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放我出去——!”白泽兀自在画卷里叫道。
符晨曦回到门派驻地,将画卷扔给麟嘉,麟嘉顿时十分惊讶。
“没买到材料。”符晨曦说,“不过捡到不少钱。”
“那是我的!”白泽的声音在画卷里喊道,“你这恶棍——!”
麟嘉接过钱袋,大赞道:“太好了!怎么抓回来的?”
符晨曦约略交代过程,忽见山头已初具雏形,不复他离开时乱七八糟的场面,石陵带着小弟们打了地基,竖起十六根巨柱,正推着几大块岩石朝地基里滚。水獭们则将木头啃成了尖头的柱子,并啃出不少榫接的横梁及小件的木榫,板材,只待地基打好就要开始盖第一座房了。
“这挺快嘛!”符晨曦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见一大群穿山甲在泥里钻来钻去,忙得热火朝天,问,“媳妇帮石陵抓了吗?”
“送上门了一个。”麟嘉扯着捆妖绳,从地基后牵出一个美得令符晨曦险些下巴掉地的女孩,女孩全程冷漠,看着符晨曦。
“这么漂亮?是妖怪?”符晨曦说,“哪儿找的?”
“当然是妖怪!”麟嘉抓狂道,“人我敢抓吗?”
这是隔壁山头的一只狐妖,公司派驻地敲敲打打,引起了周遭潜伏在山里修行的妖怪们的注意,早上麟嘉正在睡回笼觉,突然一个柔弱无骨的身躯趴了上来。徐茂陵亲传小弟子说不得还是有些本事,刚一睁眼便感觉到有妖气,于是与她恶战了三百回合,终于成功地把这妖怪擒下。
符晨曦打量那狐妖,终于知道古书聊斋等描述美貌妖怪的模样了,她变成人形后,修为显然还差一些,三条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哟,三百年修为了啊。”符晨曦基本上还是尊重妖怪的,问,“美女,相亲吗?我们这儿有个小哥,自带婚房。”石陵看上去似乎确实十分害羞,自从这狐妖被抓住以后,便时不时偷偷回头看一眼,却不敢过来搭讪。
“相亲?”那狐妖充满魅惑,一开口连麟嘉骨头也酥了,说,“和谁相亲?是公子您吗?”
狐妖不仅很有诱惑力,还很有眼色,知道麟嘉与石陵不过是跟班,符晨曦才是她要解决的人,又道:“人家被绑得好痛哦,可以先放开我吗?”
“你叫什么名字?”符晨曦彬彬有礼,忙上前给狐妖松绑。
“妲巳。”那三尾狐妖柔声道,“公子您呢?”
“妲四?一二三四的四?”
“巳时的巳!”妲巳不耐烦道。符晨曦嘴角抽搐,继而止不住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妲巳!”符晨曦狂笑道,“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那狐妖登时满脸通红,尴尬无比,显然非常介意别人嘲笑自己的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嘲笑过,然而对着符晨曦,却不敢轻举妄动。
“妲己是我的目标。”妲巳凑到符晨曦耳畔,轻声道,气息撩拨着符晨曦的耳畔,符晨曦极力忍笑,连忙点头,把最后一截捆妖绳解开。
狐妖登时飞上半空,一个转身,怒吼道:“敢开姑奶奶的玩笑?教你……”
“收!”符晨曦早有预备,一抖空白画卷,唰一声光芒万丈,狐妖一声尖叫,被画卷收了进去。
石陵回头一看,登时下巴掉地,麟嘉一脸错愕。符晨曦展开画卷,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妲巳在画面里惊恐万分,大叫道:“放我出去——!”
“你就好好在里头修炼吧。”符晨曦安慰道,“祝你早日遇见你的姬发或者纣王,乖。”继而把画卷收了起来,又道,“麟嘉,这妖怪的家住哪儿?咱们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麟嘉马上起身,跟着符晨曦走了。
“简直是一群土匪!”妲巳在画卷里尖叫道,“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会有报应的!”
“省点力气吧。”白泽在一旁安慰道,“他不会理你的。”
妲巳道:“你也是被抓来的?”
白泽:“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符晨曦冷冷道:“你差点把我们骗去喂穿山甲,还说没得罪我?”
符晨曦与麟嘉在山头转了个圈,四处寻找妖怪修炼的洞穴,符晨曦问妲巳:“你家在哪儿?”
