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街的青石板路上,陈迹孤零零的挑著扁担往回走。
两只盛满水的木桶压著扁担上下摇晃,却没有洒出一点水来。
他思索著金猪提供的信息,只觉得洛城上方笼罩著一层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刘家如果真的反了,恐怕第一件事便是要拿司礼监的「阉党」祭旗,而他这个司礼监麾下的小小密谍,必然首当其冲。这一次,会死很多人。
刚回到医馆,他便看到白鲤郡主换了一身白净衣服骑在墙头,笑著对他招手:「陈迹陈迹,帮忙递一下梯子。」陈迹弯腰放下扁担,搬了梯子过去。
白鲤一边顺著梯子下来,一边好奇道:「是你帮忙擦了这面墙上的瓦片吗?一点灰尘都没了。」陈迹扶著梯子嗯了一声:「我看你翻墙的时候白衣服老蹭到灰尘,就擦了擦。」
白鲤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干净的裤子,抬头笑吟吟道:「谢谢!」
待到世子脑袋冒出墙头时,陈迹好奇道:「许久没见小和尚了,他人呢?」
世子得意洋洋道:「父亲说他待在洛城会跟我学坏,于是就将他送去京城钦天监,跟随副监正徐术一起修行。」陈迹无奈道:「世子究竟在得意什么啊..世子与郡主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
世子顺著梯子滑下来:「来找你学刀术啊,陈迹,教我刀术吧?」
话音落,靖王一副虚弱模样掀开门帘:「他不过是个小小学徒,跟他学有什么用。」
陈迹疑惑,昨天听戏的时候靖王还好好的,今天一大早便对自己怀著一股浓烈的怨气与恨意。奇怪,这怨气从何而来?
此时,白鲤瞪大眼睛:「爹,您干嘛这么说陈迹?」靖王也瞪大眼睛:「我就想这么说,不行吗?」
白鲤纳闷道:「父亲,您怎么突然看陈迹不顺眼了?先前您还夸他来著。」
靖王没好气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我儿子闺女来了不先探望我,反而先跟他聊起来。你怕是都忘了,你爹还病著呢!」
白鲤赶忙从屋里搬出竹椅,讪讪的扶著靖王坐下:「爹,我们这不是一大早就赶过来看望您了。」靖王慢悠悠道:「你来看谁你心里清楚..」
白鲤赶忙用白净的手掌捂住靖王嘴巴,压低了声音说道:「爹,您快别说了,我当然是来看您的啊。」
她偷偷看了陈迹一眼,而陈迹似是没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看向靖王好奇问道:「王爷,徐术是钦天监副监正,监正是谁?」
白鲤解释道:「我知道,钦天监的少年监正叫胡钧焰,老君山道庭的小师叔。」
「这名字有些熟悉,」陈迹努力回忆著:「等等....先前有人给我说过,嘉宁八年冬,胡阁老的嫡孙曾在上元节被丐帮掠走,后来又被胡家给寻回去了,是他吗?」
白鲤站在竹椅旁边给靖王捏著肩膀:「是他是他,听母亲说,当年闹得很轰动呢。他被胡家寻回去之后,老君山道庭的掌教岑云子亲自去京城代师收徒,将胡钧焰收入道门。所以,这位胡钧焰算是岑云子的师弟,张黎道长的师叔。」
陈迹忽然有些疑惑,岑云子为何突然登门收徒,使胡钧焰摇身一变成为道庭小师叔。
难道丐帮拐走对方时,还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又或者,此人与徐术一样,来自四十九重天?陈迹好奇道:「他多大岁数?」
白鲤掰著手指算了算:「二十七岁?」
陈迹感慨道:「二十七岁便已是正四品的钦天监监正了啊。」白鲤笑著说道:「你一定也可以的。」
靖王换了个姿势,撒撒嘴道:「他?做梦呢!」陈迹默默听著,也不还嘴。
说话间,医馆门前侍卫恭敬声传来:「静妃夫人,冯大伴交代过,除医馆太医、学徒,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医馆。」啪的一记清脆耳光声响起。
春容嬷嬷狰狞道:「说我家夫人是外人?谁教你们这么做事的,滚开。」
静妃在一旁温声劝慰道:「春容,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莫要怪罪他们。不过还是烦请几位将军让开吧,我乃是王爷侧妃,尔等岂有拦著我的道理?」
院子里,靖王听到静妃的声音,赶忙起身回了正屋,他进屋前朝陈迹交代道:「你等会儿拦她一下,我今日不想见人。」陈迹迟疑一下:「静妃夫人来势汹汹,我怕是挡不住。」
靖王无情道:「挡不住也要挡。」
进屋后,他贴在窗户上,静静听著门外的动静。
一边听,一边小声问姚老头:「你说,你这徒弟会不会也挨一巴掌?」
姚老头慢条斯理的反问:「王爷是希望他挨这一巴掌,还是不希望他挨这一巴掌?」靖王想了想笑著说道:「还挺希望的。」
