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世子木小年并不知道他爹木战去了静文寺,更不知道他爹去静文寺做了些什么,此刻他正躺在仆人老胡的那张破木床上,琢磨着给她二姐木雨潇准备点什么作为出嫁的嫁妆。
老胡手里拿着一把破了洞的大蒲扇,坐在木小年旁边一山一下速度均匀的给世子扇风。
老胡看着木小年那皱着核桃般大小的眉头,笑道:“少爷,依老胡来看,不论少爷准备了什么礼物,二小姐一准都喜欢,这送礼嘛,不在意物件的贵贱之分,全在一份心意上。”
木小年松了松眉头,头枕着双手,斜了老胡一眼,道:“你可以啊老胡,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但我二姐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又是为了我才要进京的,我怎么也得寻个拿得出手、像点样子的礼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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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句的正谈着起劲,拿了大漆木龙的陵王木战问了王府中的丫鬟也已寻到了仆人老胡的睡房外,但木战听着屋内两人有说有笑,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蹑手捏捏脚地站在门外,竖起耳根子贴在那层不薄不厚的窗户纸上偷听起来。
躺在床上的木小年,并没有觉察到门外有人偷听,但坐在一旁的老胡早已瞥见门外的身影,老胡知道是陵王站在门外,全然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既没有戳穿他也没有打断木小年的聊天。
木小年忧郁道:“老胡,有时候其实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老胡憨笑道:“哟,少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老胡这一把子烂骨头,有什么值得陵王世子羡慕的?”
木小年道:“你不懂,我有时候真想自己不是什么狗屁世子,就当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家的孩子就好。”
站在门外的陵王木战,听了这句话,悄悄皱了皱眉。
老胡道:“世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以为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就没有烦恼吗?那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这人啊,活在世上,一直都是顺心的时候才没个意思咧!”
木战听了老胡的这番话,又悄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老胡的智慧。
木小年沉寂了片刻,怒道:“贼囚根子的木战,把我们姐弟三人都当成棋子来下,顺不顺心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胡正扇动着蒲扇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要是放在平时,他肯定顺着木小年的话头继续陪着世子骂下去了,但此刻陵王木战正站在门外,他就是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像木小年那般张口就来句国粹,毕竟人家是爷俩,他只是个看着世子的长大的仆人。
门外挨了骂的陵王木战,表情上很是尴尬,似乎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更不想木小年再顺着这个话茬子骂下去,右手握拳,抬起胳膊,把拳头贴在自己嘴边,佯装咳嗽了几声,装作自己刚刚才到的样子,扯开脚步,走到门前,缓缓推开房门,见了老胡和木小年,笑道:“哟,儿啊,你果然是在这里,叫爹好找!”
木小年躺在床上压根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嘴里“切”了一声,身旁的老胡急忙站起身来,放下手中蒲扇,朝着木战恭礼:“王爷!”
木战对着起身的老胡,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说话便可,老胡顺手指了指木战身边的小木凳,意思让他先坐。
陵王木战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大漆木龙随手拍在眼前的方木桌子上。
老胡搭眼瞧了瞧木桌上的宝剑,眼神中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惊异,但很快便消失了,随后露出标志性的憨笑,道:“王爷,老胡眼拙,这莫不是那大漆木龙?”
没等到木战开口,木小年笔挺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茫然的看向老胡,疑惑道:“大漆木龙?”
老胡把手贴在自己胸前,憨憨的指了指摆在方木桌上的宝剑,木小年顺势望去,眼睛正好对上木战肯定的目光,木战神情尴尬地对木小年咧嘴一笑,谁知木小年并不领情,翻了个白眼,又接着躺回木床上。
世子去静文寺的藏经阁赏玩时见过大漆木龙剑,却并不知道剑的来历,不屑道:“亏你还算是个朝廷中的一字王,二姐喜武,她出嫁你就打算送把破木装饰的剑来打发闺女的嫁妆,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老胡听了世子的话,也只是跟着陵王木战一块尴尬的陪笑,陵王有些无奈的咂了把嘴,啧了一声,解释道:“这大漆木龙当然不是给你二姐当嫁妆用的,你不是要去那落花宫亲自去接你二姐回来吗,爹拿的这把剑是要你顺带去凉州城的玄铁牢中还给一个故人,爹便答应你下江南。”
木小年犟嘴道:“要你答应么?我说了要去便去,你答不答应都一样!”,他虽然嘴硬,但其实心里更希望木战从心里也是真正支持他去这么做,毕竟那是他亲爹,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至亲。
木战皱着眉头,摇首叹道:“你这孩子...”。
一旁的老胡赶紧替陵王打圆场,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世子,二小姐出嫁陵王心里也不舍得,世子跟二小姐都是陵王的心头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再者说结婚是二小姐一辈子的大事,老胡觉得二小姐应该也不希望因为她的婚事看到世子和陵王闹得不愉快!”
