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随着鞑靼围城日久,京师百姓难免人心惶惶。
而此时便是各种小道消息四处流传的绝佳时机。
其中最为人非议的便是朝廷准备与鞑靼议和了。
不仅京师百姓深信不疑,便是朝廷中下层官员也多有如此猜测。
毕竟昨日杨增在德胜门下公然请求入城面圣递交俺答的书信,当时在城楼上戍守的士兵可是有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的。
而戚继美与陆绎押解杨增由京师北城的德胜门到西城的西苑,一路上见到此景的人可不少。
无论是百姓还是中下层官员,他们虽然无法探知昨日发生在仁寿宫的那场君臣对谈的具体内容,但随后朝廷便派人前往鞑靼的军营这也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
如此一来,仿佛便为议和之举添加了佐证。
而随着京师舆论逐渐哗然,首先便是御史言官开始上书言事了。
虽然这些御史口绽莲花,妙笔生辉,但终究还停留在口头之上。
而正在此时,有一人决定付诸实际行动了。
没错,国子监司业赵贞吉今日领国子监生于西苑迎合门外叩阙了。
赵贞吉,年过四十,嘉靖十四年进士及第,随后其人顺理成章入了翰林院。
后来,因感嘉靖皇帝一改即位之初时的锐意改革,去除积弊,而沉迷方术,朝政荒疏,于是上《乞求真儒疏》,惹恼了嘉靖皇帝,随之归乡治学。
虽然之后其人返回朝廷,但也只在国子监任司业,官至正六品。
赵贞吉背对迎合门看着眼前聚集的国子监生高声道:
“城下之盟,春秋耻之,如今朝廷因为鞑靼兵临城下便有意媾和,奸佞在朝不思匡正君父,却一意迎合。”
“国子监乃天下学府之首,尔等都是朝廷日后的栋梁之材,我既为司业便不得不带领你们发出声音,向天子表明,大明朝依旧有热血之士,绝不接受城下之盟。”
聚集在此的诸多年轻监生闻言多有附和,一时声音响彻迎合门前,使得戍守在此的大汉将军不安的挪动了下脚步。
.........
西苑,仁寿宫。
嘉靖皇帝被那股响彻西苑的声音从打坐中惊醒,其人不由皱眉看向一旁的黄锦。
黄锦自然早一步察觉了情况,刚刚得知了消息,见嘉靖皇帝脸有不悦之色不由赶紧解释道:
“因为京师流传朝廷准备议和,国子监司业赵贞吉正领着监生在迎合门外叩阙。”
嘉靖皇帝闻言眉头越发皱紧,他一听叩阙二字便心情烦躁。
因为这会让他回想起在他继位之初,因为大礼议之争发生的百官于左顺门叩阙之事。
虽然如今的规模远远比不了那时的,但依旧让嘉靖皇帝十分的不快。
黄锦见状不由试探问道“皇爷,可是要出动锦衣卫与东厂番子清场。”
嘉靖皇帝闻言一时心动,随即又摇了摇头。
他其实知道,因为俺答南下,已经有很多人私下里认为都是他一意孤行没有听边镇守臣的谏言允许俺答的求贡,才让事情发展至此。
而此次京师被围,无疑对他的权威有极大的损伤。
他也知道朝中主战之人很多,今日赵贞吉之举不过是那股舆论的代表,此刻是不能粗暴的以武力镇压的。
嘉靖皇帝思忖片刻后,看向黄锦吩咐道:
“你遣人去见赵贞吉,让他先遣散聚集在迎合门外的监生,然后让他来见朕,他既然有话要说,朕又岂是那些听不得臣下谏言的昏君。”
黄锦闻言虽然惊讶于此次嘉靖皇帝不准备大动干戈,却也不敢表现在面上,闻言连声应是,便躬身退出了仁寿宫。
........
