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空明罗盘内里,符晨曦第五次朝着天空飞去,霎时间覆盖穹顶的光带朝他飞来,这一次,符晨曦早有准备,猛地一个骤停,继而突然加速,从两条光带之间斜斜擦着过去。然而更多的光带感应到符晨曦的挑衅,纷纷脱离穹顶,如同流星一般呼啸着冲向他。
紧接着,符晨曦身在空中,一个滑翔,射出飞剑,飞剑拖出一道光,直射向穹顶中央的光球!
“人类!别去惹它!”梼杌沙哑的声音喝道。
然而梼杌的警告已来得太迟,光球爆发出强光,照得阴暗的陷坑如同白昼。
“大胆狂徒,简直是找死!”天空传来女声怒喝。
“自取灭亡!”大地传来异兽之声。顷刻间罗盘内的世界卷起一股能量风暴,龙马在空中现形,玄龟在陷坑底部拔地而起,发出一声嘶吼,符晨曦还未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已来不及再看脚下。
那强光之中,灵体聚合出一头非龙非马的光兽,朝符晨曦飞来,紧接着漫天河图洛书符文射出白色的火焰,四处扫射,焚烧大地!
陷坑之中百妖哀号,纷纷躲避这扫来的火焰,陷坑底部,玄龟伸出前爪朝地面狠狠一拍,巨响声中大地颤动,石笋接二连三升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所有的妖怪困在其中。
梼杌喉中发出愤怒的咆哮,面朝玄龟,吸气,紧接着喷发出声震寰宇的怒吼,玄龟则散发出强大的气势,面朝梼杌,同样发出一声吼叫!
二兽的气劲在陷坑底部相撞,爆开,梼杌终究是弱了数分,昔年哪怕是伏羲面对此妖兽之灵,仍未能将它彻底消灭,只能收入玄龟背甲之中囚禁,日久天长,梼杌的力量已逐渐被消磨。
牢笼越升越高,梼杌终于意识到,这是四千年里唯一的机会,若再不拼死一搏,自己仅存的最后一点力量便将消失殆尽。于是拼尽全力,冲向玄龟之灵,与它狠狠地撞在一处!
“符晨曦!”在那焚烧天地的烈光里,光点发出步光的声音,朝他飞来,萦绕在他的身边。
“步光?!”符晨曦一惊,意识到来了救星,喊道,“大师姐!你在哪儿?!”
步光的声音答道:“抬头看,这是河图洛书阵!是有规律的!”
符晨曦刚一抬头,强光落下,飞至。他大喊道:“怎么出去!快带我出去!”
“想个办法破阵!”步光的声音焦急道,“观察它的变化!”
光点在符晨曦身周飞旋,而天空之中,符晨曦则不住躲避灼烧他的白色烈焰,翅膀上的羽毛纷纷掉落,一时如身佩蜡羽的伊卡洛斯,就像扑火的飞蛾般冲向那团炽烈的光。而漫天白色烈焰彼此缠绕,纠结,化作一条龙头马身的修长灵兽,朝他冲来!
符晨曦一个拔高,旋转,堪堪避开擦过他翅膀的最后一道白色烈焰,连番躲避,眼看距离穹顶只剩下不到一丈远,马上就要冲出包围圈之际——
“飞蛾扑火,愚蠢之极!”龙马之声响起,下一刻,那灵兽已冲到符晨曦眼前。
时间仿佛在一刹那凝住,符晨曦的眼中倒映出龙马燃烧着白色烈焰的身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极低的一声。
“咦?”既要躲避光条的包抄又要应付漫天横飞的烈焰还要对付面前的龙马,那一秒内的变化快得他几乎无暇思考,符晨曦只是条件反射地喝道:“剑!”
飞剑刷然破空射去,打着旋飞向龙马,龙马霎时散为无数幻影消散。紧接着,幻影再次变幻为漫天烈焰,朝符晨曦冲来。
“宝剑召回!”步光的声音在他耳畔催促道。
符晨曦暗道不妙,喝道:“宝剑召回!”
飞剑去而复回,符晨曦一个翻身,踏上飞到面前的佩剑,再次拔高,避开包围了他的烈焰!
