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或许有诸多天道不公之处,也有诸多法理不明之界,但因果有迹可循,善恶有报可尝,是非曲折、纲常公道自在人心。
凉州城,次日清晨。
昨夜被陵王世子木小年砸毁的醉温柔,成了今日凉州城内坊间最火爆的传闻。
热衷于品头论足的文人雅士以及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中老年妇女,见了面互相问候的第一句便是:“昨晚醉温柔的事情你听说过了吗?”
“听说那拆楼的主儿是陵王的世子,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醉温柔的老板也可是沾了皇亲国戚的,敢拆他的根基的主,估么着也只有陵州城那位任性的世子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就是因为那世子无意间摔碎了醉温柔的一支茶杯,结果醉温柔的老鸨狮子大开口,敢问世子要五百两的赔偿!”
“哟呵,那这醉温柔被砸了可真的是活该,讹谁不好,非要讹一个堂堂的陵王世子,那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说不出个世子的不是来,只不过这下手确实忒重了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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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昨晚的事情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虽然木小年事情做的霸道了一点儿,但这群嚼舌根的人里却没有一个说世子半点不是的,无非是说他任性妄为了一点,但说那醉温柔却是真的自取其辱、罪有应得。
坊间聊的火热,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木小年,此刻还在客栈的客房中酣睡未起,似乎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全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只因为这是在凉州,在西北境。
世子下榻的客房门外,凉州府尹宋道明率了一众官差却已是候了多时,众人站在门外,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目目相对,却不敢开口议论,生怕搅了屋内世子的美梦,再添麻烦。
睡在世子隔壁的老胡,房门已经开了两遍,见到那一众官员也只是不自然的笑笑,而后又关了房门退回屋内忙等着木小年起床。
眼见着旭日高升,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刻,老胡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直叫唤,他才又再次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悄悄迈出只脚来,很小心的走到廊上的众人身前,朝着一行官差难为情的咧嘴笑了笑,道:“各位大人烦请腾个空地出来,老胡去世子门前叫世子起床。”
说罢,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指世子的房门。
这一众的官差早就等的口干舌燥,听了老胡的话,像是看见了救命的菩萨一般,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感激之情,很是小心地挪了挪各自的脚底,给老胡让了一条道出来。
老胡对众人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世子门前,伸出他那只枯瘦的老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房门,喊道:“少爷,太阳晒到屁股喽,该起床了!”
过了片刻,房内才传出来一声散漫慵懒的回话:“便起,便起。”
又过去半柱龙香的功夫,世子的房门“吱”的一声忽然开了,众人的眼光闻着动静急忙转头看向世子门前,却见木小年面无波澜的扫了一圈廊上站着的众人,抖了抖袍袖,伸手挡在嘴前,很是随意地打了个哈欠,道:“老胡,他们在这等了多久了?”
老胡回头看了看众人,小声回道:“少爷,诸位大人在门外已经等了差不多有一个晌午了。”
木小年闻言,脸上露出一脸的愧疚之意,对着众人抱拳道:“本世子近来舟车劳顿,身困体乏,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众人听了世子的话,急忙恭礼,齐声回道:“世子辛苦,是我等怠慢了!”
话音刚落,却听到人群中突然有人冷哼一声,语气不满地说道:“昨夜无故拆了人家的酒楼,今日又让凉州城大小官员干等了一上午,未得官品,这世子却好盛的官威!”
