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格伦

“什么……格伦主教死了？”

第二天，厄里希一大早刚来到圣伦琴教堂，便听到了令他震惊的消息。

“是的，凶手已经抓到了，是格伦的儿子，没想到他竟敢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教堂内，威尔牧师发出深深的叹息。

“听说这个家伙被关进牢房还不老实，打算找牧师进行临终忏悔，以便在行刑前，先一步将灵魂接引至云中城。”另一名牧师补充道。

“他想得倒美。在他残忍地害死格伦主教后，我们都不会去见他的。”威尔牧师摇了摇头。

厄里希将眼睛合上，好一会后，这才重新睁开。

“神是仁慈的，神给予犯错的人无数次悔过的机会。所有人都有临终忏悔的权力，即便是一名罪孽深重的人。”

在其他牧师不解与质疑声中，厄里希转过身去。

“我会为他完成接引仪式，将他的灵魂，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

昏暗的监牢内，厄里希见到了被囚禁于此的小格伦。

他看起来并不好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背后充满鞭挞留下的干涸血迹，指甲被尽数剥下，一切的一切，都是对他害死主教的惩罚。

“你来了，牧师……我还以为直到我被绞死，都不会有牧师出现。”

“我是来听你忏悔的。”厄里希正色道，“神不会抛弃每一个信徒。”

“去他的神！”

小格伦挣扎地坐起身来，朝着一旁啐了一口。

“我虔诚地供奉了神三十年，每个季度都定期向祂燔祭牛羊，又得到了什么回报？我的妻子，还有我的两个女儿，她们都死在异教徒释放的瘟疫中，神可曾对她们有一丁点的庇护？”

“不许对神不敬！你到底还想不想去云中城？”厄里希皱眉道。

“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从没说过，我想去云中城。”

听小格伦这么说，厄里希神情微变，好一会后，这才问道：“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父亲？”

小格伦的话语一时间哽住了，他痛苦地辩解道：

“那是……一场意外。我和他起了争执，我只是……只是随手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会摔倒在地，脑袋撞到一块石头上……”

“你是否愿意为此忏悔？”

“我发自内心，向我的父亲忏悔，希望他能原谅我的过错。但我不会向神忏悔，我唾弃神。”一提起神，小格伦顿时面色一沉。

“为什么……如果格伦主教还活着，他肯定不希望听到你的这番回答。”

这一次，面露痛苦之色的，换成了厄里希。

“你不明白吗？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向神忏悔，无论你犯了什么过错，神都会宽恕你的罪行。你的灵魂也会去往云中城，从此以后永远幸福、快乐……”

“不明白的是你，牧师。”

小格伦打断了厄里希的话语。

“请你告诉我，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她们会在云中城等我吗？她们死的时候，可没有牧师替她们接引。她们的灵魂永远破碎了，哪怕是神降临的审判之日，她们也没有资格重获新生……”

厄里希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每当我闭上眼睛，脑海便浮现我那两个女儿的样貌，以及我的妻子琳达。她们呼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我的生命，早在她们死去时，就已经结束了。”

说到这，小格伦发出深深的叹息。

“我从未亏欠神，我唯一亏欠的，只有我的父亲。送我去地狱吧，牧师。”

厄里希陷入沉默，好一会后，这才颤抖地伸出手，覆在小格伦的额头上，掌心绽发光芒。

“帕里恩·麦尔斯·格伦，你的生命即将抵达终点，你是否愿意为此生犯下的所有罪行忏悔，让灵魂重新回归神的怀抱？”

“绝不。”

深红的门扉在他身下开启，无数对漆黑的手臂从中探出，紧紧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拖入火焰化作的炼狱。

