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寻找、寻找、寻找……”

寻找两个字是眼球黑云重复最多的信息，占到所有通讯数量的六成左右。将它过滤出来，一下子就降低了整个信息流的压力。通过初步分析，眼球黑云是一种复合体，它内部有成千上万个能够发出脑电波的信息源，每一个都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仍能够保持对外一致。

这是一种母巢结构的集群生物，拥有一个共同的集体意识，然后分别执行分配给自己的那一部分任务。将通讯频道的信号源以及天空中的眼球数量进行对比，基本上可以确定它们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也就是说，可以粗略认为眼球就是一个独立的意识体，黑色的胶状身体是它们的集体意志。

它们管自己叫做“野兽”，经常会说“野兽来了，他们害怕”之类的话嘲笑部落成员。“野兽”不断发射脑波，一次影响一个大范围内的所有智慧生物，用无尽的话语摧毁它们的精神防线，然后直接影响智慧生物的潜意识，从中得到信息。野兽正在寻找“天外来客”，不过每一个部落成员都回答“没有见过”。部落成员并非有意识为艾瑞克斯保密，而是他们真的认为艾瑞克斯是看顾者，完全没有将他和天土之外的生物联系到一起。

野兽的精神冲击对艾瑞克斯没用，冥冥一直在提供保护，而且他自己天生不受催眠之类的精神控制影响。这种不受控制的能力是他得以成为星空探索者的原因，不过他失去了那段记忆，忘记了接受训练原因和过程。不受精神影响这件事还是听冥冥和金先生说过之后才知道的。

眼球们总是在互相交流，人为形成背景杂音，足以让人精神错乱。不过作为整体，“野兽”也明白要尽可能扩大侦查圈子，别把眼线全都弄死的道理，所以会总体上催眠部落的人类。一方面让人类忽略并遗忘看到眼球的事情，另一方面减弱影响，让他们有机会通过睡眠恢复精神，免得落下后遗症。

这种广域催眠对大部分动物也能生效，让它们不至于惊慌失措。不过动物们的智力还无法理解和回答问题，眼球们的叽叽喳喳对它们来说就像风吹动树叶的背景音，没什么意义。所以动物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还是在喝水、嬉戏或者捕猎。

“野兽”总在附近徘徊也不是个事儿，除了对智能生物的精神拷问外，那些眼球的视力非常好，会看到艾瑞克斯的行动。在通讯里，艾瑞克斯看到许多对部落人以及动物群评头论足的信息，其中就包括对自己的判断。

“那个刚刚来到地面带着天线背包的家伙不回信息，不是人吗？”

不止一个眼球发出过类似这样的信息，幸好部落的其他人提供了正确的误导：那是个有问题的看顾者，不是人。这条误导暂时保护了艾瑞克斯的安全，但从长远看来隐患非常大。通过“野兽”暴露出的信息可以得知，“野兽”是要向天人汇报情况的。如果天人注意到“有问题的看顾者”，决定调查一番，这条信息也可能变成套在艾瑞克斯脖子上的绞索。

“得尽快离开部落，用筋斗云二号前往山河社稷号的关键区。”

要使用筋斗云二号，就要先判断诱饵导弹战术能否奏效；要试飞诱饵导弹，就必须让眼球们离开，让艾瑞克斯能不受监控地走到河边去。

“嗯……要是在它们的群聊里发出一个错误的引导信息，能不能不断扩张，最终欺骗它的整体？”艾瑞克斯开始认真思考这一可能性。从语言和情绪压缩的角度来看，正确的遣词用句完全可以形成大众误导，依靠群体效应能像病毒一样不断扩张，最终让整体形成错误的认识。俗话说三人成虎，在已经进化了成千上万倍效率的传播技术面前，如果没有足够的纠错，一个人就足够变成虎群。

艾瑞克斯一瞬间就想出好多方案来，都可以从微不足道或者看似毫不相关的一点点捕风捉影，最终成长为成充满完整阴谋的理论大树。但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远比过去更加充足的脑力也提供了当前问题的另外一个解法。

“从地下直接挖到目的地然后释放诱饵导弹就好了啊……”