“现在传你河图洛书阵奥妙,你记清楚了!”步光的声音在符晨曦耳畔焦急快速道,“河图以五五相生之术构成,左旋相生,一三五七九为阳数,二四六八十为阴数……”
符晨曦惨叫道:“早不说!现在教!我怎么可能学得会——!”
四周刹那间都是龙马的滔天幻影烈焰,符晨曦被彻底包围,已避无可避,只得咬牙冲向头顶唯一的出路,冲向这牢笼的尽头。
“居中为阴,外四象为阳,内外分阴阳之理;木火相生为阳,金水相生为阴,乃是阴阳水火互济……”
“别吵!”符晨曦大叫道,“我从哪儿走!”
“中间!”步光的声音道,“中间是唯一的出路!”
“找死!”烈焰中发出龙马轻蔑之声。
下一刻,法阵感应到了符晨曦的挑衅,所有的光条通通朝着天顶汇聚,发出连声巨响,再次组合为河图洛书法阵,符晨曦连人带剑,就那么撞上了法阵!
陷坑底部,梼杌冲向玄龟,撞毁了石笋栅栏,陷坑底部两头巨兽的搏斗惊天动地,石笋纷纷崩塌。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缓慢下来,那一刻,三十六万符文映入符晨曦双眼之中。就像在禹陵内,触及机关中枢的那一刻,他的神识无处不在,与河图洛书的三千六百般变化彼此相容。
“水太阴,火太阳,木少阳,金少阴,太极四象……左旋相生……”
一个宏大
的声音在符晨曦脑海中响起,如同旷古的巨人,伴随着隆隆的雷鸣远来,霎时符晨曦脑海中一片清明。“中土自旋,生生不息,是以天地有好生之德……”
字符在他的脑海中闪烁,符晨曦几乎是被一股本能驱动,散发出自己的全身灵力,推动这巨大的法阵上的每一个字符,开始旋转。
“气走周天,驭灵为先……”
“天地万物,归于一炁……”
仿佛某个朦胧的技艺在脑海最深处被打开,又如同整个模糊的世界被镜头对上了焦,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符晨曦神识短暂地进入了空明之境,以一身灵气推动三十六万符文旋转,退去,重新排列,各归其位!
“解开了?这怎么可能?!你……”龙马嘶鸣道。
符晨曦嘴角微微翘起,漫天符文在他面前一闪,飞开,这一刻,他头下脚上地转了个圈,突然意识到抓紧时间,帅气地喊了一声:“破!”河图洛书阵伴随着一声巨响被轰然瓦解。
陷坑底部,玄龟按着梼杌,发出嘶吼,梼杌已耗去了它最后的灵力,即将化作光点,归于法阵,被河图洛书吸走。然而就在这一刻,禁锢所有妖怪的河图洛书阵被破了!
“走喽——”符晨曦将悬空的龙马甩在了身后,但他还没来得及冲出天顶,背后渴望自由的妖怪们竟是速度更快,顷刻间将他彻底淹没。
符晨曦就这么被裹挟在妖怪的洪流中,没头没脑地带出了罗盘。
(四)
青峰大殿上,鄢炅手中的空明罗盘发出微弱的光,并开始震动,鄢炅瞬间感觉到罗盘上产生的异状,猛然低头。“这……怎么回事?!”鄢炅道。
徐茂陵喝道:“鄢炅!马上将我关门弟子放出来!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
鄢炅已顾不得徐茂陵的威胁,马上托起罗盘,要检视其中情况,说时迟那时快,罗盘顶上的灵珠爆出一道光,在这道光下,灵珠四分五裂,砰然破碎!
下一刻的场面,乃是青峰派建派两千年以来壮观之最,随着罗盘的崩解,法术能量的肆虐,大厅内轰然爆发出一波虎吼豹咆,鸟鸣蛇嘶,把所有妖怪以能量爆破的方式喷了出来!
