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梦魇

（一）

大城市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高楼的玻璃外墙闪烁着炫目的强光，红绿灯下来往车辆排出阵阵废气，天空一片灰蒙蒙，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行道树的叶子蒙着一层厚厚的尘。

公交车人挤着人，司机偶一刹车，整车乘客都发出低声的惊叫，每个人都在为着生活奔波劳碌——穿着廉价西服的销售与打瞌睡的女职员……背着双肩包的程序员，抑或车上东瞥西看的扒手。这景象令符晨曦不由得有点眩晕。下意识地想逃回那个湖天一色，御剑飞翔，小弟成群，地皮不用钱的九霄世界里去。

上午的图书馆里来人寥寥，符晨曦喝着酸奶，一脸没睡醒的奓毛样。与书本为伴，令他感觉远离尘嚣，突然内心就宁静了许多。今天得想办法利用现代知识，解决掉那只龙母，救出曹靖霏，完成来到云梦泽的任务……但图书馆里绝不可能有什么《屠龙纲要》这种书，得怎么办呢？

符晨曦总算静下心来，要好好思考出一套解决方案时，就在这静谧中，手机响了。

“妈……我在上班。”符晨曦迅速地低声说。

“西西啊……妈问你件事……”电话那头，符晨曦的妈语重心长地说。

“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妈我正在上班！”符晨曦咬牙切齿道。

“你知道吗？你都二十六岁了，不结婚，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怪物！怪物！”符母说：“妈妈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符晨曦：“……”符晨曦好不容易天人合一的内劲险些全部爆发出来，如果这世上也有天轮，那么触发雷劫的关键词就是“结婚”。

结婚！结婚！你给我结婚！符母自从上一次被挂了电话后，酝酿了数万字的肺腑之言，从太极阴阳相合，宇宙真谛开始，说到人类始祖伏羲女娲与亚当夏娃，再到自然界的万物，与生俱来第一本能都是求偶——

符晨曦把电话搁在一旁，起身去整理书架，中途回来一次，听见母亲正在阐述《孔雀东南飞》的凄美爱情故事，直到出去磨好咖啡豆，泡了杯咖啡再回来，母亲终于说到了近代史，仿佛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人类除了吃饭与**，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件。

最后，符母语重心长地说：“你好歹找个女朋友，你自己说，是不是？”

符晨曦说：“我有，我有！”

符母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鹅，一下没回过神来。符晨曦说：“而且还有两个呢，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符母那边的声音显然有点懵，问：“两个？”

“对啊。”符晨曦一边整理借阅卡，一边答道，“一个机灵古怪，聪明可人，另一个高岭之花，不近人情……”

符晨曦本来以为老妈会说：“那你赶快选一个啊”，没想到电话那头瞬间音量暴涨，裹挟着母亲的洪荒之力，怒吼一声“符晨曦——！”

符母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整个阅览室里回荡，所有人都转头，朝符晨曦的方向看了一眼。

“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登徒子！花花公子！玩弄女性——！”符晨曦瞬间有种错觉，电话那头其实是云梦泽的龙母在放电。

“妈你小声点！我在上班！”符晨曦捂着手机说，“只是两个女生都对我有点儿意思，还没有表白。”

“那你就赶快定下来！不要耽误人家女孩子！”符母霸气十足地说道，“就这么定了！照片发过来我看看！”

符晨曦：“领导来了，我不说了，挂了。”

符晨曦看见馆长过来早巡，马上挂了电话，吁了口气，总算又拖过去一轮。可是这俩女孩任何一个既没有照片，也见不了家长，更何况对方多半也看不上自己，当真难办。从家世上来说，步光说不定还有点希望，曹靖霏几乎完全不指望了。

但是从脾气上来说，曹靖霏反而更有可能点儿，步光则……

认真想想，若能有她们任何一个，带回家，与母亲一桌吃饭，无论是步光还是靖霏……都是很幸福的事。符晨曦叹了口气，抱着一堆书塞回书架上，探头朝外面的长桌看了一眼，和九霄里的女孩儿一比起来，现实世界更不想谈恋爱了。咦，那个看棋谱的女孩今天并没有来……

