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你又如何？”

帝藤走到水池边，伸出葱白玉指点了下她的脑袋瓜。

“罗焱宫如今是由本宫掌管，你在这儿乱嚎又有几分用处？”

她的音线轻且浅淡，像是没有拨动过的湖面，风吹来时轻轻荡漾开来。

如今……

琼玉眼帘微垂，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些怪异。

不，应该说帝藤有许多地方，他都会觉得怪异。

今日的帝藤给自己换了个身形，平时只到他胸口的身高，硬生生比他还高了一个头。

脸不再圆润，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漂亮的桃花眼狭长许多，好似长了一双钩子，能轻易地勾魂夺魄。

这副模样琼玉见过不少次，老祖宗总是对自己的身高和过于显嫩的容貌不大满意，便时不时变作无漪的样子出门搞事。

但无漪不爱穿红衣，也不爱笑，帝藤虽也不怎么爱笑，可有时还是会挂上一个假笑。

再加上她身上的戾气太重，性子又是个顽劣的，认真的样子让人觉得高不可侵，可大多时候随心随性，做事毫无分寸，一看就像个妖女。

所以就算模样相同，帝藤与无漪放在一起还是能够分辨得出，当初他若不是意识不清，也不至于将这二人认错这么多年……

他展目望去，见帝藤正蹲在水池边，恶劣地用一根手指戳着女孩的额头往下按。

好在那女孩并非凡人，否则非得被她弄得呛水不可，闹了一阵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女孩冷哼一声猛地扎入水底，溅起来的水花一个劲儿往帝藤面上扑。

琼玉默默看着，盯着帝藤的一举一动，越是看，眸中的思虑越深。

前一阵子他还觉得她的气息减弱，今日一见，竟是比他刚来魔界的时候还要强。

他曾在那壁画之中看到过帝藤幼年到少女时期的模样，而此时水池里的那个女孩，分明与帝藤幼时一般无二，身上也同样有一种令人畏惧与臣服的气息。

帝藤的模样和气息忽然改变，这里又出现一个与帝神姬相似的女孩，琼玉很难猜测发生了什么。

可他知道不管发生任何事，仅凭他的能力也难以改变什么……

那厢，帝藤慢悠悠化出一面盾牌，将大部分温泉水挡在外面，但还是有少许沾到了衣服裙摆和自己的手上。

她也没介意，随意地甩了甩，唤出一团火焰将手上的水渍烧干，然后便听到了琼玉的声音:“这位……是小神姬？”

“哈？”

帝藤回头，给了他一个疑惑脸。

他只是试探性地问一下，但帝藤愣过之后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同他解释:“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她神态自然，黑色的火焰在手中飘摇不定，说话时随手被她掐灭。

“但本宫与她不分彼此，本宫是帝神姬，她亦是，只不过她承载着此一界的本源之力，待本宫消亡之后，她才能掌管罗焱宫。”

帝藤笑面如花，忽然问道:“你知道罗焱宫为何会有冥界的花么？”

琼玉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猜测:“那壁画之中，曾经种的似乎是六蔓荼灵花，可是后来被您换成了曼珠沙华？”

帝藤闻言笑而不语，只带他来到罗焱宫前方的那片彼岸花海，她衣袖在风中轻轻一挥，刹那间，眼前的幻景悉数退去。

视野之中，原本艳红娇丽的彼岸花顷刻间化为黑色的荼灵花海，如同染色一般，那深黑的颜色随着一线白光从脚下蔓延到红色尽头，最终与远处的海水融为一体。

天空是浓重的墨色，往下是如同死水一般平静的海面，再接着是岸上的黑色花海。

一时之间，琼玉竟有些分不清哪里是海岸线，哪里又是天际，仿佛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莫名生出一种压抑，唯有身旁的红影在黑暗中散发光芒。

“荼灵花，每株生六蔓，一根藤蔓上只结一朵花，因此叫做六蔓荼灵。”

帝藤随手摘了地上的花蔓，黑色藤蔓上结出莲花般的花朵，在帝藤释放出火焰时，那花的花瓣上浮现精细繁复的纹路，看着像是一件精心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帝藤的双眼闪过一抹红光，漆黑的瞳仁也出现与那纹路上一样的图案，是鲜红如血的颜色。

仿佛她的眼珠变成了眼前的花朵，而那血色细纹则是花上的纹路，只不过荼灵花的纹路是月一般的银色，帝藤眼珠的图案则妖异似血。

她好像很开心，声音里透着童真:“这东西算是本宫的本体，每一次本源之体成长到一定程度，本宫就会化作一株六蔓荼灵，与这花海同穴。”

“这一片荼灵花就是这么形成的，但本宫不喜欢黑，所以让这里的花幻化成了曼珠沙华，永不凋落。”

她用最高兴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琼玉盯着她的脸，想要从她表情里看出一丝破绽。

但是没有，他在帝藤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

在人间，它们代表了永不相见、生死两隔的爱情。

这里也有一片彼岸花，但帝藤将它们的模样定格在花开时期，没有什么生死两隔，存在的目的，只为给罗焱宫里，这位万万年囚困在此的巫神祖添一分乐趣。

琼玉瞬间明悟了什么，那些想不通的地方如被醍醐灌顶。

那温泉里的女孩是她，但是是以后的她，帝神姬全盛的时候能够取出自己的本源，本源之力无时无刻都会自主地吸收力量来壮大自己。

而离开了本源之后，帝神姬的身体日渐削弱，直至力量消失，化为罗焱宫的一株六蔓荼灵花。

在这个时候，本源之体会传承帝神姬的灵魂、记忆、感情，以及有关她的一切，变成一个全新的帝藤。

之后再取出本源之力，重复这个过程。

这个性质就像甲虫类蜕皮一样，每脱掉一层都会获得成长，帝藤也是一样。

她的力量在本源之力一次次成长的过程中，已经变得比天地初开那时强大数倍，这也是为什么帝藤只是创世神之一，却对域外天魔如此轻视的原因。

因为天璇界存在的时间，远比其他位面远远要悠长古老……