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妖怪瞬间挤爆了大殿,冲垮了殿门。鄢炅正把话说到一半,顿时一怔。不知是那只妖怪喊了声“快跑”,紧接着群妖全部抱头鼠窜!青峰、天煌、燎原三派尚未回过神来,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无头绪。大殿顶上的防御剑阵只杀外敌,却从未在殿中设下触发法阵的机关,妖怪全部冲出之际,剑阵竟毫无阻拦。
青峰大殿原本一片静谧,笼罩在云雾之中,数息后猛然从正殿大门处喷出上百只巨形妖怪,把木制匾额也一同冲飞出去,不少妖怪冲到校场上,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
待得弟子们意识到发生何事,要组剑阵杀妖时已是太晚,妖怪各自展翅的展翅,滑翔的滑翔,逃出了生天,第一件事就是海阔天空,再不回头。紧接着又一声咆哮,在这混乱中彻底冲垮了殿门。
“梼杌!是梼杌!”有人恐惧地大喊道。
梼杌一身血红,浴火燃烧,冲出了法阵,拖着受伤的躯体跌跌撞撞,撞毁了殿外的围墙。鄢炅意识到闯下大祸,正要追上去时,梼杌转头一瞥。
梼杌乃是远古十大兽神之一,气势极其强大,鄢炅登时两腿发软,吓得不敢动弹,就连徐茂陵一时也未反应过来。而梼杌已展开双翅,跃出了青峰山,留下沙哑之声在群山之中久久回荡。
“我自由了——!”
大殿内经妖群蹂躏一番后,已是一片混乱。符晨曦扑在地上呻吟,背上满是五花八门的妖怪脚印,在那混乱之中险些被踩死。
“哎哟——总算出来了——”白泽的声音带着喜悦的颤抖,作为最后一个逃离空明罗盘的妖怪姗姗来迟,站在大殿上时,眼中充满了疑惑。
“你……”徐茂陵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何事,拔出腰畔长剑。
“妈呀!这位道长!不!仙尊!行行好!别杀我啊!”白泽吓得马上朝徐茂陵下跪,求饶道,“我吃素的!我吃素的啊!你看我的牙!我不吃人的!”
徐茂陵:“……”
符晨曦不住呻吟,只觉全身就像被一百只大象踩过去,整个人都要散架了,艰难地爬了起来。
“到底发生何事!”徐茂陵道。
“符晨曦!”步光连忙上前。
“我……不知道。”符晨曦呻吟道,“师父……我好像……骨折了!要师姐抱抱才能起来……”
白泽眼望徐茂陵,悄无声息地快速挪动到倒下的大殿门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展开翅膀,唰一声飞走了。
这场留名青史的混乱最终以无疾而终结束,鄢炅不仅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还毁了天煌的镇派之宝。靳赤侯更在混乱的场面中被撞到门外,随着重逾千斤的铜门倒下来的一刻,被压断了一整排肋骨。青峰派除去大殿正门与窗格被撞毁,牌匾被撞飞之外,暂未统计到弟子伤亡。
当然,在这起浩劫之中,最惨的还是始作俑者符晨曦。
人生有很多困难,面对无法收拾的场面与难关,不能跨过去,跳过去,飞过去……而符晨曦想到即将被盘问带来
的麻烦,选择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晕过去。
耳畔杂乱声渐小,却感觉到温暖法术的包围,如同浸沐在春风与旭日之中,于是符晨曦真的渐渐睡着了。在那沉睡的黑暗之中,声音逐渐遥远,遥远得不复存在,梦中之梦光怪陆离的光线彼此交错,构织出深空中的河图与洛书。
那是自天地初开之时,就已存在于虚空中的上古信息,自神州初诞至万物毁灭,蕴含了洞察世间的本质,如同一把撬动世界的杠杆,在命运的尽头不断旋转。
符晨曦尚不知他在空明罗盘中放出了什么——雀跃狂奔,冲向自由的妖兽不足为患,真正令人胆寒的,是威名早已湮灭在史实之中的上古兽神梼杌。
山风凛冽,青峰山上松海飒飒,当日黄昏时分,食堂内的弟子们看着符晨曦,就像看着一个英雄人物。符晨曦硬着头皮坐下,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刚抬头扫视一眼,众人便各自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三天前,大殿上一片混乱,符晨曦则直接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解决方案——装死。于是青峰派为了弄清楚空明罗盘中到底发生何事,不遗余力地对符晨曦进行抢救。
好不容易救醒后,符晨曦启动了第二套救急方案——装失忆。
“哎呀……头被撞到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青峰全派上下人等,内心独白人声鼎沸,简直要突破天际。
今天青峰核心人员在徐茂陵的主持下开了个小会,符晨曦绑着绷带,朝同样狼狈不堪的鄢炅与靳赤侯道歉。鄢炅自讨苦吃,回门派后更不知如何交代,连舍身跳崖,一了百了的心都有了。靳赤侯却仍然念念不忘此行目的,持续质问追日派灭门之事。
“你说没有就没有?”靳赤侯气势已弱了几分,却依旧嘴硬,说道:“拿出证据来?”
