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将军刚把自己的下巴阖上, 就听到身边吚吚呜呜的声音。
他扭头看去,不由愣了愣,随即以非常不理解的嗓音道:“……周监军, 你这是怎么了?”
周丹墨自从当了监军, 跟着楚昭一起来边疆后, 主打一个不添乱就是成功的准则,从不乱插手军务,必须要监军亲自过目的东西他看一看,别的时候就在关内赏景画画,和军营将士们关系处得很不错。
此刻他捏皱衣摆,满脸难耐,瞧着拥抱在一起的沈子衿和楚昭, 嗓音都变了形:“为什么手边没笔啊啊啊好想立刻画下来!”
祁将军:“……”
行,看来是文人聊发笔墨狂, 不懂, 但尊重。
沈子衿和楚昭抱在一块儿, 楚昭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骨头里, 却又怕捏疼了他, 真是为难, 拉扯得他难受死了。
楚昭哑声:“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提前说的话, 他肯定早早就去接人了。
沈子衿挨在他怀里, 察觉到楚昭说话时带起的温热吐息, 分开多日后的空洞终于被这个怀抱填满,他餍足长叹一声, 闭着眼, 心满意足。
“给你的惊喜。”沈子衿难得俏皮, “怎么样?”
“惊到我了。”楚昭忍不住抱着他晃了晃, 在他颊边狠狠一蹭,把沈子衿面颊跟耳根都蹭红,“当然,喜更多。”
沈子衿被他蹭得脸热,却也舍不得躲开,轻轻地笑。
本来正在议军务,粮草物资又刚送到,实在不适合他们在营地门口就这么杵太久,二人退开怀抱,楚昭拉过他的手往里走:“来,刚在议事,正好你一块儿听。”
走到一半,楚昭突然顿住:“坏了。”
沈子衿还以为正事出了什么岔子:“怎么了?”
“我给你的回信刚送到驿站,也不知道寄出去没有。”
楚昭懊恼一拍脑门,抬手就要叫黑鹰来去驿站拦信,却被沈子衿在手心里一勾。
“无妨,让他们寄,写了就是我的,”沈子衿拢着他手心,“你可以说给我听,回京后我再看一遍,不同感受,也很有意思。”
楚昭疏朗一乐:“行,听你的。”
他带着沈子衿走到将士们面前:“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子衿,殷南侯,也是我王妃,这次来给我们送物资。”
众人齐齐行礼:“见过王妃。”
沈子衿也暂时与楚昭松开手,以朝臣的身份回礼,他来此处,先是传达朝廷旨意的文官,至于王妃,本来是更有份量的名头,但在楚昭的地盘上,就变得私人起来。
沈子衿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是明黄的圣旨,以及虎符。
“秦王接旨,”沈子衿道,“此旨由监国的瑞王与内阁发出,专门嘱咐,领旨时不必下跪。”
见圣旨要跪,其余人本来都准备要跪下了,一听沈子衿的话又纷纷直起腰。
哎哟这感情好啊,领旨还能不跪的,舒坦。
沈子衿念完了旨意,将虎符拿出,正要递给楚昭,楚昭却没急着收。
沈子衿:?
他刚冒出一点疑问,就见楚昭含笑看着他,然后单膝跪了下去。
沈子衿一惊,手足无措,捧着虎符又不好去拉人,只得弯腰压低声音匆忙道:“你干什么呢,快起来!”
楚昭单膝跪在地上,却丝毫不影响他英姿飒爽,他仰头,露出锋利的下颌线,就这么瞧着沈子衿:“你跑这么远,给我惊喜,送我兵权,我该有点仪式感。”
楚昭:“跪你,我心甘情愿。”
沈子衿耳根又红得能滴血了:“你……”
他努力维持虚假的淡定,但视线却悄悄咪咪慌张从周围人面上扫过,只见大家表情都揶揄极了,尤其是将士们,有人还吹了声口哨:“王爷这不是欺负王妃嘛,太不要脸了!”
“就是就是!”
周丹墨一声不吭,但眼睛已经化作相机,咔咔拍照,画下来,回去后他要通通画下来!!
这就是上次聊话本时沈子衿提过的一个什么词来着……名场面,对,就是这个!
可太精准了!
沈子衿表情快绷不住了,把虎符往楚昭手里一塞,把人赶紧拉起来,楚昭笑眯眯:“多谢王妃赐符,我去给你打胜仗。”
沈子衿红着耳朵睨了他一眼,但嘴角终究是没忍住带出了笑意,楚昭也不再闹他,这里不适合闹太狠,把大家伙儿重新带回议事厅,接着说刚才的事。
至于送来的物资,营地里当然已经有人去接手了。
入了议事厅,楚昭让沈子衿坐下,他和将士们都是围在沙盘边的,没落座。
“接着刚才说。”楚昭正经起来那是相当正经,“东边断了他们辎重,我们的粮草也到了,这仗该打了,明日我们就出兵,拿回远望营。”
祁将军热血沸腾,正要拱手誓言,却见楚昭不疾不徐把手往下一按:“别急,听我说,这一战,我带远望营和鸣沙关的兵去打。”
听闻此言,所有人俱是一愣。
但他们都没急着开口,王爷这么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
楚昭本老神在在等着他们问呢,发现众人皆是沉思,等着自己继续说,他不由顿了顿:“你们怎么不问原因?”
