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

33 山崖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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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做,才能让你不要死?

兰缪尔从未想过,他有一天能从昏耀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

曾经,他们从不避讳谈及死亡。尤其是昏耀,隔三差五就是“小心我杀了你”、“你肯定想杀我”和“除非我死了”。

可当诀别真正到来时,魔王却开始向他讨要一百年、两百年,以及……不要死。

兰缪尔涩然心想,王怎么能这么坏呢。偏偏在他已拿不出任何的时候来要。

那天晚上,许久的相对沉默之后,兰缪尔答应了搬到结界崖上住一阵试试。前提是昏耀停止消耗魔息的行为。

魔王似乎又找到了一点新的希望,黯淡的眼眸微弱地亮起来了。

转天,他用半日就做好了筹备,那柄象征的权力的骨杖仍是托付给德高望重的大祭司塔达与少王天珀,只牵一匹角马,再来一辆马车,就这样带着兰缪尔离开了王庭。

结界崖上,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小木屋。

不似魔族的粗犷风格,但也不太像人类的建筑,有些不伦不类。

兰缪尔被昏耀扶下马车,才看了一眼就忍俊不禁。他无奈:"这是吾王的创意?"昏耀不太自在:“那么多事……能住就行。”

魔王下令修出这么个房子,本意自然是想让兰缪尔高兴点,也住得舒服点。

然而当年魔族大军在人间驻扎的时间太短暂,过了七年,谁还记得人类的房子长什么样?…总之,能住就行。

于是,昏耀带着他的奴隶住了进去。

木屋并不算大,家具陈列也朴素,看似平平无奇。

但兰缪尔敏锐地意识到不对,他蹲下,伸手,掀开一片木制的地板,瞬间被白亮的金属光泽晃了眼——精银浇筑,整整一层。

"吾王……"兰缪尔神色复杂。

他知道昏耀手里根本没有精银了,想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收集起这么多.…

"别多想。”昏耀走过来,将那片木板盖回原处,"有不少都是主动上贡的。不想让你死的魔族,比你想象得要多许多。"

刚住进来的那几天,昏耀的旧伤反噬十分严重,每夜失眠惊悸,兰缪尔则抱病衰弱,住过来也不知道到

底是谁照顾谁。

两边都不相让,为了一点小事也能拌嘴吵架,这座木屋里居然有了点过日子的琐碎感觉。

躺椅上,兰缪尔刚刚给昏耀渗血的鳞片上完药,有点累了。他抱着最喜欢的火狐毯子,眯着眼昏昏欲睡,趁着这点迷糊的劲儿,轻声喊:".…吾王。"

"嗯?"

"您不会从很久以前就不再恨我了吧?"

“谁说我不恨你。”昏耀坐在小炉子前,骂骂咧咧地给人类煮药,药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弥散出一股苦味,"你总不会看我不想你死,就觉得我不恨你?"

兰缪尔叹气:"这个药太苦,又没什么用处,能不能不喝了?"

昏耀:"忍忍,喝完药给你吃糖。"

兰缪尔:

七年来,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风浪,倒是难得有这样放松又安适的相处时光。

日子过去一天,又一天。每当清晨的太阳淡淡地从变薄的结界里透进来,落在那些零星的野花间时,木门就会打开。

魔王会将银发的年轻人抱到外面去,让那张苍白的面颊落在阳光下。

这个时候,兰缪尔往往睡不醒。昏耀就坐在崖畔,数着野花耐心等着。他听着怀里那道浅浅的呼吸,觉得自己能这么数一辈子的花。

到了怀里的人类有动静的时候,也是阳光最暖和的时候。兰缪尔醒来会惊喜地笑,伸手去接那缕金色的光。昏耀摸摸他的头发,若有所思:"如果能回到人间,你的病会不会痊愈?"

兰缪尔的笑容立刻没有了。

他常常笑,但倘若刻意不笑,整个人的气质就会变得有些冷,像一座孤高雪山。无限接近于十四年前,那个封存在魔王惊鸿一瞥的记忆里少年神子的模样。

"吾王,不要开这种玩笑。"兰缪尔垂下眼睑,"都到这个时候了,请您让我走得安心—些。"

人族的圣君,在深渊当了七年的奴隶,摸清了深渊大大小小的习俗和势力分布,甚至做到了魔王之下万魔之上的地位。

最后因为身体渐弱……被心软的魔王放回了人间?那么,这个

故事的结局就太值得深思,并且太可怕了。

"想什么呢。"昏耀说,“我怎么可能把你放回人间。万一你这七年的所有顺从和付出,都是为了此刻所做的谋划,怎么办?"

兰缪尔心安了,他就知道昏耀还是拎得清的。

昏耀又说:"就算我想,结界薄弱的时机也远远未到,我打不开结界。"兰缪尔怅然道:“若非当年我射断了您的右角,吾王本该拥有随时都可撕裂结界的力量。”

昏耀笑了:“可你如果不射那一箭,邪恶的魔王随时都能攻入人类的国土,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兰缪尔,如果回到当年,你还射不射那一箭?"

