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行出很远一段距离。
远到在笔直的驰道上已是看不清碧海剑阁一众剑士的愤懑身影,也听不见他们的聒噪嗓声。
斜坐在马车前室的柳朔风似是才彻底放下在江湖上行走多年靠刀口舔血积攒下的经验警觉,侧头瞥了木小年一眼,正经问他方才面对那一群痴狂于剑道功法的江南枯槁剑士心中就难道没有丁点怕意?
思绪杂乱的木小年听罢尴尬一笑,反问柳朔风一句:“我若说是全然不怕,前辈可信?”
柳朔风皱着眉头哼哧一声,嗔怪木小年太过莽撞,既然是怕为何还要挺身在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是带着侠心义胆,但他却没有傍身之技自保安命,那便是遇事逞能不自量力,莽夫所为。
木小年随即苦笑,又问他陵王世子的身份算不算是一技之长。
柳朔风轻叹一声没有接话,陵王世子这个身份确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凭借后天努力可以争取到的,但怕陵王木战的人多如繁星,想杀陵王木站的人也比比皆是,拼爹能狂得了一时,却狂不了一世,红尘因果,轮回报应,只能一人做事一人担,别人想替是替不了的。
心智玲珑的木小年同样侧头瞥了一眼身侧心思沉重的柳朔风,认真问道:“前辈刚刚觉得自己以一敌十,手中有几成胜算?”
柳朔风被问个愣怔,面容庄重皱眉凝思,沉寂片刻坦然道:“只有五成。”
五成是什么概念?
赢面和输面各占一半。
遇事不决时,谨小慎微的人喜欢把这个数字当作是一句废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对于敢立浪头激流勇进的人来说,却意味着是一种意念强大的自信。
因为五成之下,还有更低的数字。
木小年挑起右眉,神情庄肃,郑重道:“我跟前辈一样,赌的是那五成的赢面。”
饱经沧桑身历江湖血雨腥风凶杀残虐的柳朔风听了这话却是为之一惊,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未到及冠之年的清瘦世子嘴中说出来的,惊异之外,心中更是暗自称奇,觉得木小年的根骨心智都是不可多得的练剑苗子。
剑道修到一定境界,单论真气内力层次其实大家彼此间的差距几乎是微乎其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决生死判高下的瞬间,更多的是心智间的博弈,“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站未下”,不仅仅是领兵征战沙场纵横的将帅的取胜之道,同样也是身为城池器作兵士的武者的制胜关键。
正所谓兵行险道,剑走偏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无往不胜,便是这个道理。
而自幼不曾沾手兵刃不懂一招半式的木小年,虽是有些浪费了他一身的根骨天赋,却也攒下了深谙纵横捭阖的胸怀韬略。
修道,修到极处,便是修心。
剑诀剑意从来都不是上天赐给众生的恩惠,全由心道造诣演化而来。
木小年不知柳朔风心中所思,但却瞧着脸上表情似是心事极沉,忽而朗声笑道:“前辈不必忧心,方才我在碧海剑阁门人面前声称前辈乃是家师,不过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权宜之计,木小年虽是陵王世子,但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轿厢内偷听到这番言辞的怀琴深以为然。
柳朔风眼神掠过木小年面上单纯诚挚的笑意,略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大漆木龙剑随手往他怀中一扔,平淡道:“一个人有时倒是也会觉得寂寞。”
木小年心领神会,闻之精神一振,却在舒缓片刻之后,半推半就道:“寂寞的时候可以喊着小年一起吃酒。”
木小年心中自是觉得,若是不习武怕是会枉费了老胡胡终南生前将他一身功力倾囊相授的苦心,胡终南在剑帝城取帝王剑七星龙渊时,虽是刻意败了天下第一欧冶剑灵一招身负重伤,道法再难登临昔日巅峰,可瘦死的骆驼仍是比马要大,能睥睨天下英雄榜榜首的人间怪物,耗去两重自身修为或可还在个一品天荒境之上,单是凭借这般机遇造化木小年就已变相的轻松超越了诸多闻鸡起舞披星戴月的一般武者。
只不过他还不懂如何运气调气如何见招拆招,胡终南在遗信最末处给他指了柳朔风这条明路,剑帝城外青梅酒铺中被那两个凶悍刀客奋力砍杀之时他也不是没有萌生过学武的念头,奈何学武实在太累了,年纪稚嫩的时候还能被人按着传道受业,如今脾性已定心智渐熟,自由纨绔惯了想要再被他人“画地为牢指鹿为马”的开导调教,还需要一番心理准备情绪缓冲才能接受。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
不过瓜就长在地里,也不会蒂下生脚自个儿跑出瓜地去。
柳朔风见是如此,也觉并不急在一时,心中自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况且护着木小年回了陵州城后,或去或留,他也还没有想好,倒是木小年的脾气性子像极他爹木战,不让人觉得讨厌。
木小年坐在马车前室上陪着柳朔风又一起了沉默了许久,有时候相顾无言也是一番别致会心的交流。
在到凉州城之前,木小年一行人又遇了几波仇情愤恨拦路截杀的刺客,大多是因为多年之前他爹陵王木战灭国灭族种下的祸根,司空见惯的世子见怪不怪,连留个活口拷问一番的兴致都没有。
只在遇上那第一波人的时候,木小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柳朔风,问他到底还有多少仇家在外,却不想被柳朔风反讽一顿。
期间木小年在轿厢内也问过他二姐木雨潇关于他们娘亲袁静文的死因,但木雨潇的回答模棱两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是知道又似是不知,好像不愿让木小年因为碧海剑阁阁主宗庆海的随口一句说辞而深究下去。
却也因此,木小年心中的疑云更密,暗自立了誓言回到陵州城送他二姐出嫁之后定要将这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她娘亲九泉之下一份安宁。
临近凉州城的那日,正是八月初一。
从世子悄然离城到安全归来,整整一月。
吃过一堑长了十智的凉州府尹宋道明,在凉州城百里开外的地方便安插了布艺用作眼线,得知世子木小年和翁主木雨潇离凉州城不足五十里的时候便领衔城内大小官员候在了城外。
留守在凉州城内用作接应、随世子从陵王府内随行而来的八百精锐铁骑,早早便出了城门去了北陵和江南的地界线上候着。
八百精锐铁骑个个精神抖擞英姿飒爽,横刀立马于平川之上,偶有烈马嘶鸣,蹄踏厚土扬起烟尘枭枭,却不见列军之阵有丝毫松垮异动,虎狼之师一叶知秋,北陵军威霸气侧漏。
原本瞧着有些落魄孤寂的世子车驾,有了这八百精锐铁骑的随行,才显得更像是王室帝胄,气盖寰宇,不可一世。
凉州府尹宋道明远远望见木小年的车驾,顿觉城外相迎似是还不够彰显赤胆忠心,又唤了城门守将牵了快马只身一人相向而迎,近了车驾前紧忙下马连滚带爬俯首而拜,朗声道:“凉州府尹宋道明,恭迎世子、翁主大驾凯旋。”
木小年听了这一声拜贺,忽觉大梦一场,去时七月初一,归时八月初一,岁岁年年人相似,花花草草景不同,暗自感慨一番,便掀了轿厢门帘,站在轿前,开口第一句问的竟是:“宋大人,醉温柔的内堂可曾重新粉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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