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你为徒?”殷夜来凝视着他,化成焦炭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表情。
“是啊!要不然我救你干嘛?”北越雪主看着她。
“剑圣门下世代有男女两位剑圣,传承不同的剑技,刚柔并济,如日月相互映照。”殷夜来淡淡地道,语气平静,并无丝毫讥讽,“我这一脉的剑技从来只是传给女弟子。你是个男人,怎么也觊觎起这个来?”
“剑技是没有界限的!还分什么男女?”北越雪主却丝毫不动摇,“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如今九死一生,难道不肯收我这个徒弟?何况,我的资质又不差!”
“呵,资质不差?太谦虚了吧?”殷夜来摇了摇头,轻声冷笑,“你的剑技…咳咳,早已不在我之下,如今只怕说是天下第一…咳咳,也未必不可能。”
“但剑技永无止境。”北越雪主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颇为惋惜,“昔年我曾经登门向令师灵飞剑圣和兰缬剑圣讨教过一次——你知道么?能学习剑圣之剑,乃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
殷夜来咳嗽着,问:“那么…咳咳,你、你有想过两位师父昔年为何不肯收你么?”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原因。”北越雪主抬起头,眼神有些迷惑,“当年令师和我交过手后也非常赞许,说我的资质是一生所仅见——可为何最终将我拒之门外,却收了清欢那个酒囊饭袋?”
她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因为师父早就看出来了:你不配。”
北越雪主脸上的表情忽地凝结了,眼神重新阴冷起来,忽然间,他冷笑一声,出手如电,一把捏紧了对方的肩。殷夜来想要往后避让,然而重伤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他们说我不配?”他冷笑起来,眼里终于露出了凶光。
“是的。”殷夜来却毫不退缩。北越雪主吸了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了某种杀意,一字一字地问:“那么,你说呢?”
殷夜来直视着那狼一样凶狠的双眸,丝毫不退避:“依然不配。”
北越雪主脸色一变,手下情不自禁地加力,只听咔嚓一声响,几乎将她的肩骨生生捏断。他哑着嗓子,低声问:“为什么?”
殷夜来冷冷看着对方:“就凭你刚才那么对待区区一个下人——由此可见当你掌握了超出凡人的力量、成为剑圣后,你又会怎么对待那些力量远不如自己的人?”
北越雪主听着,眼神复杂的变换,似是不知怎么样辩解。
“这些很小的事情,却是人性善恶的分水岭。”殷夜来摇了摇头,咳嗽着,“而你的本性已经一目了然——咳咳,剑圣门下,怎能容许一个如此暴虐嗜血之徒?”
“暴虐?嗜血?”他冷笑起来,眼里那种愤怒和不平再度泛滥,“你知道什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活下来了!这就是一切!我不杀人,人必杀我!”
“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刚才那个小丫头呢?她妨碍到你了么?她难道会杀你?”殷夜来冷笑,“不,北越雪主,不要找借口——如今你杀人,早已不是为了自保,而完全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杀戮欲望了!所以…”
重伤垂死的女子仰头看着他,眼神锋利如剑:“所以,兰缬师父传给我剑圣之剑,我不能交到这样一双手上!”
北越雪主无言以对,忽然烦躁地一把将她拉过来,狠狠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敢和我说这样的话?——要知道,你自己现在的情况可并不比那个丫头好多少!”
“我知道,如今的我的确是俎上之肉。”被一手拖起,毫无反抗之力,殷夜来却笑了,“但是,有一点你却料错了——刚才那个小丫头,她是怕死的。而我,却不怕。”
北越雪主忽地站起,眼神森冷,语气都透出一股杀意来,冷笑:“说的轻巧!你能忍受多大痛苦?信不信我一寸寸捏断你骨头,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只怕你会恨不得自己在帝都大火那一夜就此死去!”
“尽管试试吧。”她却毫不在意,忽然用尽剩下的力气,将身上那一袭白狐裘给扯了下来——那一瞬,看到了她的模样,连北越雪主的瞳孔也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体被无情的烈火焚毁过,上下缠满了绑带,每一寸肌肤都涂满了药膏,渐渐结疤的身体上宛如爬满了无数蜈蚣,可怖异常。她看着他,忽然间默不作声地抬起手,直接放在了紫金炉上。
炉火正旺,绑带被焚毁了,火焰直接舔舐到了肌肤,发出焦糊的味道。
“你想做什么?”他瞬地出手,紫金炉刹那掀翻。
手上血肉模糊,但她表情却丝毫不变,转头看着他,淡淡道:“看出来了么?这一场大火,已经烧毁了我身上几乎所有的皮肤,断了所有经脉——如今,我已经连痛感都没有了。”
“…”北越雪主怔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吧,我已经是这样一具活死人的躯体了,”她微笑着,然而布满疤痕的脸却可怖异常:“你,还能怎么折磨我呢?”