明明一个二个都很惊讶啊。
其余人茫然:“呃,王爷必然有您的道理,我们都等着您解惑呢。”
楚昭:“……”
得,本来想在子衿面前表现一下下,但属下太给面子,让他没能表现成。
开屏失败的楚昭余光偷偷扫过沈子衿,却发现沈子衿也正瞧着他。
还是光明正大目光专注地看。
楚昭干咳一声,腰背更直了,继续开口。
沈子衿噙着淡淡的笑,他真是喜欢楚昭这副胜券在握意气风发的模样。
“远望营不在,我们没了草原深处的眼睛,八大部齐心,除了留在远望营的人,还可能会集结其他人手,趁机攻打我们。”
祁将军神色一凛:“雄鹰部驻地的消息我们确实很久没能探到了,如果他们从雄鹰部集结南下……”
楚昭道:“所以你得留在月山关,守着后背。”
楚昭把旗子往沙盘月山关上一按:“你可得给我守住了。”
这里有大齐百姓,还有他的王妃。
楚昭当然更愿意自己守在沈子衿身旁,但他不可能因为私情枉顾大局,由他出去打,祁将军来守,才是最合适的。
这一仗楚昭本来胜券在握,但沈子衿来了,他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但他没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沈子衿也来到这兵戈环绕的地方了,可真是比他自己上战场还挂心。
担忧,但又能从心上人身上获得一往无前的勇气。
人世间的牵挂,拴着自己的那根线,不外如是。
商议完军务,众人各自散去,楚昭带着沈子衿出了营地,去关内散步。
沈子衿道:“你教我骑马吧。”
于是飞雪驮着两个人,往城内一座高山上走去。
山不算特别高,路也好走,但备战时节,上面基本没人来,站在山上可望见外面草原,一望无垠,更远更远的地方,依稀有大山脉的虚影,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护卫们依言没有靠近山顶,在下方守候,给他们留出了二人空间。
沈子衿和楚昭下马,站在山顶的一棵树下。
深邃悠远的风卷过他们衣摆,奔向远方。
楚昭心情因为沈子衿的到来大好:“等仗打完了,带你去草原上跑马,那才叫痛快。”
“我等着。”
沈子衿也感慨于这辽阔苍茫的天地,与中原风貌不同,确实一阵风都能让人心胸开阔。
他偏过头,看着楚昭:“你要去鸣沙关调兵,所以你今天就得走?”
“今晚去,明天出发。”楚昭捏过他的手,“如果蛮人真来打月山关或者天阙关,我们拿回远望营后,还能回头包他饺子。”
楚昭细细摩挲着沈子衿如玉温润的手:“哪一关都可能起战事,把你放在哪儿都不能全部安心,我……”
旁人看不出来的焦虑,沈子衿却知道。
他捏了捏楚昭的手:“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我再也不笑话那些有了心上人就唯唯诺诺怕这怕那的人了。”楚昭长叹,无奈笑,“简直了。”
个中滋味,真是品过了才知道厉害。
沈子衿抿抿唇,四下无人,唯有树下一匹飞雪正在悠哉啃草,甩着尾巴惬意得很,他轻声道:“我在京中,很想你。”
“我也想你,我给你的信上还说,想带你看看关外的月亮。”
楚昭显然还没完全从唏嘘的状态里出来,沈子衿心一横,突然伸手环住楚昭的脖颈,在他面颊上一吻。
楚昭沉吟的神色骤停。
“我人都来了,”沈子衿红着脸,在塞外风景中,眼中晴光潋滟,“你与其担心别的,不如说说究竟是怎么想我的。”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但楚昭是行动派。
所以他选择一把拢住沈子衿后脑,让二人鼻息缠绕到一块,用嘴好好说。
飞雪打了个响鼻,瞧见两个人类黏黏糊糊啧啧有声“说”到一块儿,看不懂,踩踩蹄子,绕到树的另一边去继续啃草。
而这边,两人用嘴说得这样难分难舍,时隔多日情难自抑,自然有人被烫得软了腿。
山上温度要低些,上山前楚昭给沈子衿拢了件披风,可这会儿沈子衿觉得可太热了,他不由拉了拉披风的绳子,楚昭索性直接凑上去,咬住绳子。
一勾一拉,披风散开,直接铺开在地。
沈子衿也被拥着慢慢倒了上去。
“夜里我就得行军……”楚昭呼吸重了,“必须提前休息会儿养足精神,到时候不好闹你,你问多想你,那可真是想死了。”
他手指按过沈子衿眼角,哑声:“现在要你,好不好?”
沈子衿眼尾又晕了红,恰好,他也很想楚昭。
沈子衿眼带秋波,手指都被楚昭方才“想”软了,低声道:“好……”
楚昭凑过来,盖住他眼睛,遮蔽了天光。
席天幕地,草木摇曳,风或疾或徐,京城里养出来的天鹅矜贵引颈,被狮子叼着,在草原上肆意了一回。
天高云轻,目眩神迷,乱我心神。
……山上可真不冷,太热了,热化了。
楚昭带着沈子衿下山顶的时候,底下的侍卫们已经恭候多时。
他们发现两人同骑的姿势变了。
上山时,沈子衿是正常骑马姿态,而此刻他则是侧坐,整个人着力点全在楚昭身上。
他靠在楚昭怀里,阖目小憩,姿态安宁而满足。
楚昭慢慢打马,他的目光只有看向沈子衿时才有盛过阳光的温度,他一手冲着侍卫们比了个噤声手势,让他们小点声。
王妃是赶路累了所以睡了吗?
理解理解,小点声,别吵着王妃,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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