艾瑞克斯拍了拍脑门，然后轻轻笑了两声，随后退出克总空间。在部落人的视角看来，艾瑞克斯只是短短地睡了一分多钟，然后就恢复了精神，这种能力绝不会是人类，进一步坐实了他是看顾者的认识。随后，艾瑞克斯走进动物出入的坑道口，然后在一面土墙上停了下来。他抬起双手，放在墙上，墙壁便凹进去，露出一个狭窄低矮的隧道口。

部落的人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是完全正常的，大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该吃该睡该聊的都没有变化，所以也就不会引起天空中“野兽”的注意。

元粒体制造出的隧道狭窄难行，但相对来说更加隐蔽。艾瑞克斯放下背包，将诱饵导弹挂在后背上，弯腰缩身钻进隧道里。他先一路向下，然后开始向动物们饮水的河边前进。

诱饵导弹可以平地释放，也可以经过简单改装后在水面平台发射。艾瑞克斯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它顺着河水漂一段距离，在远离部落出入口的位置起飞，然后再进入曲速并发出引力比诱饵信号。现在计划可能要稍作修改，导弹不能直接漂在河面上，它需要做一些掩饰才行。

天上的眼睛在看着，肯定能发现一枚顺水而下的导弹。不过一个顺水而下的尸体就不那么显眼了，完全可以把导弹藏在里面。一般的血肉之躯影响不了诱饵导弹的发射，最多让场面变得血腥一些。

“到底是挑一只鳄鱼，还是找一头倒霉的鹿？”艾瑞克斯想到鳄鱼为争夺食物打群架，觉得还是鳄鱼最容易上钩。

脑力增长之后，艾瑞克斯思考问题时会更加全面，能同时处理比过去更多的信息。选择漂流发射而不是直接发射也是这种思考的结果，主要是为了防范“光学溯源”的追踪。在拥有曲速引擎来超光速后，观察者可以抢到事件发生光束的前面去，从而了解“过去”发生了什么。在广阔的宇宙空间中，能够看到多久之前的过去与光速信号观测和分析的精度有关。如果没遮没拦没有大的衰减，几亿年前的恒星变化都能清清楚楚看到。

天土大陆有自身的特点，头顶上方的引力屏障挡住了外来的入侵，同样也消灭了发射出去的光线。从屏障外看到的天土是另一幅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模样，可没有杀手恒星制造出来的荒漠，也没看到部落或者“野兽”的存在。艾瑞克斯认为引力屏障外侧看到的可能是天土许久之前的模样，引力屏障截留了曾经的信息，内部转了不知道多少年，然后才放出去。

引力屏障有固定的高度，等导弹在河流上发射的信息以光速飞到引力屏障后，它不会从另一面飞出去——至少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换句话说，这条信息就消失了，没人再能够追查它。艾瑞克斯知道引力屏障距离地面的高度，也就知道让信息安全消失的时间。只要导弹发射和布置导弹的时间拉开，那么“光”就会忘了这件事。

顺着河水漂流，同时解决了空间和时间的问题，可谓一举两得。

逐渐靠近河水，周围的土壤已经变得有些潮湿。在元粒体面前，不管湿度和成分是什么，直接转化成更稳固的人造结构就是了。艾瑞克斯暂时停下脚步，从身后搬来压缩的土块作为材料，强化加固接近河底的这一部分。这也算是一种拆东墙补西墙，只是越来越安全而已。

身后的通道要封上，免得让河水形成管涌，暴露自己。随后，他打通隧道，激烈的水流猛灌进来，很快淹没了他所在的小房间。这点水流的变化最多只是河底一团升腾的污泥，根本没有什么疑点。

艾瑞克斯带着太空服头盔，趁着水底还比较浑浊时探出头去，迅速找到鳄鱼的位置。河中央浅滩上晒太阳的鳄鱼就是现成的目标，他所要的就是确定方位和距离来延伸洞穴。虽然可以直接游出去捕捉鳄鱼，但那肯定会被天上的“野兽”看到，因此还是要继续地道战。

