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衿只小憩了片刻, 楚昭今晚就要走,他们刚见面,正是最黏糊的时候, 相处时间却不多, 因此分秒都不想错过。
沈子衿不用去驿馆,直接入住楚昭的院子,两人沐浴后, 差不多就是晚饭时间了。
楚昭让厨子特意做了些甜口的菜,也加了些边关的特色菜, 让沈子衿尝尝鲜。
“这烤肉的手艺虽然不如我,但也还行,”他俩不要旁人伺候用饭,就他俩, 楚昭给沈子衿拨了几片烤肉, “这边牛羊都鲜, 改天我亲自烤给你吃。”
沈子衿把烤肉蘸了他们特调的蘸酱, 放进嘴里,外焦里嫩,齿颊留香, 但不得不说, 的确没有楚昭做得好。
即便不加滤镜,肯定也是楚昭做得更好吃。
从一开始就偏心的沈子衿坚定地想。
楚昭:“跟我说说你在宫里具体的事?还有,皇帝病重,到底是什么程度。”
先前的消息都太简明扼要, 重点虽然在, 但不够详细。
“皇上中风, 瘫了。”沈子衿把蘸酱推给楚昭, 让他也蘸,边吃边聊。
皇帝那一晚被沈子衿气得再吐了血,一日后勉强醒了一回,这回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张口只能啊啊啊,不断嗬气,很快就又晕了过去。
沈子衿已经忙着来边疆,出了宫,没再给皇帝“侍疾”。
“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他还没醒,不过放心,二哥搬去了偏殿,接着‘尽孝’。”沈子衿端起楚昭给自己盛的羊肉汤喝了一口,“啊对了,太后把东宁是男孩儿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二皇子和三皇子虽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接受良好,跟楚昭反应差不多,朝臣们就不同了,多一个皇子完全是不同概念。
太后对外只说,东宁出生时算了命,小时需得以女儿身份养一段时间,才能护住命数,如今时候已到,自然该恢复身份。
楚昭想想群臣捏着鼻子无可奈何认下的神情就觉得乐:“那下次回去,就不该叫他东宁了。”
“他把公主封号变作了自己小名,我们依然能叫他东宁。”沈子衿想到什么,弯弯嘴角,“我离京时皇帝还没醒,等他醒了,知道自己多出个儿子,不知道会不会再厥过去。”
两人同时想到那场面,不由都畅快笑出了声。
承安帝种下的果,终于是报在了他自己身上,不把他折腾地死去活来,怎么配得上他犯下的那些事。
这些痛其实也还远远不够,他欠的债血海累累,太多了,也让苦主太痛了。
楚昭吃过饭稍微坐了会儿,便要去睡觉,沈子衿不困,但也陪着他躺下了。
楚昭拥着沈子衿,喟叹一声,闭着眼,心满意足睡着了。
沈子衿就躺在枕边,瞧着他睡。
沈子衿用目光隔空描摹过楚昭俊美的五官,从眉眼到锋利薄削的唇,没有哪一处不好看,他只有看着楚昭的时候,偶尔能跟周丹墨感同身受——
真好看,想画。
楚昭睡得熟,沈子衿伸出手,悄悄地、轻轻地在他鼻尖上点了点。
速度很快,一触即离,仿佛在偷偷干什么坏事。
沈子衿小心翼翼瞧他,心口隐秘又快速地跳动。
楚昭没醒。
沈子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一边觉得自己幼稚,可一边又觉得这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动作实在有趣,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却会在这种时刻暗暗紧张,心脏扑通通响个不停。
悄悄的,为楚昭雀跃。
沈子衿不知道,这种感觉楚昭早就体验过了,在他俩还没告白时,楚昭也悄悄地、自得其乐地捏过他的脸。
要么说他们默契十足呢,果真天生一对儿。
沈子衿本来没打算睡,想多看看楚昭。
但他也是今天才到月山关,白天里还闹了一回,这么躺在松软的被窝,身边又有楚昭暖烘烘令人安心的体温,躺着躺着,不知不觉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夜半,窗户被轻轻敲响。
楚昭睁开眼,到他出发的时间了。
他眷恋地看了看沈子衿的睡脸,依依不舍,世间仿佛拉得格外长,但实际上现实中却只是短短一分钟,他轻手轻脚起身,让自己不会吵醒沈子衿。
楚昭穿戴齐整,替沈子衿掖好被子,直起身前,轻轻凑上去,在沈子衿额上落下一个吻。
好梦。
楚昭用口型道。
他出了门,外面的亲卫行礼:“王爷。”
楚昭颔首,威严赫赫:“走。”
披星戴月,策马疾行,沈子衿为他扫平了后方障碍,他该去前方,为沈子衿和大齐打胜仗了。
沈子衿一觉睡到天亮,早晨将醒未醒时,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直到落了个空,他才一顿,缓缓睁开了眼。
身边空了,沈子衿伸手摸了摸,半边床铺也没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应当是走了很久了。
尽管知道,但仍然挡不住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
沈子衿轻轻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情,又赖了会儿床后,这才翻身坐起。
边关的菜色没有京城中那么精细,早餐就能看出来,但特色吃着也很有意思,沈子衿无他事,习惯了慢悠悠用餐,结果吃到一半,王府侍卫匆匆来报。
“王妃!雄鹰部世子率两万人马,已经开始攻城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登时传来轰隆声,比烟花更沉闷,比雷霆更近,传遍整座城池,让花鸟虫鱼都狠狠一惊。
沈子衿霍然起身:是攻城的火药!