龙母……要怎么对付龙母呢？这么强，根本不能用画卷收吧。龙的天敌是什么？有这东西吗？又不是白素贞，能用个法海的钵盂把她收进去……符晨曦找了一本《神话词典》翻了半天，没用。苦苦思索片刻，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只因这次的对手实在是太强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符晨曦又找了本《营销法则六道》，想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龙母，实在是太难了。符晨曦绞尽脑汁，一会儿在纸上画妖怪，一会儿分析它的扇形攻击范围，一会儿思考减伤方法，一会儿想有什么别的能引开她的注意力……不知道回到九霄后，会停留在哪一个时刻……突然咔嚓一声，阅览室里的空调停了。

秋老虎袭来，天气仍十分闷热，图书馆内空调全开，安全阀不胜负荷，果断跳闸。

“符晨曦，你个子高，把安全阀修一下。”馆长说。

符晨曦心道：我不会啊！然而领导的命令就是真理，被电死也得硬着头皮上，现实世界可千万不能触电，否则没有重来的机会了。符晨曦翻到一本《家居电路维修原理》，翻开第一页就是维修电闸安全阀，裹着手，站在一张椅子上修电闸，突然间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符晨曦大叫道，紧接着拉开电闸的一瞬间，被电得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哎！小心点！”馆长吓了一跳，阅览室里的人忙纷纷上前扶符晨曦。

符晨曦眼前全是转来转去，金光闪烁的星星，心想打从进了九霄，怎么就和电这么有缘？天劫被雷劈，门派里做特斯拉线圈，现在还得对付龙母……早知道电子电工学真得好好学。

“《电鳗养殖》……是了，是这个了！”符晨曦欣喜若狂，捧着那本《电鳗养殖》，抄写借阅卡，准备借回家去看。当夜，符晨曦床头摞了一大叠电学书籍与《电鳗养殖》，心想这次应该再也不用怕任何闪电类法术了，全部做足准备后，深呼吸，躺上床去，却一直睡不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白天老妈那句“女朋友”。未来女友活着没有还不知道呢！快睡着快睡着……符晨曦翻来覆去，却一直想着曹靖霏被电飞的那一刻，越是焦虑，就越是睡不着，直到后半夜快要抓狂了，临近五点时，才筋疲力尽，堪堪进入梦乡。

眼前一片漆黑，再刷然大亮，电光成海。云梦秘境中，漫天灰烬化作黑白两色的粉末，一瞬间全部发光，朝着龙母面前汇聚而去，紧接着组成一个奇特的太极球，只见光芒一闪，浮现出符晨曦的人形。“老子和你拼了！”符晨曦一出现在秘境中，便朝着龙母狂冲而去。

轰然巨响，电光成海，噼里啪啦电光乱窜，照得黑夜的龙巢犹如白昼。

符晨曦赫然发现自己冲进了龙母下巴底下的安全区中，心道太好了！

紧接着他一个抽身，抖开翅膀飞起，喊道：“靖霏——”

话音未落，横里一道龙尾抽来，将他狠狠拍回地面，符晨曦扑的一声，肋骨尽断，胸膛凹陷，口中鲜血狂喷，紧接着龙母转头，一口充满雷电的龙炎喷来，将他电成了焦炭。

“啊！”符晨曦再次醒来，不住喘息。全身如同被电击过一般，手指不断**，背上，胸膛，肌肤如同龟裂着火燃烧。符晨曦陡然睁大双眼，那梦中死亡时，延续到现实的痛苦，仍然久久挥之不散。

符晨曦挣扎着起身，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这么拖尸体，迟早现实里也快变尸体了。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修习仙术，认真钻研剑法。

他下床喝了点水，侧躺下，平复心情，再次睡着，但求这次……

蓦然，再次出现在秘境中时，他一瞬间敏捷地滚进了龙母下巴底下的安全区，再抖开翅膀绕着龙颈一个回旋，躲过横扫而来的龙尾。再来回刷刷两下交叉，躲过绞合的龙躯，最后一个拔高，射上了头顶的参天巨树。“靖霏！”符晨曦朝下喊道。

龙母初一惊醒时，曹靖霏便被平地卷起的龙息与气焰卷了出去，摔向周遭巨树的枝杈。符晨曦通过观察发现，龙母朱佩喷出的雷电龙息并非一开始便带着强大的电流，龙息冲出时，有那么一瞬间只有气流，接下来的才是紊乱的电光。