妲巳咬牙切齿答道:“我不会告诉你的!”符晨曦掏出画卷,看了一眼,见妲巳印在画卷上的容貌栩栩如生,竟还有淡墨,也许是收回来时灵力较为充沛的原因。
“不说我可把画卷烧了。”符晨曦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把画卷烧了会怎么样,但妲巳却被吓着了,正犹豫时,白泽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指路,你放我出来!”
“你……”妲巳险些被白泽气昏。
符晨曦却不会再相信白泽,说:“你先指路,我看你表现。”
白泽在雁荡山住过一段时日,更熟知妖怪习性,为符晨曦说了几个地方,果然用不了多久,符晨曦便在武陵山脉的中端找到了一个瀑布,瀑布后则是一个漂亮的洞穴,里头铺满了不少小动物的毛皮,更有许多人类的桌椅碗盆等物,只是不成套。
居然还有人类男子的衣服!符晨曦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中顿时充满能量,内心小宇宙爆发,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这附近还有多少妖怪?”符晨曦马上转身问麟嘉。
麟嘉:“掌门,你这样不好吧……”
(四)
“望苍空春晓,流水东去扬君眉。六峰颜色,离歌入画泪满巾。”
云梦泽最后的一块浮冰在水面融化
,苍霄之春即将来到,九霄十景中,至为著名的一景便是“苍空春晓”。春天到来之时,万物复笙,春分的第一缕曙光越过海外木灵之岛,从泰山之滨转来,照耀苍霄东方的巨木“森罗”。春晓之光犹如暗夜中的流星,射向整个苍霄大地,恍若点燃九霄东方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湖泊与河流。于是积雪融化,植被发芽抽枝展嫩叶。若说居于武陵山中的伏明派是一盏春灯,与其遥遥相对的森罗树海,便如一幅朦胧的屏风。
春晓当天,茶芽绽放出新生的清香,伏冬的奔云、木甲各派也开始了新的一年,百姓开始种植,商贸之路重开,不周山下的四大关隘开关,九霄大地充满了热闹与盎然生机。
这一天里,参天派发放出戊戌年的考察课题,参天弟子们纷纷离开大陆的尽头,散入九霄各地;青峰派举行一年一次的武校,因徐茂陵应劫,改由万里伏主持。
这一天里,森罗派的仙人们举行盛大的祭春典礼,祈求木灵生机不断,并歌颂农耕之祖神农的光辉事迹,祈祷土地给予凡人回报。伏明派则率众前往武陵山腹,祭拜燃灯道人在三千年前亲手点亮的那盏春灯,祈求世人之心长明,不被黑夜所蒙蔽。
这一天里,锥隐开始发出武斗帖,奔云商会开商,燎原派大匠师开炉锻冶,木甲行会启动海潮机关,开始一年的研究与工作,天煌派测算九子飞星,排布风水之位……
公司派则秉承着“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勤奋精神,加快了扫荡四周妖怪巢穴,并将一切“无主财产”据为己有的过程。
奔云一开商,曹靖霏的麻烦就来了。老奸巨猾的曹锟朝各个驿站发出信息,谁能逮住他离家出走的女儿,赏千镒黄金。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四处搜捕曹家的爱女。曹靖霏奔走躲藏,无路可逃,从剑门关出关,更容易被发现踪迹,最后只好搭乌篷船离开云梦泽一带,前往苍霄东方的森罗派,暂时在森罗派里住一段时间,待风头过了再说。
“要有选择,我是不会来森罗的。”曹靖霏郁闷道,并赌气地摘下身上法宝,换了衣裳。
一名全身着红,发髻上簪着枚火百合花的少女叉着腰,笑吟吟道:“这话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可是信了。若不是被你爹追得走投无路,想必也不会跑到我们森罗来吃素。”
曹靖霏哈哈大笑,去拧那少女的腰,两人推了几下,曹靖霏不禁又悲从中来,叹了口气。森罗派信奉木灵,门中清汤寡水,天天吃素,树海又十分辽阔,住久了像在坐牢一般,这日子当真过得太没意思。那少女乃是森罗派掌门下的六名青女之一,名唤杨思,取诗经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意,亦是曹靖霏从前学琴的师姐。森罗与奔云商会因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向来关系不大对付。然而这崇尚自然的门派,与曹靖霏的师门,精研知识与真理的参天,关系却是很好的。
杨思更承曹靖霏师父,参天大学者“弘”当年的恩情,说不得对这个小妹妹也十分照顾。
“听说令狐采薇把你坑了,有这回事?”杨思坐到木榻旁朝曹靖霏问道。
森罗派里亲近自然近乎极致,导致桌椅床凳通通未经刨工处理,也不刷漆,纯天然无污染。打开木窗,外头便是朝阳与树海,风一吹来,树木的顶端沙沙作响。
九霄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进森罗圣殿,享受这让人心旷神怡的森林美景,曹靖霏却只觉床实在太硬,睡得全身疼,不如令狐采薇成日带着她享受珍馐佳肴,锦衣玉食来得自在。
“纯属意外。”曹靖霏哭笑不得道,并将那夜龙温浩瀚中,如何碰上奔云商会探子,如何又有人坠入温泉,最后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楚,狼狈不堪逃出来的经过,一一告知杨思。杨思笑得险些站不直,曹靖霏却满脸绯红,恨恨道:“待我抓住那厮,定要教他好看!”