符晨曦得意扬扬地说:“你说有就有?若我拿出不在场证据,你是不是就当场磕头道歉?”
“好!靳赤侯马上打蛇随棍上,说:“拿出证据,给你磕头!”
符晨曦嚣张得有点过了头,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说错话,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前面说得好好的,怎么脑子一热,答应给靳赤侯证据?自己刚进门派没几天,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靳赤侯言中之意,徐茂陵为了抢夺一件宝物,灭掉了某个门派满门,如今少门主下落不明,这伙人是为他讨公道来的。万一真是徐茂陵做的呢?自己不就成了个笑话?虽然他知道在青峰派弟子们的眼里,自己一直都是娱乐大众般的存在,但千不该万不该,那时候就不该站出来。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既然信誓旦旦,答应了靳赤侯,定会调查清楚追日派灭门案,就只好把心一横……等徐茂陵出面,收拾残局了。于是,鄢炅与靳赤侯总算趁着这傻子不备,扳回了一局,气势汹汹而来,铩羽而归,再无面目在青峰多待,不得不告辞离开。
靳赤侯走后,徐茂陵明显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召集副掌门万里伏与数长老闭门商议。符晨曦在广场上等得左脚换右脚,心中忐忑,却始终不得召见。一众本脉弟子反倒在他身边陪着,颇有点同患难,共进退的意思。
直到太阳下山,眼看是谈不完了,步光才让他们先去吃饭。符晨曦简直身心皆疲,知道今天过后,弟子们私底下又有不少议论,反而是本脉弟子心事重重,时不时地看他。
黄昏时,一道强光破开山峦间的迷雾,拖着绚烂的尾光飞来。
万纯钧衣袂飘扬,落在山门处,打扫山门的弟子一见他,马上稍稍躬身。
“万师兄。”万纯钧略一点头,走进山门,踏上石阶,沿途树下闲聊的弟子见了他,纷纷站直。
“万师兄回来了。”
“唔。”
万纯钧年仅二十五,乃是青峰全派修为最高,最有前途的年轻弟子,更是副掌门万里伏的独生子,在半年前便离开青峰,前往北方参天派办事。他一路风尘仆仆归来,却发现一别半年,师门似乎发生了一些事。一路所见,弟子们的眼里都带着奇怪的神色,仿佛在这暗流之下,埋伏着奇异的秘闻,在汹涌而动。
“掌教真人呢?”万纯钧朝一名路过的弟子问道。
“回禀师兄,徐掌教在天心亭内与副掌门、众长老议事。”
万纯钧回来后还未卸下包袱,一口水未喝,衣服也不曾换过,便快步走向天心亭。穿过长廊之时正巧赶上众长老与徐茂陵,父亲万里伏散会。徐茂陵一眼望见了万纯钧。
“纯钧,你回来了。”徐茂陵始终是那温和神色,朝万纯钧点头。
万纯钧忙点头,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予徐茂陵。徐茂陵看也不看便接过,收入怀中,吩咐道:“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万里伏看见儿子归来,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单符却朝父子二人使了个眼色,从二人面前经过,与徐茂陵一同离开。
“师门中发生了什么事?”万纯钧朝父亲不解问道。
万里伏哭笑不得,摇摇头,与万纯钧沿长廊出来,离开主峰大殿,说:“说来话长,先回家吧,待会儿再慢慢地告诉你。”
远处诸峰灯火通明,万纯钧止步,望向各个山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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