雷电布满秘境，符晨曦敏锐地瞥见了曹靖霏所在之处，她被龙息冲到了一棵树的树杈上，全身完好，没有烧焦也没有冒白气，胸膛微微起伏，昏迷。谢天谢地……符晨曦心想，应当是先前龙息未曾带电，自己又在前面挡了一道，曹靖霏才得以平安。

他再转头看朱佩，只见是时龙母喷发完一轮雷电，身体仿佛失去力气，重重摔了回去。全身冒出黑烟，不住抽搐，仿佛受了极重的伤。电光消逝，秘境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符晨曦低头再看，瞥见龙母身下，沿着逆鳞往龙躯走，靠近腹部的某处地方，闪烁着暗淡的蓝光。

找到了！那里是她的电囊！然而随着蓝光彻底消逝，秘境内再次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符晨曦深吸一口气，飞身下去，喊道：“朱佩！“符晨曦刚一飞下去，龙母再次仰头，冷不防发出嘶吼，一道电光迎面而来，那场面极其壮观，上百万伏的高压电被平地拉起，形成弧光

电流，正中符晨曦。

曹靖霏正好在这时候醒过来，睁眼瞬间瞥见符晨曦被电弧击中，发出一声惨烈的呐喊。

“大哥哥——！”曹靖霏带着哭腔大喊道。

“哎！”符晨曦又醒了，缓慢坐起，靠在床头喘息。

真不容易……符晨曦背上全是汗，像是热出了痱子，一阵火辣辣的疼。

得快点回去，靖霏醒了！符晨曦喘了一会儿气，无力滑下，躺在床上入睡。那声真情实感，关心情切的“大哥哥”仍在耳畔回荡，让他觉得十分受用。

曹靖霏睁眼的那一瞬间，只见一道电弧照亮了世界，而符晨曦则正巧迎上了那道电弧，刹那在白光中消失了。紧接着，龙母转过头，眼中光芒亮起，瞳孔中刹那布满了黑色能量，喷发出熊熊黑火，向曹靖霏张嘴怒吼。曹靖霏左手一推，瞬间撑开气罩，右手焕发法力，然而还未来得及施放法术，一道电弧射来，顿时将曹靖霏的气罩击得砰然破碎！

曹靖霏尖叫一声，龙母深深吸气，眼看她即将被电成焦炭之时，高处传来一声呐喊。

“喂！朱佩！”符晨曦声音响起。

他还活着！曹靖霏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只见符晨曦手持长剑，长剑后拖着一道曾经在青峰派用作避雷针的粗铁线，抖开翅膀一个俯冲，龙母当即舍弃曹靖霏，抬头朝着符晨曦张开巨口！

那一刻，符晨曦敏锐地捕捉住了朱佩的龙角，她雪白犹若珊瑚的金铁双角亮起蓝光，电芒再起！符晨曦第一次不及细看，过后才发现，放电的并非龙母喉腔，聚电之处乃是她的双角！只是先喷出龙息，龙角再放电，电流在龙息的引导下遍布秘境，看上去才像是喷发出雷电洪流。

朱佩昂起上半身，符晨曦暗道千万别死，我不想在曹靖霏面前死啊！说时迟那时快，龙角绽放光辉的刹那，符晨曦一个飞旋，铁线顿时缠住了龙角，紧接着猛地在龙母身上连绕数圈——

铁线在顷刻间绕出一个螺旋，拖出近二十丈长，随之符晨曦朝她腹下一钻，找到了发光的电囊，逆着龙鳞将长剑朝着电囊上最薄弱的鳞片间隙中，狠狠一插。以龙母身躯之巨大，一剑之刺不过如针刺人躯，电囊中亦全是能量激荡，并无感知。然而这一刺仍令她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紧接着符晨曦飞扑向曹靖霏，抱着她一个翻滚，喊道：“别出来！”

龙母转过身躯，电光狂闪，紧接着一道狂雷刚放出，就被铁线引走，通体发出强烈的白光，成了个螺旋线圈，电流再注入她的放电囊中，一声巨响，秘境中掀起了一股大爆炸。曹靖霏：“……”

