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苍霄之危

（一）

飞鸟从一望无际，蜿蜒起伏的雪山之巅掠过。耸立的崎岖山脊如同龙背，万年不化的积雪下覆盖着斑驳的黑曜岩山体。

气流飞卷，雪粉飘扬，暴雪如同瀑布分散向四面八方，形成一道天然的叹息之墙。哪怕是再敏捷的隼鹰也无法越过以神祇灵力铸就的壁障，再强大的野兽也到不了这天之巅，霄之崖。

传说这里是九霄的世界之脊，除不周山之外的另一道与天齐的壁垒——旻霄昆仑山。

昆仑乃是众神的居所，从未有人窥见其全貌，哪怕号称无所不知的参天派，亦无法在引以为傲的《九霄地理志异》上记下哪怕半笔此地的风情。昆仑山绵延万里，山峦起伏，终日被白云笼罩。据旻霄本地游牧部族的神话传说，昆仑分为三层，最高一层，乃是玉帝所在之处“阳极玉京”。中层是西王母的居所“太虚金阙”。下层，则是上古阐教众仙的修炼之所“玉虚宫”。

历经三千年光阴，昔日山腹间悬浮的岛屿群，玉虚宫已成废墟，周遭金色符文翻飞，形成了强大的封印。就在昆仑山脊高处，西王母的太虚金阙迎着朝阳，若隐若现。金阙的后山，是一片种满奇珍异草的花园，名唤悬圃。

悬浮中央，有一枚绿色的萤石，萤石下，则是一个喷泉池。喷泉池内，水流带着充沛的灵力。一名少女全身赤裸，站在池中，肌肤细腻如云朵般洁净，双眼睁开时清澈无比，却又带着一丝茫然。

符晨曦顿时屏住了呼吸，慢慢地走上前去，认出那竟是曹靖霏！她的身上带着出浴的芬芳，及臀的长发湿透贴在光裸的背脊上，紧张地呼吸，一时间带着点不知所措。

符晨曦快步走向喷泉池，低声道：“靖霏？”

“这……这是哪儿？”曹靖霏惊慌失措道，“别过来，哎呀——”

曹靖霏一手挡着，另一手朝符晨曦脸上挥过来，一巴掌拍在符晨曦脸上。

“哎！别这样！”符晨曦手忙脚乱，想把曹靖霏的手从脸上拉开，孰料曹靖霏却倏然间化作千手观音，一刹那背后伸出无数只手，纷纷拍在符晨曦的脸上。

“让你看！让你看！你这个色狼——！”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登徒子——”

“姑奶奶一巴掌拍死你啊啊啊——”

顷刻间符晨曦拆了一招又是一招，面前尽是曹靖霏的手掌，一化百百化千，挡得严严实实。

“喂！”

“啊！”

“起床啦！”曹靖霏不悦道。

符晨曦猛然睁开眼，发现脸上盖着好几片枫叶，原来梦里无处不在的手掌，就是落在脸上的枫叶。马陆虫车在云梦泽湖畔道上缓缓行驶，这是他们离开银瀑镇后的第三天，深秋季节，枫花似锦。

“到哪儿了？”符晨曦抹了把冷汗，心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做梦啦？梦见什么呢？”曹靖霏抱着膝盖，坐在另一侧，似笑非笑道。

“呃……我说梦话了？”符晨曦挠挠头，坐起来，方才秋色正好，午饭过后，坐在车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曹靖霏脸上一红，也不

知想到什么事，答道：“没有，正想叫你起来呢，就往你脸上放几片枫叶，傻乎乎的只知道睡。”

符晨曦与曹靖霏对视片刻，想到梦里的情境，险些就要流鼻血，两人突然都有点尴尬，各自转过头去。

“啊！对了！”曹靖霏突然想起一事，说，“叫你起来看风景呢，快看！”

“哇——！”符晨曦朝车外望去，登时难以相信，九霄竟有此美景！

云梦万里平湖，如同镜面般倒映着旷远晴空。枫花飞扬如血色蝴蝶，散落点缀在湖面上，与湖中秋季天幕同为一体，一时如飞在天上，与大朵大朵的白云同为一体，一时又如铺在水中。

符晨曦上一次窥见云梦泽全貌时，尚是与麟嘉仓皇奔逃，在那漫漫冰湖上狼狈不堪，全身湿透，冻成冰棍。如今与曹靖霏重游云梦，佳人在畔，一时只觉心旷神怡。

“太美了！”符晨曦情不自禁感叹道。

“九霄十景，苍霄独得其四。”曹靖霏说，“都说来了就不想走了，果然如是。”

“哪十景？”符晨曦手臂搭在车沿上往外望，只见武陵山尽头的伏明派若隐若现，如同圣城，汉白玉石建就的永曜耸立山腰间，层层叠叠，就像白龙一般，蜿蜒于山间。

“昆仑天月、参天玄海、贺兰风野、银瀑清音、炎光地火、森罗万象、金沙凤池、洛邑初雪、龙温浩瀚、云梦秋色。”曹靖霏答道，“森罗、银瀑镇、永曜各有一景。”

