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仓造了一个标准货运集装箱，能够隔绝电磁辐射，内置一套微型环境循环系统，让它成为一个可以用来冥想的静室。两个埃米进去后把门一关，留下艾瑞克斯、晓晓和冥冥在外头面面相觑。

“不会打起来吧？”晓晓的尾巴耷拉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左右微摆。

“已经打起来了，但是双方都没有动真格的。”艾瑞克斯的双眼闪着金色的微光。领域之中，目光可以从其他维度绕过物质的障碍，将三维世界当做切片来对待，没什么能够遮挡住他的观察。“年幼化的埃米在进化插件上太吃亏了，已经被埃米抓住，固定在地板上。当然，埃米的状态也不好，刚刚被休眠以及麻醉折腾过，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你倒是心大，在这里看戏。”冥冥摇摇头，无面人的脖颈组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艾瑞克斯，你觉得她们用这种方法能解决问题吗？”

“这个问题目前无解，她们打一架只是为了创造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以便将问题放到以后去。普通的两个人需要时间的积累才能建立信任，更何况她们两个。我仔细想了想，我不害怕其他任何人，但真有一个和我自己一模一样的，我的确会感到恐惧。因此说一些劝解她们的话，那太简单了，但设身处地为她们想想，我的那些话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唉，只能希望相较于关心自己，她们能更关心我，这才能暂时压制矛盾。”

“埃米本来就是关心你胜过关心自己，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了。”晓晓拍拍艾瑞克斯的手臂，说道：“只要她们拥有时间，一切就都有希望。我会帮你劝解一下，争取早日让她们和谐相处。”

“和谐相处？我到没要求那个。她们只要都觉得幸福，她们之间和不和谐就无所谓了，哪怕都来欺负我呢……”艾瑞克斯见大埃米制服了小埃米，正在给她谈条件而不是把脖子拧断，便基本放下心来。“诶？晓晓，你要长时间留在舰上吗？我记得解决狸星的问题后，你不是要回家退休吗？”

“哦，我是要退休的，刚才说习惯了。”晓晓眼皮低垂，撇了下嘴，显得有些尴尬。

“那你为狸星选好方案了吗？咱们已经完成了在天土的任务，马上就要出发。”

晓晓抬起头，这下眼皮完全睁开，显得很有精神。“你不等复合进化人那边的消息吗？他们……”

“给他们说一声在这里等着就行，我又不是他们的士兵。”艾瑞克斯肩膀一抖，显得非常轻松。“回狸星只需要十分钟时间，我先把你放下，以便你和你的同胞进行沟通。研究员的身体已经造好了，她会和你一起留在狸星，负责技术方面的讲解工作，好让项目更顺利些。不过关键还是先确定选用哪个方案。”

“我倾向于多一条尾巴的方案。”

“那就多一条尾巴，会更可爱。”艾瑞克斯抱着胳膊，指了下集装箱：“呐，她们差不多谈妥了，整理完了就会出来。咱们等一会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听她们说什么，然后就出发狸星。”

“其实你什么都听到了，对吧？”

艾瑞克斯点点头，然后一指冥冥：“其实她的环境侦查系统也能听到里面说什么。”

看看艾瑞克斯，又看看冥冥，注意到两个人类似的耸肩动作——冥冥可以模仿艾瑞克斯。晓晓摇摇头，哼了一声：“原来就我不知道，真欺负人。”

正如她们弟弟预料的那样，两个埃米很快就从集装箱里出来，身上经过整理，基本看不出之前她们打了一架。个子高一些的埃米指着另一个埃米向大家进行介绍：“我们已经订好了，她叫做埃米·撇，或者埃米·幼，用这个来进行区分。”

“姐姐，当初咱们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你在考我吗？”两个埃米异口同声，随后小个子的翻了个白眼闭上嘴，正常个子的说道：“复合进化人的名字全都是零阶世界使用随机和排序的方式起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块金属牌，吊在脖子上。小时候还有人假装抢你名牌，被你真用拳头揍了一顿。”