烟雾弥漫，褪尽，只见那庞然大物全身仍时不时有残余电流乱窜，通体冒出一阵白烟，更传来阵阵肉香。符晨曦心想好香，龙肉可以吃吗？

“她怎么了？”曹靖霏惊魂犹定，在符晨曦怀中望出去，喘息不止。

符晨曦露出自信的微笑，放开了曹靖霏，朝曹靖霏彬彬有礼，解释道：“她短路了。”

（二）

符晨曦把龙母朱佩弄成“短路”，是曹靖霏此生至为震惊之事。事实上从认识这家伙的一天起，曹靖霏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不断被他重新刷新着。每一次以为他已经做到极限了，却没想到还有新的匪夷所思的招数。虽然不知道“短路”是什么意思，但曹靖霏仍明白符晨曦成功了。

朱佩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在地上侧躺着，发出奇异的呜咽声，龙瞳朝外散发着黑火。

曹靖霏放出法术，照亮秘境，终于看见了此地的全貌。四周散布着大量的龙蛋足有上百枚，每个龙蛋上都朝外挥发着黑气。龙母的瞳孔内光芒涣散，身体微微抽搐。

“我想我知道那条龙是哪儿来的了。”符晨曦声音低沉，小声道，“那年你看见的，是与这个一模一样的黑气么？”曹靖霏瞳孔微微收缩，想起那一天……

在北方呼啸的风雪之中，坍塌的群山前，乱石与冰雪中挥发出的黑气。符晨曦则想起了在追日派的那天，变异的怪龙全身迸发出的黑色气焰。曹靖霏走近龙母，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你看周遭龙蛋。”符晨曦示意曹靖霏看，“禹陵中的妖龙，会不会是……孵化时发生了变异？和这些龙蛋中的是同个品种？”

“她很痛苦。”曹靖霏说，“我试试看能否让她好过点儿。”

“当心点。”符晨曦提醒道。曹靖霏抬起一手，尾指上的悬圃萤石发出光芒，随着她将手按在龙母身上，绿光仿佛有生命般焕发而出。她的全身绽放出花与树的绿意，伴随着她粉色的短裙与头花，如同生命女神般照亮了周遭。那是真正的仙女……符晨曦瞬间被曹靖霏的容貌惊艳了！她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仿佛神话中的女神释放出强大力量，附着于她的身后。

温暖光芒照射所到之处，绿光迅速地传遍朱佩全身。在她倒下的龙躯底部，秘境中竟然冒出无数植物的新芽，繁花盛开、绽放，一瞬间仿佛春回大地，花朵以这一人一龙为中心，朝四周铺展开去。

“我……我……”朱佩竟口吐人言，不住震颤。

曹靖霏低声道：“你好些了么？”

然则一刹那间，地面的花朵瞬息枯萎，随之而来的乃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饶不了你！我将毁灭你！”

“靖霏！”符晨曦抓住曹靖霏手腕，将她猛然拉到自己身后，龙母全身瞬间喷发出熊熊黑火，仰头疯狂嘶吼，旋即崩断了身上的铁线。她的双目变得赤红，一身银白漂亮的龙鳞偾张，每一片鳞下都冒出黑气。整条龙仿佛在黑火之中燃烧，通红的双眼简直要溢出血来，符晨曦刹那间就想起了在青峰大殿上，放出来的黑色怨魂！

曹靖霏马上撑起气罩保护二人，符晨曦则一抖画卷，吼道：“收！“

“你收不了！”曹靖霏情急喊道。

“我收的是黑火！”符晨曦答道。

玄牝画卷射出河图洛书阵，卷起一股风暴，朝龙母发出强大的吸力，源源不绝地吸扯着她身上的黑气，然而龙母一声咆哮，朝着符晨曦喷发出黑色的龙息！

黑雾弥漫，暴风卷起，符晨曦死死挡在曹靖霏身前，黑火形成一道龙卷风，疯狂涌入画卷中。

“你快跑！撑不住了！”

符晨曦看见黑暗中雷霆万丈，只要她再次射出电光，自己势必就要与曹靖霏粉身碎骨！

“不！”

“走啊！”

“诸天尊神，赐我星芒，于众生陨灭，终归混沌中……”符晨曦瞳孔陡然收缩，知道曹靖霏现在用的必定是威力强大的禁咒，说不定想与这黑焰同归于尽！

“你快……走……”符晨曦感觉到画卷已无法再负荷吸摄的强大能量，那团雷光出现在眼前，越来越亮。

“……见不周断折，天地倾崩，山海坍陷，唯我掌中群星耀四野，穿透毁灭暗夜……”