蛮人还真选了月山关。
沈子衿也顾不上吃饭了,立刻拔腿朝外走,王府侍卫们连忙去拦:“王妃,月山关将士们骁勇,且早做足了准备,您就在此处等捷报便可!”
沈子衿却摇摇头:“我去军营等。”
营中大部分士兵已经奔赴城墙和各处城门口,等待调令,留下了一些后勤,周丹墨也慌慌张张过来了,脸上还残留着一道墨印,来之前怕不是早起在用功画画。
战事紧张,大家都很严肃,包括后勤的各位官兵,但一看周丹墨花猫似的脸,大家还是没绷住,忍不住笑出声。
周丹墨在众人笑声中觉察出什么,顺着他们目光摸了摸脸,结果一摸,好么,更花了。
沈子衿忍俊不禁,递过帕子:“擦擦。”
周丹墨赶紧接过来:“多谢多谢。”
他擦着,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若仔细听,会发现是声音其实是连续的,但过于密集,攅成一堆,落在远处人耳里,就成了惊天动地的一阵,久久不息。
周丹墨给吓了一大跳,差点把帕子都扔了。
他咽了咽唾沫,紧张得差点结巴:“王、王妃。”
沈子衿听着漫天的炮火,却是跟周丹墨不同款式的紧张。
他们这些人光在后方,不见刀兵,都能听出战事凶猛,感受到难言的可怕,那么在前面的人,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提起刀剑,浴血奋战?
而楚昭此刻在另一片战场上,就奔袭在最前方。
沈子衿袖袍里的手掐紧,指尖泛白,嘴上却对周丹墨道:“别怕。”
旁边有后勤官,见王妃虽然看起来柔弱美人一个,却临危不乱,不愧是秦王心上人,颇为自豪:“王妃说的对,不用怕。”
众人扭头看他。
他自来熟,索性与他们拉开话匣子说起来:“为了应对攻城的火药,各国军匠们都想过不少办法,但都没王爷想出来的响箭好用。”
沈子衿听到楚昭的名,也来了兴致:“哦?”