木小年剑眉一皱,寻声望去,却见冷哼者也是位少年模样,面若秋月,眉目疏朗,五官精致,骨子里透着一股刚正不阿的浑然正气,这少年的一番话,让站在廊上的大小官员,吓出了一身冷汗。
世子尚未开口,凉州府尹宋道明急忙上前一步,双手恭礼,颤颤巍巍,道:“世子息怒,犬子宋书青年幼无知,少不更事,还望世子大人大量,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方才出言讥讽世子木小年的那位少年,正是凉州府尹宋道明的儿子宋书青,现任凉州城参事一职。
木小年往前走了两步,将弓着身子行君臣礼的宋道明轻轻扶起,随后拍了拍手,语气冰冷,道:“宋书青?说得好!本世子便记下你这个名字来。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宋知府教子有方啊!令郎说的对,本世子在朝中既无一官半职,手中也无甚兵权,怎么受得起您这一拜,您快快请起,带上凉州城的大小官员各回各家,各忙各事,省的令郎又戳陵王的脊梁骨,昨夜在那醉温柔,本世子就该叫那群不长眼的伙计打死打残才好。”
世子的这一番话说的不温不热,不阴不阳,宋道明听的是两腿直哆嗦,几乎快要跪下了。可木小年才不管这些,他来这凉州城就是来立威的,不是替他自己立威,是替陵王立威,他只是敲山震虎,告诉在场的大小所有官员,在西北境内,不管你背后站的是谁,谁在给你撑腰,在陵王木战和世子木小年面前,你就算是条蛟龙也得给他爷俩盘着,是头猛虎也得乖乖卧着。
宋道明急忙再次躬身行礼,道:“世子息怒,犬子无知,口无遮拦,臣这就将宋书青压入凉州城大牢中,罚他面壁思过!”
凉州府尹开了口,身后的众人也都跟着躬身拜礼,齐声道:“世子息怒!”
却唯独那凉州府尹的公子宋书青听了他爹的话,又是冷哼一声,似乎对宋道明这番卑躬屈膝的态度很是不满。
木小年瞥了宋书青一眼,脸上表情和眼中意思很是复杂,眼见着凉州府尹便要将宋书青押入大牢,世子才缓缓开口,道:“罢了,今日本世子心情还算不错,宋知府对我北陵更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令郎一番言辞也无伤大雅,看在宋大人的面子上,此事就这么算了,但要记得,令郎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宋道明本就是个心眼活泛的官场人,听了世子的这番话心里算是有了点谱,这才反应过来木小年到这凉州城来是在恩威并施,禁不住暗中腹语:世人都觉得北陵世子瘦小凌弱且纨绔不堪,却不想这世子小小年纪,权谋之术可谓了得,藏的可真是深呐。
想罢,宋道明恭礼答谢,道:“世子宅心仁厚,乃北陵之福!”话一说完,便悄悄回头朝着门外众人挥手示意,让众人带着凉州参事宋书青先行退下。
眼见着方才焦灼紧张的情势有了缓和的余地,为了避免凉州府尹的公子哥宋书青再生言语是非,门外众人急忙拽上他下了楼去,推搡之间,宋书青的脸上仍面露不屑的神情。
但木小年看在眼里,并未继续与他置气,而是双手轻快地一抖袍袖,转身走回房内,到了屋中那张香梨木圆桌旁,撩起下摆,儒雅地坐了下来,对着宋道明伸手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道:“宋大人,坐。老胡,把门关上!”
老胡憨憨一笑,应了一声,转身便把敞开的两扇木门小心地掩了起来。
宋道明却似乎滞留在刚刚那番经历当中,惊魂未定,道:“下官不敢,站着便可。”
世子突然眉头一皱,神情之中似乎有些不耐烦,道:“此处并无外人,宋大人安心坐下便是。”
宋道明见世子执意赐座,也不再三推辞,上前两步,到了凳子跟前,规规矩矩又行了个拜礼后,正襟危坐下来。
木小年见凉州府尹坐定,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些事情到了公堂上不好开口,说吧,宋大人找本世子何事?”
宋道明尴尬地咧嘴一笑,伸手攥起官服袍袖沾了沾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一脸难为情的模样,惨笑道:“世子聪慧过人,下官便也不兜圈子了,不知昨夜之事,世子的气消了没有?”
木小年轻轻挑了挑眉,面色如常,道:“气倒是消了一半,但听宋大人这话的意思,是要来当和事老的?”