“靖霏！走啊——！”符晨曦大吼道。

曹靖霏发带断裂，长发飘扬，手中现出一抹灿烂星河，乃是参天派的究极禁咒“八荒坠星阵”。暗夜之中，云梦泽上空云层翻涌，现出一片黑暗天幕！笼罩在秘境上的无数巨树在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下被硬生生拽开，群星辉煌的光芒射入秘境之中，聚成光线，如同夜空尽头射来的准星，一瞬间瞄准了疯狂燃烧着黑火的龙母！眼看禁咒就要与龙息对撞的刹那，玄牝画卷被龙息喷得粉碎，最后一刻，符晨曦已头晕目眩，心道这下完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释放出万点流星，如暗夜星辰初生，刷然射进秘境！一个男人掠入，剑气纵横交错，挡在两人身前。掠过曹靖霏身边那一刻，那人挥出一剑，喝道：“破！”

平地一声惊雷，刹那间曹靖霏的气罩被击碎，法术受到干扰，能量瞬间不听使唤地爆破开去，化作气流在秘境中席卷，卷起一道飓风。

曹靖霏大叫一声，符晨曦忙把她拉到自己怀中，抵挡那道气流。

男人黑衣在能量洪流中飞扬翻滚，长发中带着几缕白绦，身材高大，长身而立，却是赤将子暝！只见赤将子暝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转身，飞向秘境中央的那口井，以巨剑朝地面一插，发出怒吼，井中喷发出耀眼的蓝光，如同流水般被吸扯到剑身上。

与此同时，龙母的双角释放出雷电。“小心！”符晨曦大喊道。

赤将子暝横过巨剑一挡，剑身引导井内喷出的蓝光，照耀龙母！龙母身上的黑雾仿佛极其惧怕这蓝光，在光芒的照耀之下随之消散，龙母发出痛苦的哀号，不住躲避。

“大梦初醒，浮尘万象，尽皆破灭！”赤将子暝又一声怒吼，剑身上光照再次跃升，到得最后，整个秘境内已幻化为一片蓝海，龙母在这蓝海之中不住挣扎，随着一声咆哮，所有的黑火尽数消失。黑雾蒸腾而起，缓慢飘出秘境上空，缓缓消失。龙母则犹如浑身虚脱般，惊天动地地倒了下来，符晨曦忙与曹靖霏躲避，险些被那重逾万斤的龙母砸成肉饼。

“你是……你……赤将子暝？”符晨曦说。

赤将子暝收起巨剑，打量符晨曦与曹靖霏，最后目光移到曹靖霏腰畔的玉牌上，只是一瞥，便直视符晨曦的双眼。赤将子暝说：“你先问。”

符晨曦：“……”赤将子暝仍是这么言简意赅，距离上次碰见他，已有大半年了。符晨曦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她……她怎么了？

”符晨曦注意到龙母又在动了，心道这家伙果真不一样，实在是太顽强了。

“睡了。”赤将子暝淡淡道，“她也许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符晨曦瞠目结舌，曹靖霏却慢慢走上前去，问：“为什么帮我们？”

赤将子暝微微一笑，并未回答曹靖霏，而是转向龙母。

“谢谢你们，凡人，终于得以挣脱这场漫长的噩梦了。”一个低沉的女声说道，符晨曦与曹靖霏同时一怔，将目光投向龙母。

“打扰了。”赤将子暝说。

“我现在非常虚弱……”龙母的声音说，“但我仍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过去的一年中，我在苍、阳两霄四处追查一股力量。”赤将子暝说，“沿着地脉追踪到了此地，云梦秘境，乃是当年元素之战时的七十二福地之一……”

“……不错。”龙母答道，“这个水潭底下，通向九霄地脉灵轮。”

她缓慢地起身，在符晨曦与曹靖霏震惊的眼神中，体型不断缩小，最终成为一位美艳的妇人。

晨光万道，透过树顶投下，照耀着秘境内的一草一木，黑气业已散尽，四周的龙蛋却已被染得漆黑。“您……是龙母朱佩？”曹靖霏开口道。

“那是我的名字。”朱佩缓缓道，“很久没有任何人类这么称呼过我了，我还记得上一个来到我面前的你们仙族，是一个名唤北落的男人……”她一身长袍曳地，转头审视自己的巢穴，看见龙蛋的那一刻，竟是哽咽起来。

