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

第十七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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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滴水

忘生咒出后,冯誉额间又断断续续地浮现了许多森冷的、泛着血腥味儿的水汽。望山君将这丝缕水汽凝成一团,方道:“是记忆团。”

记忆团是仙门常用的小术法,在言语不便或难以形容之时,施术者可以抽取一部分记忆凝成记忆团,像信笺一般送给想要告知的人。

而没来得及被主人送出去的记忆团会散于主人施术之地,随着灵气飘飘荡荡,散落于世间。

它在空中只是一团水雾的模样,十分隐蔽,若是没有指定收信之人,就算主人亲自回去寻找,都不一定能寻回它来。

望山君转了转手腕,端详道:“这不是子誉自己的记忆团,如此散碎,想必是有些时日了,其中……似有血腥气。”

记忆团中若有血腥气,它的主人必逢血案!

明舒君的面色十分难看:“所以,是冯誉不小心撞上了这团记忆,看见了不该看的事情,才为人所伤?”

“不,”望山君缓缓道,“忘生咒出,这记忆团才复现,那人伤了子誉匆匆离去后,记忆被未成的符咒引出,撞到了子誉身上,明舒——”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恐怕桃源峰上已经发生了被人施过‘忘生’的命案,而我们……忘却了。”

朝露盯着望山君手中那团混沌散碎的记忆,一时间有些晕眩。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想清楚了自己先前的疑惑。

江扶楚梦中之事,真的发生过。

猫送她回的异世界并不是上一次的二周目,只是展晞死后被人施了“忘生”,所有人都遗忘了她的存在!

那她现在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变成“朝露”?

谁下了“忘生”?

又是谁给了她新的身份……是送她来到此处的灵猫?

荒谬的是,这些与她切身相关的问题,就连她自己也回答不了。

望山君将那团记忆置于堂前,源源不断地注入着灵力,于是其间的画面便如同接续不断的画卷般在众人面前徐徐闪过。

它被搁置许久,损毁了一部分,其间的记忆散碎不全,甚至不怎么连贯。

画面先呈现了一个混沌的夜晚,桃林中静谧无人,只有桃花花瓣四处飘拂。

圆月挂于天边,清辉明亮,有人在风中哼着不成调的歌。

这记忆团应该是“展晞”遇刺时无意识凝成的,画面中并没有她自己的脸,朝露想。

下一秒,白光乍现。

于是歌声戛然而止,换成了被利刃刺穿后的痛呼,一双鲜血淋漓的手出现在画面中,它不可置信地握住了从胸前刺过来的剑尖,抖得厉害。

朝露感觉手心疼痛难忍,低头去看时却见这双手光洁如新,没有一丝血痕。

她微一分神,明舒君便变色离席,往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常寂!”

空中的记忆闪烁不定,散发出浓重的腥气——是人死前最后的画面。那双手带着主人转过身去,画面中没有出现杀人者的脸,却出现了剑身被月光映出来的、冷冷的两个古体字。

——常寂,是江扶楚的佩剑。

试剑大会上,他正是握着这把剑,将风头无两的萧霁打下了高台。

殿中一片哗然,望山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伸手接住了落回来的记忆团。明舒君回过神来,指着殿中的江扶楚道:“竖子狂妄,还不跪下!”

事实几乎昭然若揭——不知何时,江扶楚曾手持常寂在桃源峰上杀过一人,事后更是忤逆仙门条律,在死者身上画下了最为恶毒的“忘生”。

不知他从哪里习得了这可怖的邪术,总之一切顺利,众人忘记了被他所杀之人的存在。

命案被若无其事地揭过,本该永远被埋藏在桃林深处。

可是被他所杀之人,偏偏在死前无意识地留下了一个记忆团。

桃林夜里终年大雾,记忆团很难被发现,况且武陵君闭关、桃源峰上又有法阵,寻常人从来不上山,故而连萧霁和江扶楚本人都不知晓。

直到除夕之夜,冯誉不知为何去了桃源峰。

若照明舒君所言,是江扶楚怀恨在心肆意报复,便极有可能是他将冯誉约来的,除夕之夜四下无人,是动手的好时机。

冯誉被他一剑重伤,他本想效仿从前,在他额间也写一道“忘生”,却不知遇见何事,没有写完。

“忘生”引出了过往散落在周边的记忆,十分凑巧地叫众人发现了真相。

——倘若朝露不知其中内情,一定也是这样以为的。

毕竟桃源峰上实在无人,而记忆团中那柄“常寂”太过显眼,江扶楚早年与冯誉的恩怨有不少人都知道,兼之他出身魔气遍布的清平洲,一直被人猜测有妖邪之力,做出这样的事,正好合他们的猜忌。

明舒君一喝之后,江扶楚却置若罔闻。

他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虚空中漂浮的记忆,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忘……生?”

直到那记忆被望山君收回掌中,他才回过神来。

随即,众人便瞧见他直身站在原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微笑毫无惧色,愉悦、欣慰,甚至有几分温情,可它置于此时,实在太过不合时宜。

慎心阁中众人无一不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洛清嘉甚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拉住了朝露的手。

朝露感觉她手心冰凉,正在细细地发抖。

周遭弟子并不认得“忘生”,此时只是窃窃私语,台上的明舒君却满面怒色,甚至连望山君都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摆出了明显的御敌姿态。

——倘若真是他做的,那他便不止是孤僻冷漠,简直是丧心病狂!

