“我这便走了,不打扰你。”
他理了理自己被打湿的衣服,要撑伞走。不料那把伞一路在风雨中飘摇,早就烂了。江行懊恼地拼着断裂的伞骨,道:“伞断了。”
“那么大的雨,伞不断才不正常吧。”
时鸣笑话他,又侧了侧身子,道:“你确定不进来坐坐吗?雨还要下一阵子,你怎么回去?”
江行叹气,有些后悔跑了这么一趟。
来便来了,来了就要走,自己今晚真是莫名其妙的。江行心乱如麻,糊里糊涂跟着进了屋,心想坐一会儿就马上走。
“玉竹被我赶去休息了,这里没有旁人。现在,哥哥,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什么顶着大雨跑过来了吧?”
时鸣两手撑在床边,一双脚晃来晃去,晃得江行有些眼花。
又一道雷声响起,江行神志不清地说了一句:“我担心你会害怕。”
我担心你,所以我来了。
时鸣的脚不晃了,歪着头问他:“所以你觉得我害怕打雷吗?”
“现在不觉得了。”
江行支着下巴,有些脸热。
时鸣好像有意逗他:“不,我害怕。”
嘴上说着害怕,但脸上一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江行心想小瞎子自己看不见,怎么把别人也当瞎子;还用无所谓的表情说这种话,鬼来了都不会信吧。
江行没戳穿他,憋笑道:“你别害怕,有我在。”
时鸣也笑:“好吧,那我不害怕。”
一会儿害怕一会儿不害怕,真是难办。江行知道她在瞎说,觉得有点好笑。但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顺着她也无妨。
屋外雨越下越大,好半晌都没要停的意思。一声雷响劈开天幕,门外响起敲门声。
“今夜我这里可真热闹啊。”
时鸣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倒没急着去开门,反而摸索着床下的鞋子慢悠悠穿上。敲门声愈发急促,江行站起身,道:“我去开吧。”
时鸣点点头,没推辞,道:“嗯,毕竟是你妹妹。”
江行开门的动作一顿,不合时宜地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门外是谁不难看出来。既在时家,这个时候敲门的也就只有时先生或者阿摇。时先生体形高大,而外面的那道身影娇小,显然不是先生,是阿摇。
问题在于,时鸣又看不见,她怎么分辨出来的?难道是听脚步声?
可是外面雨下得那么急,脚步声早就被盖得听不见什么了。若真是靠脚步声,那阿鸣的听力,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灵敏。
那……同样是没有出声,只有脚步声,在游船上那次,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的话,当时阿鸣在江行进入船舱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听出是他了。
那为什么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江行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多虑了。当时阿鸣又惊又怒,听不出来也很正常,自己干嘛要瞎想?
再说了,阿鸣听力灵敏,那么大的雷声,一定很难熬吧?
江行回头看了看时鸣风轻云淡的模样,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他决定先不管这些,开门把江舟摇放进来了。
江舟摇抹了一把被打湿的头发,毫不见外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道:“哎呀,阿鸣,你不知道,外面雨下得有多狠!哎等等……”
江舟摇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转头便看到自家哥哥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上去给了江行一下,惊奇道:“哥哥?哥哥!”
“啊?”
江行后背挨了妹妹一巴掌,这才回神,问:“怎么了?”
“不对劲,”江舟摇绕着江行看了一圈,最终得出结论,“太不对劲了。我还要问你呢,哥哥,你怎么在阿鸣这里?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行欲盖弥彰道:“我们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倒是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打扰人家,像什么话?”
江舟摇脑子转得飞快,咋咋呼呼道:“你还说我?你不也大晚上不睡觉?”
时鸣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行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你来干什么的?”
江舟摇理直气壮答:“我来找阿鸣一块睡觉。”
时鸣举起双手,澄清道:“哎,我可没让她过来。再说了,往常一块睡觉,都是她睡大床我睡小床,忒不客气。”
江舟摇一跺脚:“阿鸣,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哎呀哎呀,我睡小床,你别赶我走嘛。”
江行心下了然。
江舟摇睡觉活脱脱孙猴子在世,一晚上能翻七八个筋斗。或许时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干脆把大床留给阿摇滚来滚去,她自己一边清净了。
今晚雨下得急,雷也密,这么晚了,恐怕江舟摇不是单纯地想跟时鸣一块儿玩,而是怕打雷,又嘴硬地不肯说出口,这才非要和阿鸣挤挤挨挨睡一间屋子。
再看时鸣的反应,显然是习以为常,甚至已经卷好了被子打算睡到小床上。
这么说来,其实今晚的不速之客只有他一个。
江行顿时感觉自己多余了起来,又坐着聊了会儿天,看外面雨终于小些,他拿着江舟摇的伞便回去了。
飓风吹了十天半个月总算停了。又过了几日,院试放榜,几人凑在一块儿玩牌时,时家派去看榜的小厮飞奔回来,跑到几人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全了:“中……中了!”
时溪午点点头,没多大反应。江行也是意料之中,眼睛还没离牌。时鸣同样波澜不惊,就是多嘴问了一句:“第几名?”
小厮大着舌头:“院案首。”
院案首,也就是院试第一名。
时溪午:“好事情。”
江行:“意料之中。”
时鸣:“不错。”
小厮傻眼了:怎么这几人都不激动的?
还是江舟摇表现得正常很多,先是圈着江行的脖子夸他厉害,又手舞足蹈地想凑上前恭喜几句,眼睛不自觉地乱瞟,果然被江行识破意图,按着脑袋推了回去。
江行说出的话令她心碎:“小兔崽子,别想偷看我的牌。”
江舟摇被揭穿,狡辩道:“我才没有。”
时溪午给了小厮赏银,打发人回去了。江行把手里的牌一扔,笑嘻嘻道:“我赢啦。”
“哎呀哎呀,不玩了。每次都是哥哥赢,太没意思了。”
江舟摇扔了牌,撅着嘴嘟哝。时鸣却笑:“不是每次,我和玉竹也赢了好几次。”
时鸣看不见,一切都由玉竹转述,竟赢了几次。算下来,这一桌上,貌似只有江舟摇从来没赢过,当然会叽叽咕咕发牢骚。
发牢骚归发牢骚,又不是不玩。横竖无事,几人玩到兴起,又开了几局,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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