符晨曦观察四周的龙蛋，说：“它们都是你下的……你的孩子吗？”符晨曦本想说都是你下的蛋吗，但这样似乎不太尊敬，幸亏及时改口。曹靖霏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龙母，据我猜测，你兴许是被地脉井中的黑气侵袭，日渐迷失，乃至龙蛋也被黑气所侵……”赤将子暝缓缓道。

符晨曦瞬间就明白过来，那么也就是说，逃到禹陵中的变异魔龙，说不定就与这些被侵扰的龙蛋有关！龙母被黑气污染已久，那条魔龙最初的身躯，诞生在多少年前……十年？二十年？”

朱佩勉强点头。赤将子暝又问：“还记得是何时发生的事？”

朱佩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堆被黑气污染过的龙蛋，紧接着一挥手，锐利的气息四处飞射，满地龙蛋登时四分五裂，爆出漆黑的汁液。曹靖霏当即“啊”的一声，充满了悲悯意味。

符晨曦见状也“啊”的一声，冲过去喊道：“别啊！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孵了还可以给我吃啊！自己下的蛋，这么浪费干吗！符晨曦心里有个声音在怒吼。

“它们在噩梦之中长大。”朱佩说，“内心已充满了暴躁，恐惧与杀意。失却了龙族的本性，成长之后，与行尸走肉无异，不如在尚未看见这世界以前，就让他们永远地离开。”

“给我一个。”符晨曦说，“让我养养，说不定能健康长大呢？靖霏？快！”

“啊对！”曹靖霏也实在不忍心，跑过去与符晨曦站在一起，曹靖霏只是母性发作，可怜这些没孵出的蛋。孰不知符晨曦只是想尝一下，哪怕这蛋黑了，说不定还可以养大宰掉，用龙鳞龙皮做做法宝什么的。朱佩自然不知符晨曦抽筋扒皮的心思，也许也是心有不忍，最终收手，唯剩下符晨曦手中一个灰色的龙蛋。

“那么，就交给你吧。”朱佩扬手，一片雪白的龙鳞飞向符晨曦，“若它孵化出后心智已失，成为只知杀戮的凶龙，你可遣人带着此鳞，向任何一名龙族求助。”符晨曦心下大喜，简直赚到了，既得了蛋又得了鳞，还有一张强大的求援卡，曹靖霏还认为自己是个有爱心的人，这样很好。

“你做了什么梦？”曹靖霏忍不住问。

虽然她的话安慰多于调查，但朱佩仍然吁了口气，说：“都是往事，我梦见了雷煌的死。”

此话一出，就连赤将子暝也变得严肃起来。

朱佩走到水潭边的石上，款款坐下，注视着水潭里自己的容颜，讲述起不久前的经过。

自三界分离，九霄成形，万顷雷劫降世，劈出偌大云梦泽后，朱佩已隐居在此地将近三千年之久。

符晨曦意识到这条存活了上万年的母龙，乃是九霄世界的活化石，说不定有许多事，都能在她的身上找到答案！然而正在他张口欲问时，曹靖霏却“嘘”的一声，示意符晨曦不要打断她。

“元始天尊创造天地，西王母孕生万物，南方汤谷之中，孕育了七条水虺……”

创世之初，天地灵气充沛异常，这七条水虺吸收天地灵气，脱胎换骨为龙，成为世间最先出现的生命，即太古传说时的七大神龙。而其中最先出现的神龙，名唤“雷煌”，也即龙帝。

在它们之后，则是万千生灵，也包括其中的一条蛇，即朱佩自己，雷煌身为龙帝，配偶遍布大地，但至为疼爱的，就只有朱佩。朱佩得雷煌分出的龙力，亦获得强大的雷电之能。

朱佩与雷煌孕生出的后代，便是龙族中血统至为纯正的“应龙”。

后来雷煌在与兽族的战争中死去，日久天长，一万年悄然逝去，朱佩迁到云梦泽中独居，怀念死去的雷煌。数千年中，偶尔与龙族子孙为伴。

“那……雷煌都死了上万年了，这么多蛋又是怎么来的？”符晨曦又问。

曹靖霏只想听故事，奈何符晨曦总在没完没了地插嘴，当即无名火起，捋袖要揍符晨曦，喝道：“就不能不说话吗？安静点行不行？”

