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创造这座天空之城的初代城主?尚昊。
那道光环绕着这座碑,一遍又一遍,掠过那个影子的胸膛和脸颊,久久不散——就像是一双手紧紧拥抱着睽违已久的亲人。
“哥哥。”那一瞬,琉璃似乎听到了空城里传来一声叹息。
“离湮城主?”她忍不住失声,呼唤那个刚获得解放的灵魂。然而那道光散开了,环绕着尚昊的碑萦绕了三圈,如同箭一样掠上,俯瞰了整个空旷的云浮城一瞬,发出了一声幽远的叹息——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下云霄,向着九天之下而去,旋即隐入深深的暗夜。
——看来,获得了解脱的少城主,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往了云荒,再度投身万古以来就令她牵挂的洪荒大地。九天之下,那一片人类世界里,一定还有她深深牵挂着的东西吧?历经了千变万劫,却始终不能忘记。
琉璃手握权杖,怔怔地看着黑沉沉的夜空,直到那三缕光再也不见,才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寒冷入骨。
是的,当初姑姑所嘱托的,她都一件一件地完成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他,既然无法忍受这样冷清孤寂的生活,便可以自行展翅返回大地,这中间没有什么阻碍。
——可是,她为什么又要回去?
琉璃抬起头,巨大的圆月就在头顶似乎不足一百丈的地方,澄明如镜,仿佛能映照出人的脸。她怔怔地抬起头来,凝视着这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月亮,肩后的翅膀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再度飞起——虽然看上去她只要一跃身就能触摸到圆月。
到了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曾经无数次想过从这个空城的离开,但站在高处远眺着大地,却都犹豫了——是啊,回去干什么呢?那片大地上早已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
这一刻,她低下头去凝望着黑暗中的大地,无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有着水蓝色长发的鲛人——天地迢迢,此刻,他应该也在下界继续奔走吧?可是,那是另一个世界上正在进行的战斗,和已经飞上了九天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琉璃轻轻叹了口气,握着权杖,在空空的王座上蜷起身体,将金色的羽翼在双肩上聚拢来。那一双巨大的羽翼似乎是一双温暖的手,将她小小单薄的身体裹住。她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要睡去,然而脑海里却全是那个影子,远远近近地浮现,怎么也无法抹去。
“滚出去啊,不要再出现了!”琉璃忍不住低低叫了起来,烦躁地掩住了脸,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然而,那个影子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用深碧色的眼睛凝望着她。那是他离开时的最后一个眼神,疏离而隐秘,似乎藏着无限心事。
“呜…”有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滑落。那一刻,九天上空无一人的城池里,传出了一个女孩无助的低低啜泣。
没有任何人听见她的哭声。
然而,刚成为云浮城主的她所不知道的而是,就在她飞上九天的短短几个月里,九天之下的那一片大地上,却已经风云突变。
一、剑圣之剑
白帝十九年二月,北越郡的雪城,寒风呼啸。
啪的一声,窗户开了。风卷着雪从窗户的缝隙里吹了进来,紫金炉上的火摇了一摇。一双枯黑的手搁在羊皮羔子的软褥上,软软地垂下,正凑在火旁取暖,此刻风一吹,火舌猛然一晃,舔了上去——而那双手僵僵地伸着,居然没有来得及避开。
更奇特的是,被火灼烤着,那双手的主人居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哎呀!”旁边的一个小丫鬟正忙着去关窗户,一看见连忙回身。她刚将紫金炉挪开,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耳后冷叱:“废物!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猛然一哆嗦,连忙颤声道:“对不起,主人…”
“滚!”不等她说完,一掌挥过来,将她抽到了一边。
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男子,穿着白色葛衣,高而清瘦,容貌冷峻,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如风霜镌刻而成,眼神如刀剑一样凛冽,令人不敢对视。他进来时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右手还里端着一碗药,然而在抬起左手把人打飞出去时,那一碗满满的药汁却居然纹丝不动!
他连看都不看那个丫鬟一眼,把药放在火炉旁的案子上,迅速地拉起了那双烫伤的手查看——那双枯瘦焦黑的手上结满了疤痕,狰狞扭曲,五指甚至无法并拢。新伤和旧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该死…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复原?”那人低声咒骂,眉间有煞气一掠而过,“难道真的要逼我按照那个见鬼的方子来么?”