陵王两眼发光的看着老胡,右手隔着衣物放在肚皮上,对着老胡悄悄竖了个大拇哥,心中暗自赞道老胡这嘴上功夫了得,年轻时绝对是个把妹的好手。
有了老胡铺上的这道台阶,木小年也不再执拗于他爹之前的说辞,顺势骑驴下坡,道:“那便这样,不过木战你要知道,我可不是就这样轻易原谅你了,我是看在我二姐和老胡的份上,才同意替你走一趟凉州城的。”
事情有了转机,爱子心切的木战哪还有功夫跟木小年掰扯这些有的没的,急忙笑道:“我儿就是识大体,打小爹就知道陵王府的世子不是气量狭隘的一般人,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木战说这话时,就差给木小年再鼓上几个掌声了,一旁的老胡脸色上都多少透露出一股鄙夷的韵味,但木战可不在乎这些,清了清嗓子,又道:“儿啊,不过陵王府的铁浮屠,只能护着你到凉州境,再往南下那便是镇江王李盛的地盘了,西北军越境不合规矩,托镇江王护送你二姐,爹又放心不下,所以剩下那段路便只能你自己走了。哦!当然你把这柄大漆木龙拿给凉州玄铁牢中的人看,此剑的主人会陪着你们一块南下,保你们周全。”
木小年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心中还是有些疑问,问道:“这大漆木龙的主人是哪个?”
陵王摇头笑了笑,道:“我儿去了便知,去了便知!”
陵王不愿意多说,世子也不愿意多问。
一来木小年知道他爹自然不会害他,路上多一人少一人的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二来是如果他开口问了,反而会让他爹更有些洋洋得意,反正怎么算都不划算,木小年干脆不问。
话锋一转,木小年坐起身来,剑眉轻挑,看着他爹,不屑道:“我何时可以启程?”
木战转了转眼珠,道:“我已通知你苍梧苑的丫鬟香梨和葡萄替你准备好了行李,管家老梁已经备下了马车两辆,另有八百精锐铁骑随时待命,只要我儿愿意,随时可以启程!”
陵王的做派向来是雷厉风行,行事风格缜密,滴水不漏,说完这番安排后,木战脸上明显有一丝得意,紧接着却又是画风一变,木战扭捏的搓起手掌,挤了挤眉毛,似笑非笑地补充道:“这此下江南,路途遥远,难免会无聊了些,世子若是有那心思,也可去那金凤楼挑上两名顶好的歌舞伎,打发途中烦闷时光。”
金凤楼是陵州城内数一数二的温柔乡,即便陵州城中大小青楼中的老鸨有记不住木小年的,也不会有纨绔不堪的木小年记不住的青楼,哪家的花魁最擅长些什么花活儿,木小年甚至比她家的老妈子还要清楚。古诗有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陵王的提议固然带劲,能与佳人共赏美景做寻欢问柳之事,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但只可惜木战是他爹,这提议从当爹的嘴里说出来,却让木小年有些恼怒,气道:“好你个贼囚根子的木战,看来我娘走后,那种地方你也没少去过!”
陵王木战耳根子一红,急忙解释道:“我儿冤枉我啊!陵王府上下都知道自从你娘去后,我对女人便再没了兴趣,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倒是我儿雄姿英发,这些个名字我也是听咱们的管家老梁提起的!”
木小年生气也是装模做样给他爹看,他娘袁静文走后,木战作为人夫,一直以来确实算尽到了本分,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样的。尤其他爹还是个权倾朝野的一字王,能做到这样更是不易,木小年也不再为难他爹,站起身来,一甩袍袖,双手负在身后,道:“即刻启程!”
陵王木战听了个傻愣,还没反应过来,木小年便又对着老胡说道:“老胡,你收拾下行李,咱们准备出发!”
话音刚落,木小年便大摇大摆的出了房门,陵王木战没想到他的决定来的这么突然,急忙起身朝着木小年离去的方向喊道:“哎哟儿啊!你好歹在家吃顿晚饭再走也不迟啊,爹是跟你说随时可以启程,但你也不能这么嫌弃你爹呀...”
他喊的这段话木小年都听进了耳根子里,但他压根没有回头,径直去他的苍梧苑清点行李去了,木战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转身看向老胡,眼神之中带着一丝乞求的神韵,似乎是想让老胡劝劝木小年在府中吃过晚饭,明日一早启程,谁知此时老胡却像个傻愣子一般,硬是装作不明不白的无辜样,自顾自地去收拾他的行李去了。
木战气的鼻子都歪了,伸手对着老胡的后背一段比划,口中还不忘碎嘴道:“好你个臭老头...你...走的时候记得把这大漆木龙带上!”
说罢同样是一抖袍袖,双手负在身后,气呼呼的出了门去,这一般模样,还真不愧是爷俩。
木小年回了苍梧苑,瞧着香梨和葡萄准备的行李大大小小不下百件,突然眉头一紧,道:“你们这是准备搬家呢?这去一趟江南,来回不过三月,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东西,全都不要!只带些随身的换洗衣物就好,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再买便是!”
两个丫鬟的面色都有些为难,香梨主动上前一步,委屈道:“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王爷吩咐要带上的,若是不带,王爷恐怕会不高兴!”