兰缪尔沉默。

昏耀后悔了,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于有事没事就拿这些来刺激兰缪尔,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应该。

"不说了,"魔王立刻放软声音,"假想的事没意思,不说这个。"

兰缪尔低咳两声,摇了摇头。他抬起脸,眼眸竟然很坚定:“总有办法。如果回到当年,我会去想办法。”

别说,自从住进结界崖后,兰缪尔的病情确有缓和的趋

势。他的体力持续衰弱,现在连走路都不太稳,但疼痛和吐血的症状少了些,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吓人

了。

消息传到王庭,许多魔族们都欢欣地跳起了祝福的舞。那座小木屋前,偶尔会悄悄地多了一点精银,或者疗养身体的药材,不知是谁送过来的。

兰缪尔惊讶不已,他拉着昏耀来看,狐疑地问:“一两个也就算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魔族来给人类送东西?不会是您用了什么残酷手段逼迫他们?

昏耀又好气又好笑:“瞎说,没有。”

兰缪尔顿时觉得世事离奇。

昏耀好像不再恨他这个仇人了,虽然魔王不承认;深渊里的魔族们好像也不再恨他这个人类了,虽然没几个家伙愿意露脸。

他本以为仇恨的根,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这群异族同胞的骨血中,穷尽他这一生,也难以撼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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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臣属们时常会来结界崖上探望,兰缪尔还是操心个不停,什么琐碎的事都要过问一遍。某天,他问起当初那些伏击魔王的叛军,关心地问罪魁祸首落网了没有。

当时过来探望的是天珀,少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昨日刚刚查出来了,”她说,“我今日正要向吾王汇报。那群找死鬼的头目是个西边的部落首领,大魔古雷隆。

至于几个俘虏喊的话,据说是他们的部落祭司占卜出的预言。恰好古雷隆的儿子近日身体异常,有些类似血统觉醒的征兆,所以……

兰缪尔的面色沉了沉。

“预言这种东西,不能太信。”昏耀坐在床头,将碗里最后一点药汤用小勺舀起来,仔细地喂给病人。

他盯着兰缪尔确实喝下了,并且没有吐药的迹象,才继续说:“塔达是深渊最有威望的祭司,有时候还卜不准。那些小部落的祭司,十有八九都是胡言乱语。

天珀每次过来都不太愿意久留,禀报的事情说完了,她就要告退。

兰缪尔忽然说:少王,请留步。

天珀:你留我干什么?

昏耀:你留她干什么?

魔王与少王异口同声,兰缪尔哭笑不得,连忙握着昏耀的手安抚:我有些事想对少王说……

昏耀挑眉:“天珀,听他说。”

“……是。”天珀恨恨地磨着牙,不得不耷拉着鳞尾转回来。

不料兰缪尔又看了一眼昏耀,认真道:“吾王,我想单独对少王说说话。只需要小片刻,烦请吾王……暂且回避。

顿时,昏耀和天珀的神情都变了。

天珀率先震惊:人类,你胆子够大!好啊,奴隶居然敢让王回避!

不料昏耀真的站起来,往外走。在与天珀擦肩而过的时候,王的鳞尾拍了拍少女的后背:不准气他,他气你你也忍着。

天珀愤懑得要命:“吾王……!”

但魔王已经坦然自若地走到木屋外面,把门关上了。

天珀

气得面红耳赤,用鳞尾咣咣地拍地板。可恶,她在心里怒骂,可恶的人类!

自己明明是尊贵的王庭少王,凭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天珀咬着牙,看向床上的那位安然含笑的家伙。兰缪尔,她说,你,最好能吐出点有用的东西,不然……

虽说如此,她其实已经猜到人类会说什么。不外乎就是那些大道理,故作成熟的指点。披着伪善的外衣高高在上,那是她最讨厌的。

少王不喜欢我,我知道。

兰缪尔仍是不急不缓地微笑着,他将右手轻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就直说了。”

如您所见,我已经快要死去。但临死之前,还有一件挂念的事。天珀:“呵,跟我有什么关系。”兰缪尔:有关系。

少王,我曾经对吾王说过,您应当也知道……兰缪尔淡淡抬头,看向木屋窗外的天空,“我可以打开迦索的结界。”

木屋里突兀地死寂了几秒钟。

天珀的脸上还保持着那种高傲的不屑和厌恶,就这样僵硬住,一点点扭曲成奇怪的表情。“什……么?”

这件事,我本想求吾王的。兰缪尔很平静,他自顾自说下去。

但实在没想到,王会为了救我,把自己消耗成那个样子。如今又出了古雷隆的预言,我很忧虑。如有可能,还是不想再乱动他的魔息了。

好在我体内本来就有吾王的魔息残留,倘若少王可以相助,应该勉强够用。

——兰缨尔!

天珀突然跳了起来,她几步冲到人类床前,脸上满是怒色,似乎就要张口叱骂些什么。但下一刻,她头顶发紧。

那个从来温顺的人类奴隶,竟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盘角。明明是那么脆弱的手掌,却反而因为太过脆弱,天珀一时间瞠目结舌,居然不敢乱动!

兰缪尔就这样低下头,他把嗓音放得很低,漂亮的眉目冷静地隐在阴影里,像极了天珀幻想中应有的样子——

“我想求少王,在我迎来死亡之前,能将您的魔息借我一用。

——在深渊隐忍多年的人类圣君,终于暴露出真实面目,向魔族刺出致命一剑时,应有的样子。可耳畔传来圣君的低语,天珀分明听见他说的是:

我来为魔族,打开头顶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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