“忘生”这种以自己寿数为引的恶毒法术,连有千年寿命的魔族都鲜少敢用,盖因此术不仅燃烧寿元,更是有违天道。

传闻中滥用此术者,无一不死于非命。

望山君见江扶楚一时未动,到底还是从佩剑上撤了手,叹道:“扶楚,常寂之事,你可自辩。”

江扶楚面上笑容未收,他抬眼看向台上的望山君和明舒君,随后又缓缓转身,目光从殿上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冷得吓人。

但他却越笑越大声,仿佛遇见了什么极为有趣之事一般。

朝露牙齿打战,攥紧了洛清嘉的手,直到听见她小声的痛呼才回过神来。

难道……冯誉之事真的是江扶楚所为?

他记恨对方当年的抛弃,故而痛下杀手?

可那道忘生为什么没有画完,他行凶之后,真的能不处理痕迹就回到山顶,和她陷入同一个梦境当中?

更何况那梦境中,还是被他所杀的展晞。

他习得“忘生”,朝露并不意外,毕竟他原本就是话本子里黑化后能掀起灭世浩劫的大反派。

但其余几个疑问压得她头脑一片空白,甚至一时没想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见江扶楚毫无畏惧之色的大笑,明舒君再按捺不住,轻巧地往前跃了一步。

空中忽有一把金光闪烁的长剑突兀显形,带着迅疾的剑风朝江扶楚刺来。

明舒君居然直接召出了佩剑!

四仙尊修为深厚,殿中弟子几乎无人见过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不由惊呼出声。可在这样慑人的剑光当中,江扶楚微微抬手,竟将那把剑定在了原地。

“仙尊不等回答便急着出手,”他止了笑容,秀丽双眸流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是已为弟子定了罪吗?”

虽说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可朝露眼尖地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明舒君灵力高深,岂是如今的他能够长久抵挡的?

她从未见过江扶楚面上露出这样的嘲讽神色——就连当时拒绝她上山时,对方言语疏离,但始终是温柔有礼的。

怕伤了她的心,他甚至不忘了回赠甜食。

朝露瞧着江扶楚发抖的手指,眨了眨眼,又见似有一缕若即若离的红从他眼中泛了出来。

她心中一凛——这是那“恶疾”发作的前兆!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此时发作,冯誉之事尚不清楚,可若他的魔气在此时外泄,一切便全完了,无论是不是他做的,与“魔”沾边,罪行便是板上钉钉!

无人会听他解释的。

实在顾不了太多,朝露松了洛清嘉的手,心中飞快地想,就算要将二人共梦之事暴露出来,她也得为江扶楚做个人证。

要是他尚未与她相熟便被仙门逼得黑化了,难不成以后还要她跑到魔窟里继续攻略?

她下定决心,刚迈了一只脚,准备上前一步,望山君便挥袖一指,将明舒君的剑收了回来。

朝露看见江扶楚泄力一般退了一步,自己也连忙将那只脚收了回来。

好险好险,就差一点……

“扶楚,常寂是你的佩剑,无论如何,你都要交待两句。”望山君瞪了明舒君一言,放缓了语气,“慎心阁中戒律森严,绝不会冤了你。”

“非我所为。”

江扶楚面色缓了缓,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道:“除夕之夜我独宿山中,无人见证,至于那记忆……”

他微微笑起来:“既有‘忘生’,我自然也不记得,仙尊要我辩驳,我该如何辩驳?如今我说了,仙尊信吗?”

望山君眉头一皱:“为今之计,恐怕要委屈你先登白帝宫,待我和明舒将一切探查清楚之后,再给你个说法。”

江扶楚平静道:“‘忘生’仍在,仙尊要如何给我说法?”

望山君沉默良久,方缓缓道:“鹤鸣山中有神器‘天问’,可解‘忘生’之咒。”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明舒君反应最大:“‘天问’乃鹤鸣山镇山神器,干系四海苍生,又一直为妖魔觊觎,师兄真要为了他请神器出山?”

“无妨,”望山君沉沉道,“先辈遗留神器于世,便是要我们救苍生于危难,鹤鸣山中有人枉死,如何不算苍生之事?”

明舒君迟疑道:“可是……若解‘忘生’,需得寻出被施咒之人。那团记忆的主人不知所踪,尸体是否还在都尚未可知,不知能否寻回、又要耗费多久寻回,此间……”

江扶楚忽然跪了下去。

方才明舒君疾言厉色之下,他都没有弯一弯腰,听了二人这番言语后,他却突兀下跪,行了一个大礼。

“若望山仙尊能解‘忘生’,弟子愿自缚于白帝宫,等候发落,”他额头贴着地面,飞快地道,“就算着十二判官刑讯,弟子也甘受。”

望山君摇头道:“十二判官是为魔族众人刑讯所设,自然不会施于你身。”

江扶楚态度转变得突兀,明舒君都有些茫然:“可若……尸体寻不回来该怎么办?”

江扶楚直起身来,朝露发觉,他眼瞳中的红色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只剩一片澄澈。

“若遍寻不得,”他声音有点抖,却依旧很平静,“弟子愿与她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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