“你连人都记不得长相。”杨思在曹靖霏脸上拧了一把,好笑道,“如何抓住他?”
曹靖霏抓狂道:“哎!你别说了!”
“这些时候,你就在森罗好好待着吧。”杨思叹了口气,说,“改日再去见见薛荔与余下的青女们,放心,你住在树海里,奔云商会纵有通天本事,也进不来。”
杨思走后,曹靖霏叹了口气,倚在窗前眺望树海,远方乃是巍峨耸立的泰山。一轮朝日喷薄出万丈光芒,将树海顶上的树叶染上金色的边辉。随着和风习习,树叶翻卷而来,就像浪涛一般。曹靖霏开始怀疑这次离家出走实在像个错误,但不走又如何?留在家里,任凭父亲安排她的下半生。嫁给素未谋面的人,每天待在家里操持一家事宜……难以相爱之人,又如何朝西王母祈求子嗣?日久天长,最后还将成为当家老太太一样的存在,想想就恐怖。
参天派的教旨是行走大陆,追求冒险与知识,孜孜不倦地寻找真理。虽说真理无穷无尽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然而自己现在似乎与真理距离甚远,跳出了包办婚姻的牢笼,却又被关进了另一个监狱里。更何况,师父的死因还未查清,她怎么能放下执念去嫁人?
“倾听你内心的声音,直面你内心的恐惧,追寻你内心的本性,直指你的灵魂。”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曹靖霏耳畔响起,光影错落之中,灰尘扬起,一个模糊的影子轮廓出现在曹靖霏的身后,她蓦然转头。
“师父?”她面对阴暗房间里,那高大的人影。
那仿佛只是她短暂的幻觉,人影转瞬即逝。距离弘的死,已有多年,这些年中她走遍大陆,却始终未曾找到这一切的原因。正如胭脂大师所言,真理无穷无尽,也许穷其一生,也未能企及。
她叹了口气,重新振作起来,挽起头发,从窗前的花盆里抽出一根树枝,插在发髻里,将自己的法宝装进随身腰包中,踏上房门外的飞叶,徐徐降向森罗圣殿前的大广场。
广场上人来人往,俱是苍霄各地的猎者,偶有从东海之滨出港的船师,他们在森罗派外短暂地聚集,并准备开始一年中的春猎。
参天派的办事机构“参天枢”也重新开张,搜集九霄各地的信息,派发探索帖。
“哟,曹小姐?”参天枢中的办事员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奔云没将您抓回去吗?”
曹靖霏之事早已在参天内部传开,不久前,七名大学者过半数认为她应该尽快回家嫁人,以免影响奔云、参天两大派系的友谊。但曹靖霏偏不干,不干就不干吧,大学者们也总不能欺负弘的最小弟子,然而招人非议是肯定的,在大部分人眼中,曹靖霏无异于行走的一千镒黄金,沉甸甸,金灿灿。
曹靖霏也不与那办事员一般见识,翻开随身携带的经书,翻到空白页,问:“天诛之镜的调查有结果么?”
“没有。”那办事员是个痞兮兮的男人,跷着二郎腿,吸着森罗的树叶卷烟,吞云吐雾,懒洋洋答道,“风调雨顺——人间平安——刚过春分,没什么大事,都是去年的案子。青峰派掌门徐茂陵渡天劫一事查不查?似乎有蹊跷。”
“你当我是谁啊!”曹靖霏终于忍无可忍,“干预别派内政,嫌我惹的麻烦不够多是不是?”