后勤官开心地比比划划:“可不是那种绑个窜天猴只能发信号用的小玩意,是极粗的弩箭,以弓弩机扩射出,箭上绑着一个装有火药的薄皮匣子,那火药也是王爷专门调配,不用什么引线。”
后勤官两个拳头在空中一碰:“只要撞击或者强烈摩擦,匣子就会炸,凭此火器,可在空中拦住对面的火药,不让他们炸上城头。”
后勤官:“王爷参军后,带来的东西,保了我们好多兄弟。”
威力赫赫,让许多弟兄们不必枉死,不必流血。
沈子衿看见他眼中真心实意的崇敬,心口发暖,周丹墨也渐渐冷静下来,就连这漫天振聋发聩的震响,都没那么可怕了。
楚昭穿越后,在边关待得最久,为了护着将士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研发东西。
要不是为了避着承安帝,冶金都只能偷偷进行,得到的量很少,楚昭说不准连火炮或者能扛着的炮筒都给弄出来了。
没事,沈子衿想,以后他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响箭也不可能拦下所有火药,但蛮人如今火药有限,月山关的城墙也远比远望营坚固,别想跟攻打远望营那样拿下月山关。
不管双方战前如何分析,只有打起来,彼此才能知道斤两。
打仗是谋划,也是赌,比如蛮人推测楚昭可能从哪几个营里带兵出去打远望营,而楚昭也推测蛮人会趁他离开打哪几个地方。
若今天蛮人打鸣沙关,那么祁将军就会带着月山关的士兵奔去鸣沙关支援。
而蛮人挑了月山关,楚昭带走的却是鸣沙关的兵力。
各有判断,最后看命。
显然,楚昭运气很好,是他占了上风。
火药响了片刻后,停歇下来,军营中虽然留的大多是后勤官,但军报也在传递。
伤兵们和军情送了过来。
蛮人暂时停下了火药攻城,开始冲锋,要架云梯,准备试着强行突破。
有打仗就有伤亡,伤情程度不一的伤兵们被匆匆送回,营地中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呼,空气中弥散开血腥味。
周丹墨看着痛吟的伤兵,脸色骤然煞白,指尖发抖,红了眼眶。
而沈子衿看着他们,却松开了攥得死紧的手指。
“丹墨,”沈子衿让自己不要在此时去想楚昭,“我们也去帮忙递药。”
周公子难得不讲究,直接拿袖子抹了抹眼:“好。”
这些都是大齐的好儿郎,因为有他们,所以其余人才能安居乐业。
白枭是一直跟着沈子衿的,王府的侍卫们都没劝,倒是伤兵营的士兵们见了他们一身华服进来,愣了愣,其中有人见过楚昭在营地前把沈子衿抱着的模样,知道沈子衿身份。
“王妃,别,大伙儿衣物绷带都暂时乱扔,都是血,别脏了你衣服——”
“说的什么话,衣服有什么要紧。”沈子衿蹲下,让他躺好,拿过药来帮他擦,他们不懂医术,但也能帮忙处理些轻伤。
“你们快点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士兵眼眶也红了,他咧嘴笑了笑,答应:“嗳!等我好了,我再去杀他几个王八羔子!”
有些人疼得狠了,也边嚎边骂,仿佛骂一骂敌人,就能挨过最痛的时候,有继续往前的勇气。
周小公爷跟着沈子衿在伤兵帐子里忙忙碌碌,半天下来,学了不少骂人的新鲜话。
祁将军是傍晚才归了营地,暂时歇口气。
“蛮人们暂时停了,但我估摸一两个时辰后,肯定还要攻城。”
祁将军也听了沈子衿在伤兵营帮忙的事,朝他抱拳行礼:“末将替将士们谢过王妃。”
“将军不必如此。”沈子衿扶他,“我一介文人,也做不到更多了。”
祁将军便放声笑:“您做的可不少!王爷这些日子就在跟我们说,京中有您,不会再有人给我们使绊子,果不其然,您就把粮草还有虎符给带来了,您也在护我们士兵,护我们河山啊!”
沈子衿在他的笑声中也勉强弯弯嘴角,但他真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少,上战场的士兵们,个个都是把命压上去的,每个冲锋的士兵,都是大齐英雄。
“王妃,将军!远望营的军报!”
沈子衿霍然抬头,小兵拿了两封信,一封军报,一封沈子衿亲启,都很薄。
沈子衿先拆开自己那封私信,这是楚昭的字迹。
他这才发现自己拆信的时候,不仅心口颤,连手也有些抖。
直到他看到信上龙飞凤舞的字。
信很短,写的是不必担心他,一切顺利。
沈子衿这才尝尝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能休息片刻。
军报里则写了他们今日的攻打和物资消耗情况,并且告诉祁将军,他们可能要在明天傍晚左右,才能拿回远望营。
因此月山关还得守一天。
“这可比想象中更快,只要一天,”祁将军道,“末将定不辱命!”
沈子衿则捏着那薄薄一封私信,腰间的同心佩在傍晚云霞灿烂的天光中晃了晃。
一种相思,两处同忧。
楚昭记挂沈子衿,也知道沈子衿同样牵挂他,因此哪怕只有一句报平安的口信,他也要写,好让沈子衿安心。
祁将军要将月山关的情况也递过去,送信时,沈子衿连忙过来,也递上封笔墨还未干的信。
“劳烦一起送给楚昭。”
他也要让楚昭安心。
不在一处,今夜他们都得靠着薄薄一封信来定神,顾彼此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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