符晨曦只得点头。

朱佩低声道：“后来，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守着福地中的水潭，也许在漫长的岁月里，永恒的孤寂，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时间对朱佩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千年、百年、十年，又何尝不似弹指一瞬间的光阴？

“可是……”符晨曦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要再打岔了！”曹靖霏说，“就不能好好听故事吗？”

“让我再问一个问题！一个就好！”符晨曦说，“这世上只有你一条龙？其他的龙呢？他们都不来看看你吗？”

“其他族龙在北方与东方。”朱佩答道，“魭霄以北，跨越大海，那里是北荒龙国，我夫君的尸骨就葬在龙国的最深处。而敖广与他的后代们，则生活在苍霄以东的外海。”

赤将子暝一眼瞥向符晨曦，示意他闭嘴，又彬彬有礼，向朱佩道：“龙母，请您继续说下去。”

“曾经就在我的一个孩子破壳前，水潭中出现了黑气……是的，就是它……”

符晨曦掏出先前那片被污染的龙鳞，龙母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道：“我认得那上面的气息。”

曹靖霏震惊了，与符晨曦对视，符晨曦大概明白了。接下来果然如他们所料，龙母曾经在凝视水潭时，被黑气入侵，陷入了漫长的睡眠之中。

于是，那条龙孵化了，并独自离开了云梦秘境。

“我明白了。”赤将子暝在左手上戴好手套，说，“接下来我需要借地脉接口一用，还请您万勿见怪。”龙母仍沉浸在回忆中，闻言只是微一点头，曹靖霏却满脸疑惑，看着赤将子暝的手套。

那手套的样式相当奇特，手背上镶嵌着数枚宝石，赤将子暝将手抬起，虚按，低声念诵咒语，水潭中顿时射出了蓝光，令他的身躯焕发出湛蓝色的光芒，成为一个人形虚影。

“那个……朱佩。”符晨曦抱着龙蛋，走近龙母，说，“打扰一下，这些你不要的蛋壳，可以给我捡回去吗？”

曹靖霏：“……”

“哎呀！哎呀！”

“不要丢人了！她现在正在伤心！别这样！”曹靖霏揪着符晨曦的耳朵，把他扯到一边。符晨曦觉得龙母生的蛋壳，估计还能派点用场，但曹靖霏极力反对，符晨曦只得作罢。

“那我捡点龙鳞？”符晨曦低声在曹靖霏耳畔小声说。

刚刚一场打斗，地上掉了不少龙鳞，万年的龙鳞，说不定可以拿回去当电池，在公司派里开发些电器使用。

曹靖霏冷冷地看着符晨曦，最终符晨曦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刻钟后，赤将子暝收回探知法术，祭起法阵，手指在空中凌空划出无数符文，重重符文朝着那井口一封，将其彻底封住。

“你在做什么？”符晨曦问。

“封印出口。”赤将子暝淡淡道，“这是苍霄的最后一个了，龙母，后会有期。”

符晨曦还要再问，赤将子暝却朝龙母稍一鞠躬。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朱佩抬眼看三人，淡淡道，“你们仙族俱短命，不过数百年阳寿，想必再也不见了。”

“不一定。”赤将子暝说：“至于地脉出口……”

朱佩缓缓道：“不必再担心我了。”

符晨曦朝朱佩点点头，想来龙母既然有提防，就应当不再会被这黑气乘虚而入，于是与曹靖霏、赤将子暝离开了云梦秘境，离去时树木掩来，遮住了秘境中孤寂的龙母。

途经沼泽时，符晨曦取出画卷，召唤出灵牙。灵牙看了赤将子暝一眼，朝着赤将子暝深深呼吸，仿佛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眼神中充满疑惑，但识趣地没问什么，载着三人离开。

赤将子暝登上灵牙背脊时，皱眉看了眼。灵牙依旧穿过雾瘴林，回到万妖楼台前，赤将子暝带着他们踏上舢板，驰过云梦泽湖面，回小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