办事员见曹靖霏一言不合就要发飙,忙道:“好,这儿有个你喜欢的。解救被奴役的妖怪,怎么样?”
曹靖霏:“?”参天探索帖中显示,雁荡山中成立了一个新的门派“公司派”,并四处掠夺妖怪们的生存资源,令苍霄妖怪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这什么怪名字。”曹靖霏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门派名。
办事员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妖不举,我们不究;起因是最近雁荡山中有不少妖怪,被公司派中的‘恶徒’奴役。是否前去解救?”
“没兴趣。”曹靖霏说,“雁荡山离伏明派不远,让他们查去吧。”
“伏明不涉妖族之事。”办事员说,“让他们杀妖还差不多,既然你也不管,就沉底销档处理了。”
曹靖霏看了一眼帖子,上头登记信息寥寥,只显示公司派头子名唤符晨曦,是个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仙人。这种土匪在九霄中到处都有,曹靖霏虽然爱打抱不平,但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不宜多管闲事。
“苍霄的任务还有么?”曹靖霏索性自己翻起了办事员桌上的一叠探索帖。
对方只不敢拦着,说:“剩下的都得多找些人,只靠你一个不行……别动了,大小姐喂……”
“望帝群岛躁动、深夜青丘鬼怪、望朔江道疏通与何罗鱼群清理、妖王“相柳”接触……”曹靖霏翻了一大叠苍霄案件,从最底下抽出一张。
“魔龙案?”最后一张纸上登记了“天”字级课题,上绘一只腐烂的黑色妖龙。地点标记出禹陵、追日废墟两地。
“这不是苍霄的案件。”办事员要把那张纸抽回来,曹靖霏却紧紧抓住。
“那么为什么在最底下?”曹靖霏怀疑地问。
魔龙案已是四个月前的事了,一只突如其来出现在禹陵的,不属于任何一个种族的妖龙,本身就非常蹊跷。在青峰派掌门与弟子们的追剿下,魔龙逃到追日废墟,再彻底被身份不明者杀死,整个过程参天虽不曾参与,却依旧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这是总部胭脂大师发来的情报。”那办事员见瞒不过,只好无奈解释道,“不对外开放,让我等一个人,将这份情报交给他,春晓之后,他会过来。”
“什么人?”曹靖霏进一步嗅到了神秘的气味。
办事员耸肩,说:“谁知道?反正从未描述过那人长相,让我不要多问。”
“魔龙案,为什么会发到苍霄?”曹靖霏端详那张纸,上面还有详尽的分析,包括魔龙的体型、外表,并在角落中留有参照物种。参照物种是背生双翼,全身覆鳞,生有四爪的夔龙,夔龙身上还散发出黑气。
“这原本像是一只夔龙。”曹靖霏皱眉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污染了,变成这模样。”
“这只是总部的一个猜测。”那办事员说,“你知道他们坐在塔里,总是喜欢东猜西想的,万一不是呢?”曹靖霏静静站着,眉头微拧,想起自己曾经在北方调查的一桩旧案,师父葬身之处成为一个巨大的深坑,那坑里也冒着相似的黑气。但不到三天,黑气便即散尽了。
“苍霄哪里有夔龙?”曹靖霏又问。
办事员嘴角抽搐,一脸“你认真的?”的表情,然而曹靖霏却不像在开玩笑,以眼神示意那办事员,办事员只得转身去书柜上取典籍资料供她查阅。
“传说很久以前,在雁荡山西方的琥珀崖附近住了一只。”办事员说,“但经伏明派的两次妖族大清理,已不知去了哪儿。”
“我去看看。”曹靖霏答道,并将那张纸夹入经书最后面的空白页里黏好,伸手去取桌上的印章,自己给自己盖印。
魔龙已被剿灭,寻找它的同类,是唯一的一个切入点,说不定从夔龙身上能发现什么线索。
“哎,大小姐!”办事员忙道,“这案子非常危险,至少要五个人,况且是指定的,你这么领走,正主儿来了让我怎么交代?”
曹靖霏说:“让他来琥珀崖找我。”继而不再理会那办事员的大叫,转身快步离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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