戚继美与陆绎脚步匆匆的直奔迎合门而去。
他们刚刚从黄锦那里得了吩咐,便准备去迎合门寻赵贞吉。
戚继美边走边感叹道“原来是有人叩阙,我便说,谁人无事敢在西苑喧哗。”
陆绎闻言不由微微颔首,随即似乎想起什么,看向戚继美叮嘱道:
“戚兄,你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而我是见过的,若是以往,陛下会让锦衣卫与东厂直接镇压,此次却大不同。”
“但因为有以往的先例在,这些监生见到锦衣卫都会反应激烈,一会你跟在我身边,不要在意那些监生的态度,千万不要有过激的举动,免得最后场面失控了。”
戚继美闻言笑着颔首道“陆贤弟放心,我知道轻重。”
陆绎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两人便不再言语,加快脚步往迎合门赶去。
待两人抵达了迎合门,果然便见聚集在此的监生见到他们一身的飞鱼服便有所反应。
有的心生怯意,开始默默往后退,有的一脸怒容向他们冲来。
所幸赵贞吉也知道不能让事情失控了,在他的一番劝解下,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陆绎与戚继美见状不由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随即戚继美不由打量起眼前的赵贞吉,眼见其人生得白白净净,一副儒雅之相。
戚继美自然是知道眼前之人不仅是徐阶的学生,而且此人后来在隆庆朝入阁一度与高拱相争,也是个狠人了。
不过他今日能有此举,想来一则因为性情使然,再者也是因为入仕后不是呆在翰林院便是国子监,对朝廷的尔虞我诈显然还认识不够深刻。
在戚继美胡思乱想之际,陆绎已经与赵贞吉道明了来意。
赵贞吉此次叩阙本就是为了面圣,如今嘉靖皇帝愿意见他,他自然是不会再横生波折。
随即戚继美便见到在赵贞吉的一番劝解下,聚集在此的监生开始陆续返回。
待迎合门前再无监生时,戚继美与陆绎便陪同赵贞吉向仁寿宫而去。
........
西苑,仁寿宫。
嘉靖皇帝待赵贞吉行礼后,打量其人良久,方才皱眉问道:
“赵卿,你不在国子监教书育人,反而聚集诸生在迎合门外喧哗不休,扰朕清净,你可知罪吗?”
赵贞吉闻言抗辩道:
“臣虽然官低位卑,却不敢忘国事,如今鞑靼围城,杀掠城外百姓无算,可臣却听闻朝廷有议和之举。”
“臣一时忧愤,想当面奏对于君父,禀明退敌之策。”
嘉靖皇帝闻言默然片刻,这才徐徐说道:
“既如此,卿有何良策献于朕?”
赵贞吉闻言赶紧肃然道:
“其一,如今京师被围,城中人心惶惶,臣请陛下迁离西苑,重返紫禁城,御朝视事,下诏罪己。”
此言一出,嘉靖皇帝的脸色便是一沉。
壬寅宫变给他带来的阴影至今尚存,他可不想再回紫禁城去。
更不用说,若要修道,哪里有比西苑更适合他潜心修道的地方了。
而更让嘉靖皇帝气愤的是那句“下诏罪己”。
一般可是君王无道,惹得天怒人怨,这才需要天子下罪己诏的。
可他又有何罪?
嘉靖皇帝如此想,自然便如此问道:
“依赵卿所言,朕有何罪?”
赵贞吉闻言徐徐说道:
“陛下为天子,身肩九州万方,亿万黎明之任,如今鞑靼一路南下,杀人放火,抢掠不断,北直隶村落焚毁无算,父子夫妻肝脑涂地不能相保。”
“此非陛下之过乎?”
嘉靖皇帝怒极而笑,却又无言以对。
赵贞吉继续说道:
“其二,前任大同总兵周尚文,为人多谋略,擅长骑射,时有’飞将军’之称,其人征战西北二十余年,多次抵御鞑靼入侵,屡有功勋。”
“却因得罪权臣之子而死后不予恤典,时任礼科给事中沈束上疏论之,为周尚文鸣不平,却被下狱论罪,如今依旧被关押在锦衣卫狱。”
“臣请陛下开释沈束,追封周尚文,以示陛下赏罚分明,激励军心士气。”
嘉靖皇帝闻得此言心情愈发的糟糕,他其实对此事有些了解,赵贞吉所谓的权臣之子指的便是严世蕃了。
虽然此事之中,严嵩有挟怨报复的嫌疑,但决定却是他下的。
而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
赵贞吉眼见嘉靖皇帝脸色阴沉,不由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还是继续将最后一点说出了口。
“其三,臣请陛下拨银赏赐士兵,遣人出城募买鞑靼首级,如若斩敌首级一颗,即奖白银百两,那么朝廷拨银十万两,则可立歼鞑靼。”
嘉靖皇帝闻言不由轻笑一声,随即问道:
“如今城外兵荒马乱,若朕让卿去,卿敢吗?”
赵贞吉闻言不由俯首道:
“为国尽忠,为君父分忧,臣何惜此身,陛下若有令,臣愿往。”
嘉靖皇帝闻言一时神色复杂难明。
随即嘉靖皇帝沉吟片刻后,摆手道:
“卿的意思,朕已经都知道了,不过你所言的三条建议,牵扯重大,朕需与内阁商议,你先退下吧!”
赵贞吉闻言虽感遗憾,但也无法再待,便躬身退出了仁寿宫。
待其人退出殿后,嘉靖皇帝沉吟良久方才对身旁的黄锦道:
“宣,如今直庐无逸殿的诸臣都来见朕。”
黄锦闻言俯身应是,随即匆匆离开了仁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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