掌心那只手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缩回去。
“醒了?”他脸有喜色,抬头看去。
那个缩在白狐裘中的女子果然睁开了微微的一线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室内,似是不知道置身何处。那张脸是令人恐惧的——仿佛被什么燃烧的东西猛烈地迎头砸过,左边的半边脸已经化成了焦炭,而另外半边完好的脸却美丽如仙子。
“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房间里够暖和么?”他开口,语气尽量温和。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种茫然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将身体往后缩了一下,似乎觉得对方身上有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煞气——天下第一的杀手之王,即便是刻意收敛隐藏,还是令人警觉。
“来,喝药吧,喝了就会好了。”北越雪主叹了口气,从案上拿起那一碗药,一手将她连着狐裘扶了起来,“这是我找雪城里最好的大夫给配的药。”
她被包在狐裘里,很轻,仿佛一片羽毛一样,皱着眉头扭开头,似乎想躲开他递过来的碗。他有些不耐烦,抬起左手按在了她的背部神风穴,将她扶起在臂弯里。碗到了嘴边,她不情愿地低下头喝药,然而左边嘴角也结了痂,口唇只能张开一线。
毕竟没有做过这种照顾人的细致活,喂得急了一点,药汁便顺着嘴角流了下去,将雪白的狐裘都染了一片。北越雪主有点狼狈地连忙将碗放到桌子上,拿过来手巾替她抹去。然而一离开他的扶持,那个女子却立刻瘫了下来,重新在狐裘里缩成一团,急促地咳嗽起来。
他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然只觉一股浊气从胸口涌起,“啪”的一声,竟将药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空桑剑圣门下最优秀的女弟子,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帝都那一场乱局中,他冒着大险,从深宫大火里救出了殷夜来。当时她已经被压在了一根巨大、燃烧着的横梁下,全身上下都成了一个火人。趁着一片混乱,他用一具宫女的尸体取代了她,将她放在棺里带出帝都,从叶城连夜北上,回到了昔日的故乡雪城。
他本以为只要她能活下来,自己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剑圣绝学——然而,没想到逃出帝都后遍请名医,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的她竟然是这种不死不活的状况。已经三个月了,方圆三百里内最好的医生都被请来过,什么样贵重的药材都用过,却还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样子——难道这个女人真的是从此成为残废了?
一想到这里,他止不住有些不耐烦起来,霍地一把将那个委顿的女子扶起,将一个物塞到她手里,厉声:“看,这是什么?这是我从大火里给你带回来的光剑!来,握紧了!”
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手指毫不反抗地握上。然而他的手一松开,她的五指立即无力地松开,那把光剑就从她焦黑扭曲的手指间滚落——她,竟然连一把剑都握不住了?
北越雪主看着这一幕,心中越来越烦躁,转身便走了出去。那个小丫鬟正好急匆匆地捧着烧伤药走进来,一个避让不及,啊的一声撞了上去,手里的药膏糊在了他的胸口。
“蠢货!”北越雪主心下烦躁,杀气一升,手直接就切向了对方的颈部要害。
他扣住丫鬟脖子,对方连一声都叫不出来,一甩手一发力,就要掐断血脉。然而在那一瞬间,只听轻微的“唰”的一声,一股冷意从旁掠来,直刺他肘后的大穴!北越雪主一惊之下扔下了手里的人,霍然回身。
“谁?”他低叱,杀意凝聚。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空空荡荡的。唯有那个伤病垂死的女子靠在榻上,披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只是她的手里,竟然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握住了那一把掉落的光剑。
殷夜来没有表情,只是对着吓呆了的丫鬟说了两个字:“快走!”
小丫鬟回过神来,尖叫着捂着脖子站起来,踉跄地不顾一切跑了出去。
眼看着对方跑出去,那个女子强自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散去,身体往后一靠,软软地倒了下去,手指无力地松开,那把光剑重新滚落。
北越雪主没有去追逃跑的丫鬟,站在那里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得狂喜——剑气!刚才袭来的,竟然是一缕剑气!
“刚才,是你从我手下救了那丫头?”他几步回到榻前,看着榻上的女子,嘴角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一缕笑意,“空桑女剑圣殷夜来——你,终于醒过来了?”
蜷缩在狐裘里的女子抬起头来,一直茫然的眼神已经悄然改变,凛然生辉,宛如一把凝聚的光剑!那一刻,北越雪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出声地吸了一口气——是的,那才是空桑女剑圣该有的眼神!那才是足以和他匹敌、纵横天下的剑技!
“太好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废掉!”
那一刻,他喜极,居然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像个孩子似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瞬地一个回身,把狐裘包着的女子放回了榻上。“快,教给我吧!我可以拜你为师!”北越雪主毫不犹豫地跪倒在榻前,抬头看着殷夜来,眼神急切而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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