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我一次机会,对后来人进行一次心理辅导的话,我会跟她们讲:
进宫不是镀金,很大程度上,是渡劫。
就看那道雷什么时候劈下来。
顺便,劈的是谁。
傅祾刚登基不久,新一轮就开始了。
很荣幸,第一道雷,劈的是玉才人。
原因也很明显,皇后针对,上司针对,才人这个位份虽然不低,但也是谁都能踩一脚,换我我也踩,当初对付莲花精我就是这么踩的。
皇后渐渐有了皇后的气势和手腕。
后宫之主发话,某些时候比我这位宫斗前辈都管用。
我很痛心,眼看玉才人的小脸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赛过一日的苍白,心知皇后那样的直脾气,平日里肯定没少给她使绊子。
或许孔贵嫔和王贵人每人都插了一手,生生地想把她这个最得宠的给拉下来,好让自己上去。
优胜劣汰,然而下去一个上来一个,先帝那一套到傅祾这里又来一遍,我可真是看够了。
我吩咐柳绵私下多照应着春华殿,别搞的玉才人连饭都吃不起了,整天派小宫人跑去司膳房捞剩菜,这个事皇后不管,贵嫔不管,傅祾知道了但是不想管,最后还是我来。
.......是的,烂摊子,都是我来。
皇帝当政,一切还是照旧,傅祾等于是先帝一手扶持起来,在政事上不亚于自己的父亲,可以当得上一句老谋深算。
可傅祾到底年轻啊,遇到心爱之人怎么都藏不住的吧,尽管我一再变相地提醒,让他不要忙于朝政,更要注意身体,可这家伙还是权当耳旁风,二人相对,春光难掩,只恨不能日日夜夜;
他连含凉殿都不肯多留。
避子的汤药一天不落,也喝了不少,生怕叫他看出破绽,好歹柳绵办事周全,亲手将草药磨碎了制成丸药,放入暗格中,才躲开了傅祾的眼睛。
这样够了,已经过了。
我不止一次同阮娘说,我这辈子,活得实在是奢侈。
明明已经成了一国太后,明明荣华富贵伸手可得,可我却连手都伸不起来。
已经熬死了先帝,那下一步该做什么,继续熬死傅祾吗?
春华秋实不过几月,我拗不过他的意思,已经从乾寿宫搬入了昭圣宫。
傅祾还为我大加尊号,破例令百官朝拜,与帝王同阶,可谓史无前例。
当然,也不是什么官都能来拜见我这位昭圣太后,凡是有资格进正殿的,不是皇亲便是国戚。
官袍绿的红的一大片,真是看不过来。
我注意到其中一个人。
武将大多耿介,面容端正不失威严。
武官习气,再过分一点就是莽夫。
文官,又冒酸气,我不止一次跟傅祾吐槽过,文武分裂太大,权臣官职又太高,实在是不好管。
像这个就不一样,武官服制,小白脸一张,实在是个体面人。
那人躬身行礼,好似注意到我目光的停留与犹疑,竟悄悄地抬起了头,飞快地冲我笑了一笑。
很好,胆子够大,成功吸引我了。
何况,这又是个五官深邃,无比俊美的男人。
我恍惚间想到了一句词。
有匪君子,如珪如壁。
和我的祾儿真像。
真是像。
只可惜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君子。
傅祾的眼睛,总是叫人无法忽视。
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阮娘很快就替我打听来消息:“娘娘那日让奴婢打听的人,奴婢打听出来了。”她顿了顿,说道:“奇怪的很,次卫将军乃平昌大夫姜大人的庶子,半月前才戍边而归,他母亲还是夷人出生,当年圣祖打天下时举家迁徙,无意中被姜大人看上,才纳为妾室。”
夷人又统称蛮夷,时至今日,依旧是蛮夷。
夷族,生母又为妾室,身份之低可见一斑。
区区庶子能混上次卫将军,实在是了不得了。
我回想起那日那人如峻刻的面容,道:“怪不得,他的眼珠子和我们的都不一样,瞧着还有些蓝,幽幽的像海一样。”
说话时,阮娘就用绢子沾了水替我擦拭指尖,又用鸢萝的花汁挤入小片的莲叶,往我的指甲上染色。
她一边做着一边道:“次卫将军也是近几年才有的几番建树,平定边陲护持西境,立了不少的战功,可惜他生母身份微贱,若不是身有军功,恐怕姜大人也不会想到带这个小儿子来。”
我想起那日,那双眼,那双眼里的神采,半晌才道:“那是可惜了。”
阮娘将她打听到的都悉数告诉我了我:“奴婢还听说,那将军在朝中人缘颇好,从不自恃家父的声望,更对外说自己本出身蛮族,永不随姜姓。”
阮娘使劲想了想,好似那名字十分绕口。
她半天才记起来,道:“好像是叫什么.....什么....忽失偈琍......”