“我只是想说咱们的名字幸亏不是自己取的……”艾瑞克斯挠挠头，说道：“好吧，你们既然这样决定了，那就照这样执行。埃米·幼……等等，这样一叫，先出现的还是埃米，你们仍旧会同时反应，岂不是还要浪费时间？不如叫埃米和小埃米得了。”

“听见了吗，你是小埃米，以后别用错。”

尽管不断有小的摩擦和争执出现，两个埃米至少在努力适应对方，而不是消灭对方，这就是进步。艾瑞克斯希望她们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最终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要抓紧时间解决小埃米身体内的基因定时炸弹。

通过对复制技术的深入研究，那些基因疾病定时炸弹的原理也基本弄清了。通过精心安排的基因编辑，将一些原本只能在复合进化人幼年时期发作的疾病作为弹药，安装在复制体内部。引爆这些弹药只有一个条件：复制体完成后的工作时间。

单纯从复制技术出发，这些基因炸弹是无解的。一旦尝试对其再编辑或治疗，就会提前满足引爆条件，一个神经信号就足够触发连锁反应，两秒钟复制人就会失去意识，四秒钟之后身体就病变到无法修复的程度，再过四秒钟所有身体机能完全停止，也就是死了。病变后的细胞还会继续吸收和破坏周围的组织，最终整个复制体来到无法还原的阶段，又叫做毁尸灭迹。

小埃米现在还活着，完全是因为她变小了。这里的小指的是年龄，她从未“小”过，一个复制人也不应该存在“幼年”。当复制体的第一个细胞出现在手术台兼生产线上时，它就是“成年”的，与被复制的埃米·菲尼克斯一模一样。这个细胞凭空产生，它不该有历史和过去，只有一个被锁定结果的未来。但是引力异常区产生的时间流触发了细胞的变化，导致它们尝试进行生物学意义上的首次生长，从而形成了属于复制人的幼年期。就像进化插件产生的迭代差距一样，小埃米的身体基础是成年，但细胞认为成长的方向应该是幼年。

身体的时间概念乱了，矛盾经过协调后，将复制体的年龄锁定到十岁上下。基本是婴儿与成人的中间状态。她的身体从这个时间开始重新向老发展，还要经历青春期等生长阶段。这种复合进化人未能料到的可能导致了一个结果：她太小了，作为复制人，她还没有离开生产线。原本应该从零开始持续几个月直到终结的计时，现在是负数。

计时依旧在进行，只是她多了一段时间的寿命，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家已经知道了前方有威胁，知道了威胁会怎么降临，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解除威胁。受到复制技术的限制，任何基因编辑的尝试都会直接引爆炸弹，原本可以对付那些疾病的药物和治疗手段又不可能在几秒钟内完成。艾瑞克斯目前能想到的就是给她造个新身体，将意识和记忆转移过去。只是这个想法遭到了两个埃米的一致反对。

“两个就已经很麻烦了，你还想干什么？造一支姐姐大军？”埃米们说道：“艾克，想想其他办法吧，这个手段到了万不得已再说。”

好吧，姐姐一句吩咐，艾瑞克斯就必须另想技术路线，这几乎就是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幸好艾瑞克斯并不是需要跑断腿的“下属”。

“又安排给我……”研究员在艾瑞克斯面前总是用像素图案来表达情绪，她只在面对冥冥时才会是三维立体头像。“我还要给晓晓安排狸星人改造计划，现在还要研究……”

“想死想活？”艾瑞克斯充分暴露出了奴隶制度的本质特点：“我最近研究了一下山河社稷号的系统，发现完全可以单独保留知识库，将人工智能的其他方面都清理掉。”

“啊！好舰长，我只是在申请两个额外线程，请不要在意我不太合适的客套用语！”研究员摇晃像素头像，就像甩拨浪鼓似的。“好舰长，我肯定能完成任务。另外，能帮我看看新身体什么时候能完工吗？”

“稍等。”艾瑞克斯摸着后脑勺，用通讯中枢查了一下，然后道：“已经完工，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测和喷漆，加上冷却定型的工序，预计再有个七八分钟就好了。呃……我还是想最后问问你，你确定要个那么丑的身体吗？”