身体不断下沉，小格伦将头仰起，望向那空无一物的牢房上空，眼中露出的不屑，最终也被黑色手掌遮蔽。随着火焰门扉的关闭，他堕入深深的黑暗。

而在厄里希的眼中，小格伦将头无力地垂下，身形向着地面歪倒，再也没有一丝气息传出。

小格伦倒下时，他衣兜内，一张质地精美、嵌着金边的红色卡片也抖落出来，掉在一旁的地面。

厄里希叹息一声，神色复杂地将卡片捡起，重新放回小格伦的衣兜内，不忍再向他多看一眼，便从监牢内离去。

…………

“仁慈的神，今天我们在此，为逝去的格伦主教献上祷告。”

肃穆的墓园中，厄里希少见地换上了黑色正装，向着附近的村民说道。

“他是一位亲切的长者，一个伟大的父亲，更是一名忠诚的使者。他本应在荣光中，让灵魂重归您的怀抱，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因为罪人的恶行，他的灵魂破碎了。”

厚重的棺椁下放到墓穴，随着厄里希的话语，附近的村民纷纷垂泪，低声抽泣。

“伤害他的罪人已经得到了惩罚，他的躯体将于此长眠。他的事迹警醒着我们，临终之前，一定要找牧师进行接引。”

一席蓝袍的高阶祭司伦琴，也出现在了参加葬礼的人群当中。

待到葬礼结束后，她主动找上了厄里希。

“感谢您的到来，伦琴夫人。”厄里希恭敬地问候道。

金色卷发的少女将头凑近，仔细打量着厄里希，好一会后，这才说道：“我来到这，是为了收回格伦身上的那份力量，但在现在，它似乎被你继承了……这可让我有点难办。”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见厄里希一脸疑惑，少女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你自己感受吧。”

下一刻，厄里希只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了。

眼前的少女虽然还是之前那番模样，但她的头顶，却出现了一根手臂长短，缓慢燃烧的蜡烛。

不仅仅是这名少女，附近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头顶的蜡烛有长有短。

“教廷称这种力量为‘烛眼’，这是‘圣痕者’赐予主教的能力。具有这种能力的主教，能够看到所有人的死亡之期。”伦琴解释道。

“既然有着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还会有人灵魂破碎？如果能知道所有人的死期，每个人都能在牧师的帮助下，完成接引仪式！”厄里希像突然醒悟一般，连声说道。

“你想得太简单了。”

少女摇了摇头：“试想一下，你活得十分幸福，突然有一天，主教告诉你，你将在不久后死去，你会怎么做？”

“我们的生命是由神所赐予，寿命也是经由神所决定。如果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尽，我会欣喜地回到神的怀抱。”厄里希坚定回答。

“但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有像你一样虔诚的信仰。”

厄里希看不到的地方，伦琴的双手紧紧攥起。

“对那些泛信徒而言，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们一点点看着死亡日期的临近，却什么也无法改变……”

叹息一声，她继续说道：“很多时候，我们不会直白地将死亡日期告知他人，而是用一件‘信物’作为代替。”

厄里希点了点头：“这是属于主教的力量，您会将它收回去吗？”

“出于某些原因，我不会收回这份力量。你如果有什么疑惑，可以来圣伦琴教堂的三楼找我，我会在这里多留半个月。”

临走前，伦琴向格伦主教的墓前献上一捧鲜花。

“你做的很好，厄里希牧师。”高阶祭司离去后，威尔牧师找到了厄里希。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你把那个混蛋送下了地狱……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做……”

威尔喃喃自语着，随即伸手拍了拍厄里希的肩膀。

“教堂缺少了主教，是没办法发展起来的。我和另外两名正式牧师打算离开这里，去东边信徒更多的蛾城。以后圣伦琴教堂的正式牧师只有你一人，许多事情都需要你来完成，你要好好努力。”

“我会的。”厄里希保证道。

“格伦主教……呜……”

威尔牧师离去后，一阵抽泣声，传到了厄里希耳中。

循声望去，一名身着深色单衣的少女，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感谢你的到来，切茜娅……”

厄里希刚说到一半，喉咙便像是哽住一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注意到，切茜娅头顶的蜡烛，只有一个指节长短。烛芯处的火焰极其微弱，甚至一阵微风，都能将其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