“哦……龙温浩瀚？”符晨曦想起年节时，在伏明派城中，温泉里的经历，又想起池中那少女，竟与曹靖霏依稀有些相似，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嗯，龙温浩瀚。”符晨曦观察曹靖霏脸色，又说。

曹靖霏马上警惕起来，问：“龙温浩瀚怎么了？”

龙温池中那事，简直是曹靖霏的噩梦，她千提防万提防，最怕的就是事情传出去，被天底下人笑话。虽然拐弯抹角，在参天、锥隐两派中都查过不知无数轮，知道那夜之事并未有太多人关心，却仍旧非常不放心。

“没有啊。”符晨曦抓住了曹靖霏某一瞬间的表情，内心震惊无比，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答道，“听说那儿是九霄里最好的温泉，要么，去完云梦泽后，咱们上永曜去转转？”

“不去！”曹靖霏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

“为什么？”符晨曦好奇地问道。

“总之不想去。”曹靖霏答道。

“泡温泉多好啊。”符晨曦说，“我太想去见见世面了……”

“我、不、去！”曹靖霏开始生气了，说，“要去你自己去。”

“为什么？”

“人家不喜欢！你谁啊你！管太多了！”曹靖霏简直忍无可忍，说，“人家不想再去那个地方。”

符晨曦见曹靖霏快要发飙，只得答道好好好，随你。看见她满脸飞红，转头时额发被风拂起，贴在侧脸上，阳光一照，分明就是那天夜里，温泉池中的少女！

他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意味着什么？他俩之间的缘分？！没想到，自己与曹靖霏早在许久前就认识！从前符晨曦玩过不少RPG游戏，常

有男主不小心碰上女主洗澡的梗，这次换了自己，没想到居然是直接掉进女主角的浴池里去了！符晨曦不禁开始春心荡漾，一时间心旌神往，又想到那天抱着曹靖霏，扑进柴房时，不小心吻上她的唇的那一刻。

“那换个话题。”符晨曦说，“这儿房子贵吗？”

符晨曦望见远处临湖有一小镇，镇上民宅林立，当真是湖光山色大别墅，尽显尊贵席位，为君度身定造的风范。

“不贵。”曹靖霏扑一声，忍俊不禁，“你要盖房，找奔云商会，报我名字，给你打个对折。”

符晨曦笑道：“地皮一寸多少钱？”

“地皮？”曹靖霏笑了起来，说，“地还要钱？”

符晨曦一想也是，说：“我们那儿房子贵死，辛辛苦苦干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套房。”

“谁信你。”曹靖霏说，“别总这么对奔云商会含沙射影的，又没招你惹你。”

符晨曦一本正经地看着曹靖霏，曹靖霏只以为符晨曦没事寻她开心，毕竟九霄中建造屋宇，材料大多通过奔云商会来采购。却不知符晨曦另有他意。“这是个好地方。”符晨曦又说。

马陆虫车逐渐接近湖畔小镇，到得近前，更显悠闲风光。曹靖霏悠然答道：“那你就在这儿住下来呗。”

“你与我当邻居么？”符晨曦笑着问。

他眼睛里似有阳光闪烁，曹靖霏别开脸避开来，笑而不语，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他们在一起旅行数日，这家伙虽大大咧咧，却是个有趣的人，既会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等话，平日里谈笑风生，又显得知识十分渊博。他将夜晚的漫天繁星分为十二种“星座”，更对应不同的人，简直令曹靖霏啼笑皆非。

除此以外，诸般机械工艺，鸟兽虫鱼，商贸知识，符晨曦竟是无一不通。还知道太多曹靖霏不仅见所未见，更闻所未闻的故事。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仿佛与九霄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有些奇谈怪论，哪怕连曹靖霏的恩师，已故参天派大学者“弘”都从未说过。最最最令她惊讶的是，符晨曦提出的理论，竟还能自圆其说。她从最开始对这家伙只是单纯的好奇，逐渐变为对他的崇拜。符晨曦也乐得曹靖霏对自己从不像步光等人一般，认为他的言论乃是怪言怪语，偶尔有兴致，便朝她灌输一大堆或是民间物理科学家的科普，或是职场心灵鸡汤内容。

于是男的装女的傻，就这么走了一路，令曹靖霏的钦佩之情与日俱增。

慢慢地，她开始不复与符晨曦初见的模样，反而总是对他的玩笑话患得患失起来。正如这句“你与我当邻居么”。曹靖霏心想，能与你当邻居，朝起照面，夕照各归家，倒也是件有趣的事。嘴上却说：“再美的景也会看腻，我才不要天天在这儿看云梦泽。”

“好吧。”符晨曦说，“来日若有空，带我去看看九霄十景，成么？”

“我考虑一下。”曹靖霏笑道，马陆虫在镇外奔云驿站停了下来，她抓起随身包袱，跳了下车。

“喂！”符晨曦忙追在她身后，朝镇子里跑去，预备租船，明天就进入云梦泽一探究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