“审美不一样，我可以理解你的问题，但我不准备回答。”

“冥冥也是人工智能，她也觉得你选的身体太丑。”艾瑞克斯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从我们的观点来看，那个身体的功能是够了，但是它的外形看起来就给人一种低端、落后的感觉……”

研究员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不管谁劝都白搭。明明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之一，她给自己选了个特别老式机器人的样子，甚至一看就知道是机器，绝对没有那个“人”字。

那是个垃圾桶样式的身体，大约一米九五的高度，主体是上窄下宽的圆柱，最下面是三十个顶端是尖刺、节肢动物风格的液压机械腿，再加上一主四辅的火焰喷射口。圆柱侧面有两个机械臂，一个手臂由全向磁性圆球串联起来，尽头是三个可以合拢或切割的合金爪；另一个手臂可以Z字型折叠，最前面是多功能工具组合。

最令人无语的是这个机器人的脑袋。怎么形容比较好呢？大约是在垃圾桶身子上面放了个椭圆形鱼缸，里面的浑浊营养液里泡了个人类大脑，同时附带了整个视觉系统，如同水母的触手一样在液体里悬浮、摆动。液体中时不时有电流经过，仿佛那还是个静电球。在眼球同侧，鱼缸头前面还有个带扬声器的显示屏，用波形图来显示语音的频率，当然也能显示其他方面的内容

配色也很有特点，如同骨灰一样的主色调，配合垃圾桶身子上的一个个黑窟窿以及铁锈，可以说是怎么邪性怎么来，绝对不给你往好处想的机会。虽说不保证一定吓哭小孩子，但绝对没有小孩子愿意和这个机器人玩儿。它是那种在科幻电影里被成批消灭也不觉得可惜，摆上货架没人要，而且会拉低整个玩具店营业额的古怪东西。

但是它所使用的技术非常先进，甚至都有点奢侈。在陈旧落后的外表下面，它在使用空间压缩技术，营造了一个八千立方米的巨大空间。它的主体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和专门为研究员制造的脑池系统，模仿了大脑和脑控体的关系，以便让研究员这个人工智能也可以体会生物的情绪，运用生物的思考方式。原本这个功能想要在机器人上实现，但更大的空间意味着更大的规模和更大的安全冗余，现在的方案对研究员更好一些。

它的其他设备还有一台反物质和两台核聚变发动机、一套超空间引力引擎、一套曲速9的“紧急”引擎、一套引力屏障、一套清零炮、两套矿炮、六组牵引光束、A级战场能量护盾、反重力装置、综合环境扫描装置以及与鱼龙号连接的永久纠缠态通讯装置。它完全是按照星舰标准安装的，研究员是这艘星舰独一无二的船主和舰长。

既然是星舰，艾瑞克斯就按照自己的经验为它丰富设备、增强功能。鱼龙号的ZTFD有研究员的一份功劳，于是这艘星舰里也有，用来进行日常的内部运维和紧急情况的损管。它内部还有一条生产线，八成的零部件都能自制，所有的零件都有备份，防护能力足够它坚持到返回鱼龙号或者让鱼龙号前往救援。

正因为它的功能强大，又是星舰内核，所以艾瑞克斯特别看不惯它的外形。这不是以貌取人，而是在一个分明能够做好的地方，故意做的特别差，让“完美主义”的神经被疯狂拨弄，差不多快能弹奏出一曲“将军令”了。因此艾瑞克斯一提到这个“金玉其中败絮其外”，就得压着自己的火气，甚至为了研究员的性命着想而赶紧终止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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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研究员特别喜欢艾瑞克斯这种状态，总是暗中细细观察。

“十分钟之后兵马俑把你的桶运到系统仓，我在那里和你碰面。数据都准备好了吗？”

研究员点点头，摆了个浑身发抖的表情：“舰长，数据都准备好了，预演也进行了六百次，但马上就要获得神经系统和人脑……我还是不确定那是什么感觉。”

“我获得脑控体的时候基本没有不适的感觉。”艾瑞克斯说道：“运用同样的技术，只不过让大脑来适应和服务于人工智能的电子系统，你应该也不会感到不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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