木小年把头一歪,上前一步,轻轻揪住香梨的耳朵,道:“好你个臭香梨,敢跟本世子顶嘴了是吧,你们是跟着木战出门还是跟着我出门?小心我出了陵州城找个地方给你签个卖身契,换点银子再讨个新丫鬟!”
丫鬟香梨抬着双手去护自己的耳朵,佯做疼痛,叫道:“世子轻点世子轻点!香梨知道错了!”
一旁的丫鬟葡萄看着他们两人的滑稽模样,伸手轻轻掩住嘴巴偷偷笑了起来,木小年瞧了一眼葡萄,道:“嘿,葡萄,你还偷着乐是吧!”,说完撒开揪着香梨耳朵的手,轻快一跃,跳到葡萄面前,撩了撩袍袖,一手拍在她的肉臀上,还不忘嘟囔一句:“我看你怕不是也想挨打了!”
葡萄哼唧一声,声音酥软,脸色绯红,羞道:“世子又拿我们打趣!”
木小年虽然这番行为叫人瞧着轻浮,苍梧苑中被他揩油吃过豆腐的丫鬟也不在少数,但真正讨厌木小年的丫鬟几乎没有,因为比起那些专横无理、矫揉造作的主子,木小年已经算是个主子里的极品了,况且他这极其俊俏的面容,有不少丫鬟都是心甘情愿的被他占个便宜。
木小年也不再跟香梨和葡萄说笑,板起脸来正经道:“好了好了,快去挑几件随身换洗的衣物,其余的通通不带,收拾好了我在王府门口等你们。”
香梨和葡萄答礼应是,纷纷便去重新收拾行李,木小年见苍梧苑中没有其他安排,随手从一张沉香木几上的雕花琉璃盘中抓起一个苹果,张开大嘴啃了一口,有滋有味的嚼着果肉便往门外走去,正巧遇上回苑的丫鬟红杏,没等木小年说话,丫鬟红杏远远便按手做礼,道:“听说世子要去江南,不带上奴家吗?奴家在路上可以给世子哼哼小曲儿解闷,累了的时候还能给世子做个舒服的香汤浴去去乏!”
木小年缓缓走到丫鬟红杏身前,伸出一指,轻轻抵在红杏的香波上,而后指尖微动顺着锁骨处又慢慢至她的下巴处,忽而用力挑起红杏的脸颊,满眼柔情地笑道:“杏儿姐如此香艳的美人儿,本世子可舍不得你一路上舟车劳顿,好好在苍梧苑等着本世子,回来第一件事便找你做香汤浴!”
丫鬟红杏娇羞的歪下头去,不再答话,木小年灿然一笑,爽朗道:“本世子去了!杏儿姐可不要太过想我!”说罢又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步态潇洒的出了苍梧苑的宫门。
陵王府门口。
本就没有什么重要行李要带的老胡,早早便在府外候着了,世子远下江南,自然也少不了陵王在场。陵王木战和老胡站在王府的汉白玉石阶下交谈,声音很小,似乎是在刻意避嫌,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说话间,正对着王府门口的老胡见到世子木小年悠哉悠哉的走了出门,急忙招手喊道:“世子来啦!”似乎是在刻意提醒陵王木战,世子木小年出来了。
陵王回身望向木小年,一脸笑意,紧忙上了两步石阶去迎他的宝贝儿子,便走便道:“我儿这一路远行,凡事都要多加小心,切莫耍小性子,多听老胡几句劝告...”如此啰嗦的话根本不像是从一位人见人怕的陵王口中说出来的。
木小年一脸的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另外你叫香梨和葡萄准备的行李我都让她们放下了,这路上拿用的着那么多东西,银子带够就够了!”
木战谄笑道:“我儿说的有理,不带便不带,路上有需要的咱花银子再买,钱管够,我儿可不要委屈了自己...”
这爷俩,一个乐呵呵的说不完,一个皱着眉头听得烦,下了石阶时,重新收拾好行李的香梨和葡萄也已出了陵王府,木小年嫌木战太啰嗦,朝着赶来的两个随行丫鬟指了指后边的马车,示意让他们坐那辆去,便一溜烟的窜进了马车轿内,盖上帘子,就地一坐,闭上眼睛更不出声了。
木战站在马车一旁,掀起轿房的帘子,还是满脸的不放心的嘱托着世子,旁边的老胡看不下去,走到陵王身边,恭礼道:“陵王,千里送行,终须一别,世子吉人自有天相,陵王请回吧。”
木战仍不甘心,两人眼神很是复杂的对视了一番,老胡也不再言语,见众人已收拾妥当,整装待发,便偷偷坐上世子马车的轿头,拿起马鞭,随手一扬,鞭子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抽在马背上,而后大喊一声:“出发喽!”
领头的马车徐徐前行,身后跟着的众人浩浩荡荡往城门的方向去了,只留下陵王木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王府门口极力眺望。
马车行了没多远,轿内的世子木小年,突然坐起身来,掀开眼前的门帘,探出头来,皱紧眉心疑惑道:“老胡,你说凉州城的那位新花魁,俏不俏?”
老胡两眼放光,回头笑道:“俏不俏,世子看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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