于是新的隧道延伸出去，更加接近鳄鱼所在的位置。对于水下多出来的窟窿，鳄鱼表示不解，同时也漠不关心，毕竟里面没有钻出食物或者威胁。艾瑞克斯要比鳄鱼们坏的多，他先用低频振荡令鳄鱼们烦躁，然后故意挑起打架的事端。等鳄鱼们开始撕咬缠斗时，他趁乱抓住一条鳄鱼的尾巴，直接将它拖进洞里来。

这条年轻的鳄鱼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它的身体被元粒体改造，控制好密度，确保可以浮在水面上，然后塞进诱饵导弹。等外面打得差不多了——没有艾瑞克斯挑事儿，和平很快就会降临——他就把这条破破烂烂但已经不流血的鳄鱼尸体扔出去，让河水完成剩下的事情。

封闭洞口，用塌方掩埋证据，艾瑞克斯原路返回。他身上的水被元粒体移走，全身干干净净毫无异味，谁也看不出他刚刚还在潜游。

忙了半天的地下工作，回到地面一看，部落的成员正在旷野里开心地追逐打闹。再一看天，“野兽”已经走了，只剩下洁白的云彩蓝蓝的天。艾瑞克斯翻了个白眼，这才发现自己在河底全白忙活了。不过谁也没法提前知道“野兽”的行动规划，总不能坐在那里白等吧。

“艾克！艾克！你答应我的玩具呢！”

铛铛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头发粘在她的脸上。这傻姑娘，什么粮食都没带，水壶也没有，还想着玩儿，一点也不珍惜体力。

按照原计划艾瑞克斯最近就要离开，“野兽”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进程。考虑到部落的人在无意中帮助了他很多，艾瑞克斯想要留下点礼物。他完全可以用元粒体从泥土里直接制作出足球，但他想着是不是可以尝试让部落的人能够学会自己动手。如果玩耍的精神能够和“野兽”的精神伤害相抗衡，或许他们还有救？

“跟我来，我给你做一个。”艾瑞克斯捡起背包，让铛铛拿着，然后带着她走向不远处的动物群。

“玩游戏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有些借助工具的游戏会特别好玩儿。为此需要挑选最好的玩具材料，这个过程就像挑选玩伴一样。那些喜欢作弊的、喜欢赖皮的以及能力相差太多的就会影响游戏的快乐，对不对？”

铛铛点点头，只是她还不明白艾瑞克斯从腰带上解下棍子要做什么。

羚羊应该是怕生的，但部落的人实在太无害了，既不吃草也不吃肉，反而还会为羊群提供食物。羚羊对部落人的认识还停留在饲养区里只会躺在地上发呆睡觉的形象层次上，任由艾瑞克斯走过去，根本没想到要跑。

于是一只羚羊死了，瞬间就失去生命，绝对没有痛苦，甚至其他的羚羊都没反应过来。艾瑞克斯扛起羚羊就往回走，还一路上灌输现编的道理：“这样大小的羚羊体型合适。你要观察它是不是健康，因为我们要的玩具零件就从它的身体中来。”

艾瑞克斯把羚羊洗剖开，取出膀胱做了个足球。他偷偷用元粒体对这个球进行加固，至少坚持到让部落的人能够痛痛快快玩耍，培养起踢足球的乐趣来。艾瑞克斯在离开之前，会不断向铛铛灌输自己做的球才更好玩的概念。等这个球没了，或许他们会为了能玩得更好而去亲手制造一个新球。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会动手，而是直接去找看顾者要。如果连玩耍都不能让他们提起动手的欲望，那艾瑞克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做了球门，画了场地，讲了不能用手臂的最简化规则，剩下的就是让他们自己分组进行对抗。为了让他们尽快玩起来，艾瑞克斯甚至没说守门员的事情。

在玩的方面，部落的人从不会落后。不一会儿，铛铛就希望艾瑞克斯再做一个球，能分出第二组或者第三组去玩儿，这正是艾瑞克斯想要的。得到球的唯一办法就是跟着他一起学会制作球，就像必须学会制作天线背包来参加天人的强制任务一样。

趁这个时间，艾瑞克斯继续灌输他的“为了游戏而工作”理念。看着三组乱战的足球比赛，艾瑞克斯也不知道他们记住了多少。三只羚羊为部落做出了贡献，它们已经被拆开，放在火上烧烤，一点都没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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