北越雪主看着她,手指几度握紧又松开,迸发的杀意都被硬生生地遏制了下去——这个重伤垂死的女人眼里有如此无惧的光芒,那种力量,竟然令这个冷血的杀手都无可奈何。
“唉…”终于,他身上的杀气散开了,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了那一袭白狐裘,将她重新包裹了起来,低声,“别冻着了。先把身体养好——其他慢慢再说。”
他宛如包一个偶人一样将她包了起来,动作温柔,小心翼翼,末了还低下头细心地将带子一根根的系好,苦恼地低声:“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教我剑技呢?——我可以向你发誓,入了剑圣一门后绝对不再乱杀人。我会洗心革面,做一个为天下苍生拔剑的剑客。”
“是么?”她并没有被那种眼神所动,淡淡开口,“没有人会相信一头狼的誓言——我早就听说过你是怎样一个人。蔑视生命,没有敬畏和怜悯的人,同样也是没有信义可言的。”
“…”听到这样的话,北越雪主眼里又掠过一丝凶狠的表情,手指一用力,手上的带子啪的一声被扯断。
“你看,你根本无法控制你心里的杀意。”殷夜来微微笑了一下,“当你一遇到挫折、稍不顺心,就只会想到用剑来让对方服从——这样的性格,或许是源于于先天,或许是出于后天,但无论如何都是极端危险的。我不能让你这只手,握住剑圣之剑。”
“…”他看着她,眼里的那一抹凶狠渐渐消散,忽然间松开了手,双膝点地,将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低下头来,重重行了一个大礼!
“求求你。”他低着头,“求求你了!”
这样的语气,令殷夜来都不由得愕然。北越雪主深深行礼,语气变得软弱而哀求:“我这一生并无其他目标,只为追求最高的剑技——殷仙子,你也是当世一流的剑客,应该能明白这种心情!你…你就不能成全我么?”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对我下毒,下蛊,只要我违逆了你的心意,随时取走我的性命就是!——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那一瞬,他的眼神竟让她微微一动。
那是灼热的,渴望的,及其纯净,也及其诚挚的。那双眼里透出的是无坚不摧的执念,可以为剑而生,为剑而死——是的,她可以想象,如果有着这样一颗心的人继承了剑圣之剑,本门剑术必然光芒万丈,无人可挡!
“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也一定会守住自己的诺言,剑圣一门的声誉绝对会因我而更加隆盛。”他一字一字地许下诺言,望着她,“我也会竭尽全力地报答你——我会治好你,送你回到白墨宸身边,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赴汤蹈火为你做到。”
听到“白墨宸”三个字,狐裘里的女子猛然颤抖了一下,却下意识地摇头,用焦黑的双手挡在心口,似是极痛苦地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不,”她低声喃喃,“我不想再见到他。”
“白帅他刚刚写了休书,和悦意公主仳离,天下为之震惊。你知道么?”北越雪主开口道,看着殷夜来吃惊地抬起头,便缓缓地将这段时间来的局面逐一道出,“那日帝都内乱后,诸王势力均被削弱,最后居然让白墨宸乱中取胜,辅佐悦意公主登了基——他原本可以做摄政王,君临天下,却居然提出了和已经当上女帝的妻子仳离,挂冠而去!”
“啊?”她忍不住低低脱口,“他这是——”
“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啊…”北越雪主也忍不住叹息,“你们曾经付出了那么惨烈的代价,却还是分隔两地。如今劫后余生,难道不想和他团聚么?”
殷夜来微微颤抖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咬着牙摇了摇头。
“你不想?”北越雪主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女子,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着什么。许久,才听她低声问:“那么…镇国公府慕容氏呢?慕容隽…他如今怎样了?”
“慕容氏?”北越雪主摇头,有些没有把握地回答道,“白墨宸恨极了慕容家,在杀出帝都重围之后一度派兵包围镇国公府,准备将其满门上下诛灭。”
“啊?!”殷夜来忍不住失声惊呼,“他…他难道杀了慕容隽?”
看到她惊惶的眼神,北越雪主笑了笑:“不,最后在广漠王九公主的劝阻下,白帅还是放了慕容氏一马——但慕容隽却就此不知下落,如今镇国公府也交由慕容逸掌管。呵,对了,听说悦意女帝还准备下嫁慕容逸呢,看来镇国公府日后的荣华不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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