就像一颗小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涟漪,涟漪淡去,日子也归为平静。
次卫将军不是城防都尉,跟乾寿宫实在是没有交集,几日后便被我遗忘。
皇后前些日子筹备着远郊亲蚕,回来后闹了一阵风寒,便把宫务悉数交给了孔贵嫔处理。
无奈孔氏实在不堪重任,事情处理起来一板一眼,丝毫不知人事变通,几日下来就将内省局搅得乌烟瘴气,大的扣小的,小的贪大的,人人都想捞一把油水。
原本我还想趁着皇后病倒,让孔氏好好地历练历练,方便日后直接给提到妃位,眼下看来,还是再缓缓吧。
搞得封妃好像多容易似的。
人少,还是人少。
矮子里面拔矬子,这样可不行,我于是命柳绵多番打听了外头在籍的贵族千金,果不其然,大多德行出众,又‘正好’尚未婚配。
——这一届的大臣,都很灵光。
玉才人不中用,王贵人没心没肺,孔贵嫔难堪重任,奴才们耍滑惫懒,从皇后数起,底下竟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百里氏也开始打起了小算盘,母舅家直接给我递了信,直言是否能将旁枝的几家小姐选入宫中,哪怕做不得贵人,能留在我这个太后身边当个女官,镀层金也是好的。
末了信的最后一行还说,已经让表舅带了两名小侄女来在盛京的路上,不日便可带进宫与我相看。
.........这尼玛都先斩后奏了我还有的选吗?!
阮娘和柳绵见我面色难看,心知我是真的生气了,这一气少说十天半月,手底下做事便越发轻手轻脚,生怕引火上身。
族里果真是心大了,母舅脑子不好就算了,连母亲竟也被说服,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把人往宫里送,打量着我这个太后是万能膏药不成?太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无法,人来都来了,我也不能当着面给赶出去,只有亡羊补牢,从其他高门小姐中再多选两个,一起接进宫来,一是粉饰太平,二是给舅家收拾残局,对外只说鞠养闺秀愉情逸事,也好让旁人少说三道四些。
百里氏两位,加上平昌大夫家的七小姐,虽然只是继室夫人所出,却也勉强算是个嫡女,千娇万宠的养大;最后还有中廷尉云大人的独女,自小熟读诗书的云小姐,跟先帝的云妃,我的好闺蜜云太妃还沾亲带故,两人先于我那对素未谋面的小侄女们一步,进宫陪侍太后。
不同于选秀,她们不算秀女,不必太按着规矩来。
名义上是进宫在我身边做女官,实际还是为着一个相同的目的。
不过大家都不必说破,心里有数就行。
她们进宫的当日,我的昭圣宫竟来了位稀客。
啧,瞧我这记性。
我还真是差点忘了,这可是平昌大夫家的小姐。
也难怪她的庶长兄送妹妹进了正清门后,会‘亲自’来我乾寿宫请安。
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
只是男女大防,我虽是他们名义上的长辈,却也不能轻易见外男,便照旧让宫人架了座琉璃屏风,以期能够多多地隔住视线。
还是那身赤红的武官服制,文官的玉带皆绣青松,武官则是青鸾。
那人单膝着地,语气不过是表面的恭敬:“微臣恭请太后圣安。”
我不出声,阮娘在一旁正声说道:“将军请起,赐座。”
琉璃屏风微透,那种熟悉的目光又冲我直直扑面而来。
让我很不舒服。
我还没说什么,那人倒已经开始熟捻地与我说话,更语气轻佻,道:“太后娘娘果真是客气,往后您大可唤微臣穷牟,行军多年,倒还听得惯。”
阮娘语气不禁有些重了:“大胆!太后面前怎可语气轻佻不分尊卑,岂非乱了规矩?!”
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阮娘立刻便收了怒意,侍立在一旁。
忽失偈琍丝毫不在意,只玩味地看着我,好似能穿透屏风便能看尽我的姿容,贪婪地看上一遍又一遍。
我将穷牟放于口中细细念来,轻声道:“将军似乎不是靖国人士。”
忽失偈琍接口道:“是,微臣的母亲乃夷族人,入靖不久便已病逝。”
他这样大方地承认,我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约莫一刻过去,我才淡淡开口:“平身,赐座。”
他这才起身,只是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
我的语气带着疏离,很客气:“将军与令妹感情深厚,哀家很是感动。”
柳绵听八卦听的比我还认真,很适时地摆上茶具。
他将茶盏放下又与我闲话,好似根本忘记了时间。
我的逐客令已经越来越明显。
忽失偈琍好似终于消磨够了,才起身告退。
我心里松了口气。
谁知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开口道:“虽已是晚夏,也请太后切莫贪凉着了轻寒,更要当心那些个恼人的蚊虫,扰了您的安宁。”
我心里一颤,面上却波澜不惊,道:“哀家自会保重身子,你退下吧。”
感受到忽失偈琍的目光又在我身上一荡,方才恭声告退。
我回头忙叫宫人立了竖镜来瞧,眉眼还是那个眉眼,风情却染尽了,一身厚厚的深袍亦难压下艳容,这是傅祾日日浇灌的成果,也是他所执着的源头。
脖子上有些许红点,虽然已经让阮娘用粉遮盖,我遮的那样仔细,心说怎么也不能,更不会叫他人知晓。
所以,一定是那日众大臣请安时.......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
只那么几眼就能察觉。
真是可怕的人。
但愿他没有真的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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