话音落,只听陈迹在屋外说道:「夫人,我师父正在给王爷施针,很快就好,您稍等一下即可。」靖王顿时黑了脸。
他缓缓看向姚老头,却见姚老头已默默拿出一套银针,示意他躺在床榻上。
靖王不情不愿的躺下,一边任由姚老头施针,一边压低了声音抱怨道:「这小子怎么如此记仇?」姚老头乐呵呵笑道:「王爷不也一样?」
片刻后,姚老头掀开门帘对外面说道:「静妃请进。」
陈迹凑在窗户旁,默默偷听著屋内的交谈声。然而声音太小,他们只能断断续续听见静妃说:「刘阁老与岑云子道长是旧相识,他们曾一起...只要王爷肯帮助刘家,刘家一定帮王爷取来生羽丹..」
不到一炷香时间,静妃红著眼眶匆匆离去。
屋内久久的宁静,宛如一个棋手捏著棋子枯坐,面对错综复杂的棋局,陷入长考。忽然,靖王轻声道:「是时候了。」
下一刻,他在屋内平静道:「陈迹,进来一下。」
陈迹看了一眼院中的世子与白鲤,这才掀开门帘进去,却见靖王从床榻上坐起身来,黑著脸一根根拔掉银针:「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走。」
陈迹一怔:「王爷白天便要出门?万一云妃与冯大伴过来探望您怎么办?」「放心,他们现在正有忙不完的事,顾不上我了。」
洛城,东市,安乐街。
这里是洛城晌午最热闹的地方,长长的街上茶馆林立
城里游手好闲的老爷们喜欢坐在茶馆里点一壶网络异常,刷新重试豆,听著评书,从白天到晚上。福楼茶馆门前,靖王背著双手,抬头确认了一眼招牌,这才抬脚迈过门槛,领著陈迹寻了个角落坐下。
茶馆里的小伙计肩上搭著一条白毛巾,正清扫著地上的瓜子皮,他见两人登门,当即笑著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想喝什么茶水?」
靖王随口道:「一壶毛尖,一碟瓜子、一碟茴香豆、一碟蜜饯、一碟酸角子。对了,今天评书讲的什么?」
小伙计眉开眼笑:「爷,方才周先生讲了一段夫子成圣的故事,算是老话新讲,精彩得紧。接下来说是要讲点时兴的事儿,好像是陆浑山庄辩经的新话本,有关咱靖王的。」
靖王眼睛一亮:「这个有趣,得听听!」
待到伙计离开,陈迹坐在八仙桌旁,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说的正事,不会就是在茶馆里听评书吧?」靖王反问道:「谁说只有家国大事才是正事?听评书就不是正事?」
陈迹好奇道:「那什么才算是正事呢?」
靖王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开心才是正事!」
不怪陈迹疑惑,这位实权藩王昨天先是领著他去听了一出戏,今天又领著他来茶馆听评书,眼瞅著豫州大乱将起、战火席卷,对方却一点不著急。
陈迹思索再三,还是低声说道:「王爷,刘家谋逆之事,您真打算撒手不管了?」
却见靖王看著评书台上,慢慢说道:「少年郎,孤二十一岁封王时,一身黑色衮服上绣著四爪金龙,立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那一年孤临危受命为陛下分忧,杀奸臣,保帝位,合纵连横,分化南北文官。孤每天三更起床处理政务,担心水灾旱灾、担心匪兵灾祸,一点错误都不敢犯,一点时间都不敢浪费,只惦念著一统山河,让这寰宇之内有朝一日响彻我的名字。」
「如今我四十五岁了,陛下不再需要我了。我这才想起,自己总是听人说起茶馆里的故事有趣,却始终没空坐下听一听。」
「你说,人这一辈子,什么才是正事?」
陈迹沉默不语,今日的靖王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他却不知道对方为何偏偏说给自己听。
此时,靖王隔著桌子平静望向他:「昨日那栋通济街的宅子不是林员外的,是他从我这里租去的,地契在我这里。」「这座福楼茶馆也是我的,整条安乐街一半产业都是我的。」
「京中三十一间铺面,京郊一千二百亩良田...这些都没在王府帐上,也没人知道这是王府的产业,我会一并留给白鲤。」
靖王凝视著陈迹:「少年郎,若没有龙王屯军镇你冒死救白鲤的事,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断然不会落在你头上。本朝藩王向来没几个能善终的,我且问你,若我有一天锒铛入狱了,你愿意冒著砍头的危险去救白鲤吗?」
陈迹豁然抬头,他终于明白靖王要做什么了..托孤。两人沉默著,将茶馆的喧器置于身外。
陈迹斟酌许久之后,终究是嗯了一声。
靖王郑重道:「我要你亲口说一遍,如果白鲤遇到危险,你会不顾一切去救她。」「如果白鲤遇到危险,我会不顾一切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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