宋道明连忙摆手,道:“下官不敢,醉温柔的老板李根硕今日一早便去了下官府上认了错,但怕世子气没消干净,不敢当面过来,所以托下官想给世子赔个不是,并称昨日世子赔的那五百两银子如数奉还,另外再给世子五万两银票供世子消遣专用。”
木小年冷笑一声,道:“哟呵,这李老板的家底还真够殷实,当得上这凉州城温柔乡的头一号,看来在这凉州城里有点道行,竟然请得动宋知府专程为了此事在本世子门外候了一个晌午。”
宋道明听了世子的话,表情显得有些不够自然,尴尬地对世子点头笑了笑。
但木小年似乎并不领情,冷哼道:“莫不是宋知府也觉得陵王府内差他这五万两白银不成?”
宋道明慌忙从凳子上起身,躬身行礼,解释道:“世子明鉴,凉州府尹宋道明万万没有此意!”
木小年轻轻摆了摆手,笑道:“宋大人这是为何?此事与你并无直接干系,何故如此紧张,快坐快坐。”
宋道明躬着的身子微微一动,缓缓抬头瞧了瞧对面的世子,尬笑一声点头应允,又坐回了凳子上。
木小年眼珠子上下翻动,右手一弯,撑在面前的香梨木圆桌上,右腿踩在木登上,身子往宋道明座位的方向一探,神秘兮兮地问道:“除去方才说的那五万两白银,醉温柔的那李老板可还曾说过什么?”
方才一通慌乱,宋道明听得云里雾里,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木小年,疑惑道:“还曾说过些什么...?”
“啪”的一声,木小年右手拍在身下的圆桌上,屁股紧接着落回凳子上,脸上的表情一脸嫌弃。
宋道明两只手心都急出了汗,眼珠子也跟着不断翻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李老板还说希望世子收下这五万两白银,等世子气消了之后,能允他在凉州重新开张...”
木小年紧了紧眉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意难平,惊异道:“没了???”
宋道明呆呆地望着世子,努力回想了一番,而后伸手一敲脑门,恍然大悟,道:“还有还有...那李老板还说昨夜世子去点的醉温柔的新花魁,也一并送来给世子当个贴身丫鬟用,还望世子不要推辞!”
又是“啪”的一声,木小年拍了一下身前圆几,脸上尽是畅快尽兴之情,笑道:“上道!既是如此,那五万两白银不用那李老板赔了,你告诉他用这五万两把那醉温柔重新装修一边,等我去落花宫接我二姐回来之时,我再重新令人砸上一遍,此事便算了结了。”
宋道明听世子的前半段话,原本皱得紧的眉头慢慢也跟着舒展开来,可听完后半段话时,差点惊掉了下巴,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稚嫩的世子,竟有如此的金刚手段。
木小年见宋道明那一脸吃惊的表情,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对着目光呆滞的他,追问道:“怎么?看宋大人这副表情,是觉得事情这样解决不妥?”
被世子这么一问,宋道明从呆滞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急忙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世子多虑了,我这就同那李根硕去讲明世子的意思。”
凉州府尹宋道明此时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他眼前的这位少年了,不知道他这番做法到底是纨绔不堪的公子哥,还是纵横有度的陵王世子。
越是摸不透,宋道明心里越是从心底对这位世子敬并怕着。
木小年敲了敲桌子,脸上已是一副少年任性洒脱的模样,悄悄伏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那张香梨木圆桌上,小声问道:“既是如此,不知道醉温柔的那位新花魁现在身在何处?”
宋道明双目一睁,眼里突然有了光亮,急忙起身恭礼,道:“世子稍后,下官这便去请那女子前来服侍世子。”
木小年哈哈一笑,道:“如此便好,那本世子便在这房中等她来一起用餐,待到午时之后,再到府上寻你,我爹还有位故人关在凉州城的玄铁牢中,到时还需宋大人替本世子引路。”
宋道明应承下来,拜别世子和老胡,转身便出了房门,径直去请醉温柔那位姑娘去了,已然顾不上百姓嘴中的闲言碎语说道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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